第124章
任兰嘉醒来时,天还黑着。而她是被饿醒的,昨日晚膳都还未用就随着齐与他们出了藏匿的民居,在那密林中一直等到他来。终于回了京,也进了府,他却只顾着行那荒唐之事。
说他急色,倒又不是,昨夜他全程都是在取悦她。荒唐的记忆回到脑中,任兰嘉不由赤了脸,他温热的呼吸此时正好喷在她的耳侧,让任兰嘉刚醒就酥了半边身子。
任兰嘉偏过头,一眼就看到他眼底的青紫,昨夜一见面就被他拥入怀中,她都未曾细细看他,如今再细看,他睡着都难掩脸上的疲惫。
这些时日,他应该真的很难熬吧。
陈朝确实很难熬,自她失踪,明丰帝昏迷后,他除了片刻阖会眼,就未曾睡过一个整觉。如今找到了她,他本该把精力花在明丰帝身上,但拥着她,他不知不觉就睡沉了。这一睡下去,他连一贯的警惕都失去了,沉沉睡着,连她起身都不知道。
守夜的侍女见到任兰嘉出门,也有些惊讶。侍女匆匆起身,任兰嘉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侍女抿紧唇,任兰嘉轻声道:“去给我备些吃食来。”
陈朝是被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有一阵香气唤醒的,睁开双眸,烛光下,纤薄的身影正背对着他而坐。
躺在床榻上,尚未完全清醒的陈朝一时有些恍惚,她是真的回来了。
侍女怕这个时辰任兰嘉用过吃食就又要睡下,所以也不敢给她送占肚的吃食,而是给她端了碗易消化的燕窝粥。
粥小小一碗,任兰嘉慢条斯理用着,快用完时任兰嘉突然被人从背后拥住,被拥着的瞬间,任兰嘉吓了一跳,玉勺从手中掉落,磕在碗壁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身后是他沉闷的声音:“吓到你了。”
转头,正好对上他的脸,任兰嘉没好气瞪他一眼:“你说呢。”
陈朝闷笑一声,把头放在她的肩头。
“我也有些饿了。”
守夜的侍女又去了一趟厨房,屋子里,身着白色寝衣的夫妇俩并肩而坐。
任兰嘉继续用着她的粥,陈朝就坐在一侧看着她。被他这么眼睁睁盯着,任兰嘉有些不习惯。简单又用了两口,任兰嘉放下勺子。
“你今日是怎么找到我的?”
后半程是她一手安排,她好奇的是前半程。
陈朝目光柔软,牵过她的手放在大掌中揉捏。
“我今日抓了一个人,他是李怀远的副将。我从他嘴里审出来了关你的宅院,没成想去了却扑了个空,正打算去找观海时,收到了传信。”
“李怀远?”
任兰嘉面露惊讶,这惊讶半真半假。李怀远的事她早已知道,但他怎么会抓到李怀远的副将。
陈朝:“嗯,你可知道当年权倾一时的裴家 ?”
提到裴家,任兰嘉眼皮一跳:“我知道……”
陈朝漫不经心把玩着她的手。
“李怀远其实并不是李家庶子,他真实的身份是裴家一个庶女的儿子。当年裴家之祸,裴家好几个外嫁女被休弃,李怀远的母亲便是其中之一。他母亲被休弃,他也被家族抛弃,母子俩被赶出家门后,便搬到了城外一处民宅,而他们的隔壁就是李家次子在外养的外室。后来就是他母亲逝世,李家外室膝下那个与他同龄的儿子染病走了。几年后,李怀远张冠李戴,顶替了李家私生子的身份进了李家成了一个庶子。”
原来如此,那这么算起来,李怀远确实是观南的表哥。
陈朝继续道:“那副将还说裴家除了李怀远其实还有人活着,昨日他就是被裴家人追杀,所以才会落入禁军手中。而他,不止交代了关押你的那处宅院,还交代了好几处裴家人可能会在的地点。这个时辰,侍卫和禁军应该在搜捕了。”
任兰嘉身子一顿,陈朝抚了抚她的手背。
“在宅院中,你没见过李怀远吗?”
观海早将李怀远那夜对他说过的话都一五一十转述给她了,李怀远和他说过观南,所以她想隐瞒观南的事也是瞒不住的。
任兰嘉垂眸:“我未曾见过李怀远,我除了侍女,只见到了我曾经的侍卫首领,观南。而他,正是裴家人!”
这回轮到陈朝讶然。
“他是裴家人?”
陈朝虽从李怀远口中知道了观南的存在,但他却不知道观南是裴家人。裴家的灭亡可以说是赵氏皇族一手策划的。裴家人有人活着他不惊讶,但活在长公主府内,还成了一个皇家郡主的贴身侍卫首领,这不得不让陈朝惊讶。
所以,把她绑走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李怀远口中的主仆情深,还是因为这毁族灭门的血仇。
陈朝直勾勾看着她,任兰嘉淡然道:
“裴太傅是我母亲的启蒙先生,母亲自小常去裴家。裴太傅若身子康健,多活几年的话,驸马爷的位置本应该是裴家的。只是后来裴家全族被判了流放。被判流放后,裴家成年男子不堪受辱,不是自尽就是死与流放途中,一众女眷更是活不下去。母亲念着旧情,保下一个身怀六甲的裴家女眷。那女眷生下来的孩子,便是观南。”
任兰嘉话语中隐去了吴悠的存在,本以为他还要再问观南的事,但他却没再追问。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不管他是何人,你无事就好。”
陈朝这时本该说些会抓到人交给她出气之类的话,但他没有,因为他现在只想把那个人碎尸万段。
她的肚兜和那件中衣堆在一处的场景犹在脑中,陈朝垂着头,揉捏着她软若无骨的手,面容晦涩。
不一会,侍女端着托盘进来了,陈朝松开了任兰嘉的手。
“天冷,你先回榻上睡吧。”
肚子里不再空,任兰嘉回到榻上很快就睡过去了。陈朝用完膳,回到床榻边,看她睡得正沉,给她掖了掖被子,然后就套上了外衫出了门。
出门后,陈朝一路往前院去,他没去书房,而是去了侍卫所。
“曾老有下落了吗?”
夜风中,陈朝面对花池,淡淡开口。
立在他身侧的是刚回府的观海,观海也很淡然。“暂时还没有,我问过亲兵了,他们在那处宅院里只找到了郡主。并没有曾老的踪迹。”
陈朝蹙眉:“李怀远的人说那宅院里还关了一个老头。”
观海脸色未变:“亲兵到时,确实未见曾老。我也已经派人在附近搜寻了。王爷急着找曾老,是有人病了吗?”
陈朝未答:“王府的侍卫和暗卫都不会撤回来,还是由你调配。尽快找到曾老。”
观海:“是!”
任兰嘉不知道夜间他还出过门,因为醒来时他就躺在自己身侧。任兰嘉翻了个身,睡着的人睁开了眼。
“醒了?”
他的声音还带着初醒时特有的暗哑。
任兰嘉点点头,他环上了她的腰。
“用个早膳,我们去任府接让哥儿回来?”
这些时日,任兰嘉心里一直牵挂着让哥儿,他不说,任兰嘉也想去任府把让哥儿接回来。
起床洗漱梳妆,简单用了个早膳后,夫妇俩登上了去任府的马车。
坐在马车上,任兰嘉的手一直被他牵着,看着他冷峻的侧脸,任兰嘉尝试着抽回手,但却被他反手扣住。好在天凉,这么一路十指相扣也不至于出汗。
马车到了任府,在二门处候着他们的是早就得到消息的任和郎。任和郎目光灼灼,盯着马车直到任兰嘉从马车内躬身而出。
“二妹妹!”
任和郎快步走来,脸上难掩喜色。
任兰嘉被人牵着朝任和郎走去。
“二哥哥!”
任和郎的眼神在任兰嘉的身上上下扫视了一圈,确认任兰嘉无恙之后他才转头看到任兰嘉身侧的男人。
“王爷。”
比起见到任兰嘉的兴奋,面对陈朝任和郎的语气颇为冷淡。
陈朝颔首:“让哥儿呢?”
陈朝提到让哥儿任和郎身型一顿,他先是看了眼任兰嘉,随后又若无其事移开眼。
“在我院子里,让哥儿在府里的事一直瞒着祖母母亲她们,一会三妹妹可别说漏了嘴。”
让哥儿有父亲有母亲,偏偏住到了任府。这事确实很难和任府内宅女眷说清,让她们知道任兰嘉失踪只怕又要掀起风波,所以任老太爷做主,索性瞒了下来。
任兰嘉点点头:“好!”
去任和郎院子之时,任和郎也将任老太太病了的事和盘托出。
“那夜混乱,你和让哥儿失踪,祖母急坏了,生了场大病。如今虽然好些了,但也得养着。”
任兰嘉皱眉:“此事怎么没人告诉我。”
任和郎和陈朝对视一眼:“宫里太医来过好几波了,告诉你也是惹你着急。一会见到祖母,祖母若激动了,三妹妹可要好生安抚安抚她。”
突然听到任老太太病了,任兰嘉情绪有些不佳,沉着一张脸直到见到了让哥儿。
之前就能在学步车里蹒跚学步的让哥儿如今已经能牵着人的手走的飞快了。在院子里倒腾着小短腿转圈的让哥儿听到声音转头,咕噜咕噜转的大眼睛一下就看到了站在院门处的几人。
让哥儿抬起手,指着院门方向就急切地“啊啊啊……”
牵着让哥儿的素念,自然也看到院门处的人。她看到站在人群最中间的任兰嘉,红了眼。
“王妃……”
素念泫然欲泣,让哥儿却已经迫不及待拉着素念往院门方向去。
看着步伐飞快的让哥儿,任兰嘉柔了眉眼,牵着她的男人也松开了她的手。任兰嘉原地蹲下身子,张开双臂,柔声道:
“让哥儿,来,到母亲这来!”
让哥儿兴奋极了,一路扑腾着小短腿,一路啊啊啊叫,走到任兰嘉面前时,更是无情甩开了素念的手毫不犹豫扑到了任兰嘉怀里。
香香软软的让哥儿在怀,任兰嘉看着他红扑扑的脸蛋笑出了声,随后用鼻尖蹭蹭了让哥儿的脸:
“想没想我啊。”
让哥儿还在牙牙学语,只会简单的几个字,回答不了他只能用行动来表达。他小小的手张开,环住了任兰嘉的脖子,然后他凑到任兰嘉脸侧吧唧亲了她一口。
这温情一幕,惹得院子里所有人都笑了。陈朝嘴角也露出了笑意。
这么鲜活的让哥儿,他怎么能让他变成和那个黔州巫医的幼子一般。
接到让哥儿,任兰嘉得去看任老太太。去正院的路上,任兰嘉不假人手,牢牢把让哥儿抱在怀里。让哥儿年纪虽小,但养的好,一身的肉份量也着实不轻。
陈朝护着她走了一半的路,看她额间冒出细汗,便伸手。
“给我抱吧。”
让哥儿进任府前,是被陈朝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的,虽然只有几日,但他们父子之间感情也浓了不少。如今陈朝伸手,让哥儿主动就朝陈朝拱去。
任兰嘉看了他们
父子俩一眼,没有拒绝。
陈朝双手接过让哥儿后把他安置在自己的右手臂弯中。至于空下来的左手,顺势又牵住了她。
众目睽睽之下,任兰嘉见他又牵住了自己,刚想开口,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二姐姐,二姐姐。”
“姑娘,您慢点,慢点。”
伴着脚步声的是任兰昭的叫嚷声还有她侍女的声音。
任兰嘉顿住脚步,走在她身侧的任和郎有些头疼扶额。
“都快成婚的女郎了,还是这么静不下来。”
连廊处,嫩粉身影如风一般掠过,很快就到了园子。
“二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想死你了。”
眼看那嫩粉身影就朝着任兰嘉飞扑而来,随侍在任兰嘉身侧的素念都做好了要上去挡一挡的准备,可那嫩粉身影在距离任兰嘉几步之外刹住了脚步。
嫩粉色的衣裙,殷红的娇艳面庞,已过及笄即将成婚的女郎褪去了少女的稚嫩,多了些娇媚。
方才还兴奋不已的任兰昭到了几人近前后,又变得规矩起来。
“二姐夫,二姐姐,二哥哥。”
陈朝微微颔首,任兰嘉笑了笑,任和郎却是没好气冷哼了一声。
任兰昭听到冷哼声,朝着任和郎吐了吐舌头,然后她跨前一步,拉住了任兰嘉的手。
“二姐姐,祖母在等你呢。”
见任兰昭牵住了她,陈朝默默松开了牵住她的手。她的手从他的手掌脱离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也被任兰昭拽着往正院方向去了。
少女兴奋的声音在前,两道高大的身影默默坠在后头。
到了正院,见到任老太太,任老太太不出意外是又哭又笑。那眼泪止都止不住,所有女眷围在任老太太好一顿哄,才将将哄住任老太太。
任老太太擦了擦眼泪,看着端坐在厅内的陈朝,也有些不好意思。
“让王爷见笑了。”
陈朝:“是我没有护好他们母子,让您忧心了。”
陈朝当时都不在京中,任老太太自是没有埋怨他,看到陈朝怀里的让哥儿,任老太太笑笑。
“让哥儿,到太太这来好不好。”
让哥儿扭头看着陈朝,陈朝揉了揉他的脑袋。
“去吧,去太太那顽。”
陈朝把让哥儿放在地上,让哥儿稳稳站住。素念过去牵着他,让哥儿这才朝着任老太太走去。
见让哥儿走的稳当了,任老太太面前一喜。
“哟,我们让哥儿真厉害,都会走了。”
听到夸赞,让哥儿更起劲了。一众女眷也把注意力都放在让哥儿身上。
正厅内熙熙攘攘,陈朝则起了身。
“老太太,宫中还有事,我得进宫一趟。迟些再来看您。”
任老太太抬头:“正事要紧,王爷快去吧。我许久没见嘉儿和让哥儿,想留他们一日,王爷忙完再来接他们也不迟。”
陈朝点头,转而看向任兰嘉:“我迟些来接你们回府。”
任兰嘉点头:“嗯!”
陈朝走了,任兰嘉看着他的背影出了会神。
昨日自见到她起,陈朝就未曾提过明丰帝的事,任兰嘉一时也琢磨不透他到底是何意。
任兰嘉出神之时,一个小厮走了进来。
“王妃,老太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任老太爷要见她,这在任兰嘉的预料内,任老太太也痛快放人:“去吧,早些回来,陪祖母用午膳。”
任兰嘉到前院书房见到任老太爷的第一反应就是,任老太爷苍老了许多,白发也更多了。短短几月,任老太爷就变了模样,而这变化定然也是因为她。
看着任老太爷满头的白发,任兰嘉心中腾起愧疚。
她日日想着复仇,却忘了真心疼她爱她的一双老人。在她沉心复仇之时,任老太太急病了,任老太爷白了发。
任兰嘉心中的愧疚任老太爷不知,他知道自己的孙女平安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任兰嘉:“祖父,对不起,孙女让您和祖母受惊了!”
任老太爷走到任兰嘉面前:“傻孩子,说什么呢。”
任兰嘉红了眼,任老太爷叹口气。
“你们兄弟姊妹几个,最不让我们操心的就是你了。但你这回着实太冲动了些,怎么能把自己的安危当儿戏呢。不过一个安王,至于让你搭上自己吗?”
任兰嘉垂着头:“我知错了,祖父。”
任老太爷找任兰嘉来也不是为了训她,只不过是想亲眼看看她是否安然无恙。如今亲眼见到,心头大石也落下了,否则他死后真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次子。
任老太爷引着任兰嘉在茶案前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宫中的事,你知道了吧。”
任兰嘉点头:“知道!”
任老太爷:“既然知道,那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了。真到了那日,你也不用担心,祖父什么都安排好了。你和让哥儿都不会出事,那位置,也会是让哥儿的。”
任老太爷为官多年,在官场沉浮多年,一贯左右逢源。后又亲眼看着裴家高楼起又高楼塌,行事更是谨慎。而如今这番话,可谓是大逆不道,有谋反之嫌,但任老太爷在任兰嘉面前却说的云淡风轻。
任兰嘉出书房时,才发现任和郎一直在外候着。
“二哥哥。”
任兰嘉走上前,任和郎转过头。
“二妹妹,我陪你回正院吧。”
回正院的路上,任和郎寻了处僻静之地,挥退了他和任兰嘉身侧的人。
“二妹妹今日要回府吗?不若带着让哥儿在府里住几日吧。”
任和郎静静看着任兰嘉,任兰嘉温婉一笑。
“二哥哥,观海已经回京了,有他在我身侧,无事的。”
任和郎想留他们母子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怕陈朝把不该动的念头动到让哥儿头上。
任和郎想再劝,却也知道,若陈朝真动了那念头,让哥儿住在哪区别并不大。也许呆在任兰嘉身侧,他反而有顾忌。
见任和郎欲而又止的模样,任兰嘉心头一热。任府的这些亲人都是在用自己的真心护着她。
回到正院,还没进屋,任兰嘉就听到了里头此起彼伏的嬉笑声。其中让哥儿的咯咯咯笑声尤为明显。
四周院墙环绕,种在外墙的树冠高大,绕过院墙探进院内,只见郁郁葱葱一片。
看着那抹绿意,再听着屋内的笑声,任兰嘉勾勾唇角。
深宫高墙,她从未稀罕过。她从始至终想要不过只是一个热闹的家罢了。
在任府呆了一日,快天黑时,那道高大的身影才出现。他到任府时,任府都已经用过晚膳了,任老太太本想留他先用个晚膳,却被他拒绝了。
任老太太身子还有些虚,便派任兰昭把他们一家三口送出了门,任兰嘉上马车时,任兰昭还有些依依不舍。任兰嘉揉了揉她的脑袋。
“想我便来府里住几日,我替你和祖母说。”
任兰昭眼睛一亮:“可以吗?”
任兰嘉点头:“我给你挑了几个嬷嬷,到时候你来见见人。选两个随你陪嫁。”
任兰昭没想到她二姐姐话头转的这么快,两句话就转到了她婚事上。任兰昭红着脸,难得有些扭捏。
任兰嘉:“给你选的嬷嬷都是打理内宅的好手,这些时日你学打理内宅不累吗?选了嬷嬷带回来,你可就不用学那么多咯。”
任兰嘉的话正戳中任兰昭的心,任兰昭疯狂点头:“去去去,我过几日就去长公主府。”
任兰嘉笑笑:“好了,回去吧。”
任兰昭笑容满面,不过她也没有自顾自离开,而是对着马车行了个礼。
“二姐姐先上车吧,免得二姐夫等急了。我看着你们走了我再进去。”
任兰嘉没再说什么转身上了马车,马车都出府了,回头看任兰昭还站在二门处看着。
任兰嘉放下车帘,方才将她们姐妹二人对话都收入耳中的男人牵过了任兰嘉的手。
“你给了她嬷嬷,要不要我给她配两个女侍卫。”
任兰嘉一顿,偏头看他,他一脸真挚,似乎真在考虑这个问题。
任兰嘉:“盛钧行不是你帮我三妹妹挑的夫婿吗?怎么,你怕盛钧行欺负她?”
陈朝笑笑:“那倒也不是,你三妹妹成婚少不了要参加各处宴席,和那些后宅女眷结交。与那些女眷打交道不比前朝轻松,你三妹妹性子稚纯,身侧有两个会武的女侍卫也能护着她。”
任兰嘉从不参加那些宴席,也不和后宅女眷结交,自然也不清楚那些后宅阴司,还有那些上不台面的手段。如今陈朝这么一说,她觉着也有道理。陈朝能想到这一层,她也有些惊讶,没想到他居然会把任兰昭的事放心上。
见她盯着自己,陈朝神色未动:“我让人挑几个女侍卫吧。是都给她,还是由她挑,你做主就行。”
说完,陈朝就阖上了眼。
陈朝阖眼后眉眼间满是疲惫,任兰嘉看着他心头一动。
“宫里都还好吗?”
陈朝睁开眼:“嗯,无事,我只是有些累了。”
她都问了,他还不愿和她说明丰帝的事,这是真想靠自己解决了。
任兰嘉抿紧唇。
马车碾过石板路,任兰嘉被晃得有些昏沉之时,马车停了。
马车停稳后,车夫挑开了车帘,透过车帘,任兰嘉看清了外头大门上的牌匾:金吾卫。
任兰嘉疑惑:“怎么到金吾卫来了?”
陈朝不语,只是抱着让哥儿又扶着任兰嘉下了马车。
不知道是不是陈朝提前吩咐过,除了守门的,往府衙里走,任兰嘉没有再见到一个金吾卫。
走到一处瞧着有些阴森的衙房外,陈朝把让哥儿交给了素念。随后他拉着任兰嘉推开了衙门的大门。
衙房门刚打开,一股寒意扑面而来。那股寒意冷彻入骨,任兰嘉一激的同时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她沉着脸,随着陈朝一步步踏进了衙房。
衙房空荡荡,只最中间放了两个台子,台子用白布蒙盖,四周放满了冰。
进了衙房,陈朝未带她走近台子,而是立在几步之外。
“我答应把他留给你处置的,我食言了。”
看着那白布下的微微隆起,任兰嘉紧绷着脸,抿着唇,目光森冷。
“他怎么死的?”
陈朝:“乱箭穿心,大火焚尸。”
听了陈朝的话,任兰嘉面色一动,踏前了一步。她刚动,陈朝拉住了她,摇了摇头。
“别看了。”
大火焚尸,那尸体仵作看了都反胃,更何况她。他本不想带她来,但又觉着这是她的心结,她的执念,他想给她一个了结。
任兰嘉顿住脚步,陈朝一直盯着她,然后他就看到一行清泪从她眼角滑落。陈朝心头一沉,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抚上了她的脸。
“怎么哭了?”
任兰嘉回过头,眼眶中蓄满泪,嘴角却勾着笑,她说:“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陈朝压下心头沉闷,回应她:“嗯,他死了。”
陈朝话音刚落,她蓄在眼眶中的泪落下,她的泪眼配上她变得苦涩的笑直扎的陈朝心疼。
“可是,他死了也换不回母亲和父亲,我只想要母亲和父亲,我只想要母亲和父亲。”
她的声音变得哽咽,陈朝心头一酸。他长臂一揽,将她拥入怀里。她的脸刚贴上他的胸膛的那一刻,她嚎啕大哭:“我只要母亲和父亲,我想他们了。为什么他要那么做……”
听着她的嚎哭声,陈朝眼眶也渐渐泛红,可他除了拍抚她的背,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这些年,除了把仇恨安在那些元凶身上,任兰嘉也无时无刻在恨自己。她恨自己那天为什么不决绝一些,拉母亲出殿。也恨自己为什么要同父亲置气,在他人生最后那一段时间没有好好陪他,让父亲带着遗憾离开。
他虽然爱母亲胜过爱她,但他也爱她啊!
任兰嘉哭的泣不成声,陈朝紧紧拥着她沉默不语。
任兰嘉哭了很久,衙房内都是冰,陈朝能感觉到自己前襟她因为她的泪而冰冷一片,她的身子也不再温热。
陈朝拍着她颤抖的肩:“不哭了,你还有我和让哥儿呢。让哥儿这会还在外头等着我们呢。一会让哥儿见到你哭,只怕也得哭了。”
提到让哥儿,哭泣不止的人顿了一瞬,陈朝寻机捧起她的脸,她的脸颊上泪水纵横,眼睛更是红肿,陈朝用衣袖抹去她脸上的泪。
“这太冷了,我们先出去好不好。”
这一刻,陈朝也后悔了,不该带她来的,
任兰嘉抽啜了两下,在陈朝给她擦着脸的时候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素念抱着小主子一直候在衙房外,自然也听到了里头的哭声。素念吊着心满心担忧,却又不敢贸贸然闯进去。就在素念焦急不已时,里头的哭声止住了,没一会门打开了。
素念抬头看去,只看她主子被男主子半拥在怀里看不清面容。
任兰嘉被陈朝一路拥着上了马车,上了马车后被陈朝从素念手里接过的让哥儿也看到自己母亲的泪脸。
让哥儿歪了歪脑袋,在陈朝怀里挣扎了两下试图往任兰嘉怀里爬。陈朝看了看任兰嘉有些呆滞的脸,没有阻止让哥儿,让哥儿顺顺利利爬到了任兰嘉的怀里。
陈朝虚扶着让哥儿,让哥儿抬头看母亲,然后伸出了肉乎乎的小手,抹了抹她的脸,同时稚声稚气道:“不哭!”
两个字一出,陈朝和任兰嘉都愣住了。任兰嘉低头,看着让哥儿,让哥儿抬头看着她咧嘴露出了几颗稚牙。
今日在任府,一众女眷哄着让哥儿说话,让他去哄任老太太不要再哭了,没成想,在任府让哥儿一声不吭,却把这两字记在了心中。
看着让哥儿的笑脸,任兰嘉扯出笑意:“嗯,母亲不哭。我们让哥儿真乖。”
见任兰嘉情绪慢慢平稳,陈朝也松了一口气。
回到长公主府,任兰嘉没有回院,而是让陈朝抱着让哥儿先回去。
“我有事找观海,你先抱着让哥儿回去吧。”
陈朝:“好。”
观海昨夜回府,任兰嘉一早出府,他们还未曾碰上面,如今一见,观海一眼就看到了任兰嘉的红肿的泪眼。
“郡主这是怎么了?可是王爷说什么了?”
任兰嘉摇头:“他什么都没说。他方才带我去看了安王的尸身。”
观海:“……郡主是想到长公主了吗?”
若要说世上最了解任兰嘉的,非观海莫属。
任兰嘉没回答观海的问题,而是问:“小皇帝还剩几日?”
观海:“后日便是最后时限了。”
任兰嘉:“带曾老进京吧!”
观海:“郡主这是……”
任兰嘉:“我有些累了,你去办吧。”
她是真的有些累了,她不想让任老太爷一把年纪还要因为担忧而白头。她也不想把让哥儿送进深宫,坐上那位置从此一举一动都被拘束。她的让哥儿,往后人生就该像今日在任府一般,被爱和家人包裹,无忧无虑且肆意。
观海看着她沉默了一会,随后颔首:“我这就让人去接曾老进京。”
当然不是直接接进京,毕竟他才说过没有曾老的下落。想来还得弄出一番动静。
至于任兰嘉也不在意这些细节,她现在只想躺下闭会眼。
任兰嘉和观海说话的时候,陈朝抱着让哥儿回了院,然后他就发现,他的儿子原本是要人抱着逛园子,如今是要人牵着他逛园子。
比起抱,牵着逛更累,因为要弯腰迁就让哥儿那小小的身量。
再累,也是自己的儿子。
陈朝耐着性子牵着儿子,迁就着他的小步伐带他逛着院子,才转了半圈,让哥儿突然转过头,咦了一声。
陈朝也转过头。
然后他就看到她缓缓走入,看到她对着他们这个方向笑了笑,也看到她软了身子,轰然倒地。
陈朝瞳孔一震:“嘉儿!”
陡然被父亲甩开手,失去了支撑的让哥儿跌坐在地。让哥儿坐在地上,
看着父亲疾跑而去的背影,也不知是因为疼,还是被吓到了,让哥儿嚎啕大哭。
素念听到动静出屋,惊呼:“王妃!小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