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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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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漏三更,浓云吞噬了弯月,遮住了黑夜中仅有的光亮。
    夜色中,观心沉着脸独自策马回京,一路上心中的烦闷让她不由攥紧了缰绳。若是其他人在她面前射杀了观南,她必然勃然大怒。偏偏是任兰嘉都客客气气唤一声齐叔的齐与,让她连发怒的资格都没有。
    闷着怒气,观心一回到了长公主府就找到观海。可没等观心开口,观海先开口了。
    “观心,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观海很冷静,看着观海那双平静的双眼,观心也静了一些:“像什么?”
    观海:“你现在就像一个被娇惯坏的孩童。”
    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觉着委屈想发脾气。之前的观心不是这样的,她虽活着,但每日像个没有血肉的行尸,见谁冷着脸。可现在她不仅鲜活,还稍稍有点得寸进尺。
    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变化的观心微愣。
    观海:“你和观南之间,说不上谁对谁错。只是命运不公罢了。他若死在你手里,他必然觉着屈辱。毕竟相识多年,我乐得给他一个痛快。我也想你可以放下这段孽缘。如今诸事已了,你也得了自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毕竟你比他幸运不是吗?”
    幸运……
    观心的心在观海的话语中渐渐平静下来。
    从前她总觉着他比她命好,如今再看,还真不尽然。最起码她没有爱上不该爱的人。
    观心恢复冷静模样:“吴悠呢?他如何了?”
    自从吴悠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说实话,对她不差,大概是因为心中怀有愧疚,即使她日日想弄死观南吴悠却依旧对她很好。如今观南死了,观心担忧吴悠会撑不下去。
    观海:“他会无事的!”
    观海说的意味深长,观心看向透着光亮的正房。
    正房内安安静静,没有一声动静。观心看了一会收回眼神。她从怀里掏出了信,然后将那黑衣人的事告知了观海。
    观海接过观心手中的信,挑眉:“那日死在庄子上的,不是那孩子的亲生父亲?”
    观心那时候都不在上京城,也不清楚具体的事。看观海将信拿在手中。
    “那黑衣人的事我不是很清楚。只是答应了他把信交给郡主。再转达他的话。这信会不会有问题,要先看看吗?”
    赵泰德都落在他们手里一年多了,这信也不知道何时写的。赵泰德写给任兰嘉的信,按理来说他们不应该看,但任兰嘉如今身子弱,太医和曾老叮嘱了莫要再刺激她,如果不先看了信的内容,还真吃不准如今是不是把信交给她的合适时机。
    观海拿着信,仔细端详了下,最后他选择拆开了信。
    信封里的信纸很厚,满满几大页。
    观海抖了抖信纸一目十行细细看过。
    看着信,观海本平静的脸渐渐皱起,看到最后一页,他脸色大变。
    “不好……”
    观海看信时观心为了避嫌,离得远远的。如今乍听观海惊呼,她抬眸。
    待她抬起眸,观海已经把信攥在手中,几个点步上了屋檐。观心看到观海上了屋檐,她也紧随其后。上了屋檐她站在观海身侧,急问:“怎么了?”
    观海紧紧盯着远方,观心顺着他的目光的望去,看到了皇宫。
    沉重夜色中,观心聚精会神,透过一双利眼她细细看了一会,然后她隐约看到皇宫上方一抹黑烟飘起。她收回视线看向观海:“皇宫出事了,信里说了什么?”
    观海未答,只是紧紧攥着手中的信。
    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他们是暗处的黄雀,没想到他们才是被算计在内的蝉。赵泰德……真是好算计,他甚至把自己的命都算计进去,就为了弥补任兰嘉。
    这样的心性算计!
    安王没错,这皇位若真到了他们父子手中,照赵泰德的心计也许真能开创出一个盛世。
    未听到观海回答,观心刚平静下来的心又急躁了起来:“信上到底如何说的……皇宫发生了何事?要不要通知王爷。”
    观海垂眸,把被他攥的有些皱的信纸捋平,将信重新塞回了信封后他看向观心。
    “你即刻出城找齐与,让他把余下的亲兵都调到城外候着。”
    当初任兰嘉失踪,明丰帝中毒,观海便让齐与调了益州剩下的所有亲兵进京,如今正好在附近。任兰嘉找到了,明丰帝毒解,本该让齐与带着所有亲兵回去,没成想如今却要派上用场了。
    听
    到观海的话,再看着皇宫方向,观心内心隐隐有了答案,她有些震惊。
    观心震惊之时,外头传来了喧嚣声。听到声音观海皱眉:“快去,迟些出不了城了。”
    观心没有再犹豫,跃下屋檐,瞬间消失在黑夜中。
    看着观心离开,观海下了屋檐从偏院走出,走到中庭附近,一队禁军正好匆匆而入。
    看到那些禁军,观海招来了防守在附近的侍卫,他在侍卫耳侧低语了几句后侍卫点头,也趁夜出了府。
    禁军匆匆而过,还未到正院,一道黑影先落在正院院中。一片寂静中,突然出现的黑影吓了值夜的侍女一跳。侍女刚想叫出声就被人捂了嘴。
    黑影边捂着侍女的嘴,边叩响了房门。
    “王爷!”
    见黑影叩门叫王爷,不像刺客,值夜的侍女也渐渐不再挣扎。
    正房内,陈朝睡的正沉,明丰帝毒解了,他夫人也平安无事寻回来了,安王也伏诛了,心头诸多事都解决了,这一觉他睡的极沉。
    屋外的人叩了一声,没听到回应,又叩了几声。一直到陈朝怀里的人因为这叩门声有了动静,陈朝才惊醒。
    头酸胀的厉害,眼睛也很酸涩,陈朝缓了缓神,也清醒了几分。他怀里的人还未苏醒,只是因为这锲而不舍的敲门声而皱起了眉。听着叩门声依旧在继续,陈朝起身下榻,来不及披外衫就拉开了门。
    看清门外的人,陈朝刚想出口的怒斥顿住。屋外的人还未开口,陈朝听到了院外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甲胄相撞的声音。
    听着脚步声甲胄声传来的同时,黑影人急急张口。
    “王爷……圣上遇刺了!”
    黑影人话音刚落,禁军进了院。此时听到动静的慧心也披着衣裳出来,然后她就亲眼看着一队禁军进院后笔挺挺跪下。
    “王爷,圣上遇刺了,圣上……”
    跪在最前头的禁军首领话未说尽,但这说了一半的话再配上他凝重的面色,让人直觉就不妙。
    黑影在前,禁军在后,陈朝瞬间沉了脸,手紧紧攥成了拳。
    陈朝沉着脸折身回屋,再出来时他穿上了他的蟒袍。出院前,他看向慧心:“让观海守好府邸,整座府邸许进不许出。”
    说罢,他大步流星迈出,跪在地上的一众禁军紧随其后离开。方才还有些拥堵的院落瞬间空荡,只留了下一众被惊醒的还有本就在值夜的侍女。
    看着男主子走远,慧心眼眸变冷,扫视了一圈,她警告:“今夜的事,不许外传。没有我的允准,也不许踏出正院。”
    侍女们惶惶恐恐应了,慧心转身出院。
    走在漆黑夜色中,慧心心止如水。
    风雨欲来,这天要大变了。
    夜色中,一路出府的陈朝,骑在马上,挥着马鞭,心慌意乱。
    纵马策过主街,主街上一片寂静。整座上京城内也如往日一般,似乎所有人都陷入沉睡。甚至宫门处,也如寻常一般,重重守卫,戒备森严。
    所有一切看着都如常,直到进入宫中,临近紫宸殿。
    走到紫宸殿附近,先看到的是浓浓的黑烟,而黑烟燃起的方向和半月前一样,是奉先殿!
    看着黑烟,再踏进紫宸殿外的宫道,就能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还能见到四溅的鲜血。踩着斑斑血迹再踏进紫宸殿,那血腥味和血痕更加浓重。
    来府上报信的禁军首领一直跟在陈朝身侧,面色沉重。这一路上,陈朝一声不吭,什么都没问,禁军首领也不敢说话。
    跨过宽阔的殿前空地,陈朝走到了紫宸殿寝殿前,推开寝殿门,只见殿内稀稀拉拉立着几个太医。太医们正立在榻前,听到开门声转头看来。
    太医们转过头,露出了双双通红的眼睛,看到陈朝,太医们敛住有些红肿的眼,跪地。
    “王爷……”
    太医们声音凄楚,陈朝脚步未顿,走到了榻前。他离宫前刚恢复了红润脸色和他有说有笑的明丰帝,如今躺在榻上双眸紧闭,面色青紫。不仅面色青紫他赤着上身胸口处还包裹了厚重白布,而白布肉眼可见已被浓重的鲜血浸透,鲜血甚至还在蔓延。
    青紫的脸,那么多的血,若不是明丰帝胸膛还在微微起伏,陈朝都要以为他已经断了气。
    看着榻上的明丰帝,陈朝阴着脸:“太医令呢?其余太医呢?怎么就你们几个?”
    跪在地上的太医泪流满面:“太医令……太医令为了护驾去了!还有几人也没了。余下的有一半刚出殿去瞧太后和魏将军了。”
    太医话落,陈朝回头看向禁军首领,禁军首领面容苦涩。
    “太后娘娘也受伤了,魏将军也受了重伤。”
    禁军首领回话时,殿外传来动静,陈朝回头,只见太后白着脸在宫女的搀扶下进殿。
    “阿姐。”
    陈朝迎向太后,太后却不看他,推开他就向着床榻走去。
    “子山,子山……”
    太后嘴里低唤着明丰帝的名字,待她走到榻前,看到明丰帝气息薄弱的样子她眼角的泪直接滑了下来。
    “子山,子山如何?他会没事的对吗?”
    太后流泪同时看向跪着的几个太医。
    太医们不敢回应,只是低着头。看到太医们的反应,太后疯了一般扑向他们。
    “说啊,子山会没事的对不对。”
    太后揪起一个太医就摇晃着他,太医也哭了。
    “娘娘……圣上只怕撑不过今夜了!”
    太医的话如同重石一般砸下,砸在太后心里的同时也砸在陈朝心上。
    陈朝的心狠狠一抽一痛,他扭头去看躺在榻上的明丰帝。
    为什么?
    明明都解了毒了,这才不过半日。
    陈朝心痛之时,头发发白的曾老被人带了进来。曾老衣衫凌乱,发髻也乱着,显然就是被人从被褥中拉起的。
    早已经习惯的曾老连挣扎都没有,进殿后熟门熟路往床榻走去。本还在大声斥问太医的太后,见到曾老进殿,眼睛一亮,立马松开了太医的衣襟。
    “快,曾老快看看子山……”
    太后甩开宫女的搀扶就冲到床榻旁,然后紧紧盯着曾老。
    太后的灼人眼神,曾老似乎全然不知。他慢悠悠坐下先是把了把明丰帝的脉,又解开了明丰帝胸口的包裹着的白布。解开白布,明丰帝胸口处的伤袒露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处贯穿伤,剑造成的,伤口虽小,但直插心口,伤口此时还在流血。陈朝看着那伤口紧紧皱眉,太后则是捂着心口。而曾老面色平静,从怀里掏出了药瓶打开,将粉状药粉撒在了伤口上,然后又取出针包展开,取了几根针扎在了伤口四周。
    曾老几番动作,伤口真的渐渐就止住了血。看着伤口不再流血,太后收起泪光,眼眸也渐渐明亮。刚想问话她就见曾老转过头。
    “我至多能延七日性命,七日后……”
    曾老摇了摇头,刚面色好些的太后听到曾老的话又见他摇头,腿脚一软直接瘫软在地。
    “娘娘。”
    宫女急急上前搀扶太后,陈朝却一动未动。
    良久,陈朝看向太后。
    “曾老,太后也受伤了,烦请你也看下,我出去下。”
    说罢,陈朝快步出殿,一迈出殿他就撑着柱子不断喘着粗气。
    他看顾了五年,又悉心教导了七年的小人儿,如今居然只有七日可活。
    陈朝手握成拳,狠狠砸向柱子。
    他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又护住了谁……
    陈朝悲愤交加,身后传来忐忑的声音。
    “王爷。”
    陈朝回头,眼神阴郁。
    禁军首领垂下头:“从刺客身上搜出了一封信,王爷要看看吗?”
    离紫宸殿最近的偏殿内,如今堆满了尸身。一侧是禁军千牛卫的尸身,另一侧的尸身则是身着袈裟,头无寸发的刺客尸身。
    与寻常不同,今夜的刺客不是身着黑衣的黑衣人。而正是这一群本该在奉先殿诵经的僧人,奉先殿突然起火。禁军千牛卫顾着救火,谁都没发现这群
    本该行善积德,劝诫他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僧人心藏恶心。
    陈朝的视线从殿内扫过,僧人数量不少,死去的禁军更多。密密麻麻挤在一处,身着甲胄的尸堆中,陈朝看到几具身着太医服的太医,其中就有头发发白的太医令,太医令的身侧躺着的尸身陈朝也很熟悉。是贴身随侍了三任帝王的大太监章丘。
    原来章丘也死了……
    陈朝的视线掠过,心逐渐麻木。
    “把信给我吧。”
    一直候在一侧负责检查尸身的禁军递上了一封沾染了鲜血的信。信纸封面虽大半被鲜血浸透,但依旧可以清晰见到几个大字:摄政王亲启。
    看到那几个大字,陈朝眼皮一跳。他拿着信走出殿外,远离了那些尸身,也远离了浓重的血腥气。
    借着廊下灯烛,陈朝拆开了信封,抽出了里面的信纸。信纸薄薄一张:
    【妹夫,见到这封信,想来你已经做出了正确的抉择。而我,也要把我当年的选择路走完。赵氏皇族没了,这江山便暂时交托给你了。往后要好好待嘉儿,否则我会拖你下地狱的。
    ——赵泰德】
    信上字迹飞扬,言语更是洒脱,陈朝把信纸揉成一团攥在手心中狠狠咬着牙。
    赵泰德……居然是赵泰德!
    安王入宫,火烧奉先殿,还有子山中毒,他夫人失踪,如今想来都是他的算计。
    先烧了奉先殿,明丰帝中毒,他们因为舆情必然会请僧人入宫诵经。后任兰嘉失踪曾老失踪,他又调走了大批的王府侍卫和暗卫还有禁军。
    今夜,又正是明丰帝解了毒,全宫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卸了心防的时候。连陈朝都回府沉沉睡下了,正别提紧绷了半月的禁军。
    陈朝面沉如墨,一个太医从寝殿方向匆匆而来。“王爷,娘娘晕倒了。”
    宫里一片混乱之时,任府前院书房也亮起了灯,任家三代主事之人齐聚书房中。
    任老太爷负手而立,任大爷茫然又兴奋,任和郎则一脸平静。
    任老太爷:“还不清楚宫里情形到底如何?先不要妄动。魏棕有消息传来吗?”
    任和郎摇头:“未曾。”
    任老太爷:“明日二郎去广阳侯府走一趟,至于你,安心上衙,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
    任大爷点头:“儿子知道!”
    ***
    阴沉了一夜的浓云在天明之时,带来了几声闷雷,闷雷之后天上便落下了豆大般的雨点。
    雨点砸在屋脊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雨声不断也吵醒了一直沉在梦乡中不愿苏醒的人。
    睁开眼眸,盯着熟悉有些陌生的床帐,任兰嘉恍惚呢喃:“母亲……父亲……夫君!”
    每唤一人都让任兰嘉的意识清醒一分,唤完夫君,她便彻底清醒。
    原来只是梦啊,梦里有母亲,有父亲,有他,还有让哥儿。梦里的日子太美好了,就如同她一直想要的那般。
    其实从始至终,她都不过是想要个家,想有一个能爱她的人罢了。
    梦中的美好犹在,任兰嘉摸了摸床榻,冰冷一片。
    外面大雨倾盆,任兰嘉分不清如今何时何辰,也不知道她昏睡了多久。但她记得自己晕倒前让观海送曾老进宫了,如今明丰帝的毒应该解了,他也应该在宫里吧。
    如今安王死了,她母亲的仇也算报了,小皇帝的毒也解了。没有拖累,她终于可以安心带着让哥儿去益州了。
    任兰嘉正想着,房门被人推开,轻巧脚步声后,床帐被掀开,然后任兰嘉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慧心。
    “王妃,您醒啦?”
    任兰嘉眨眨眼:“你何时回来的?”
    慧心:“昨夜到的。回来就听说您晕倒了,吓了奴婢一跳。”
    任兰嘉撑起身子:“我昏睡多久了。”
    慧心上前搀扶她:“您睡了一夜。曾老说您没事,只是心绪过重,骤然松了心绪气机有些乱。休养几日就无事了。”
    听到慧心的话,任兰嘉笑笑。
    放在心中积压了五年的执念,骤然散去,气机逆乱也正常。
    任兰嘉掀开被子:“他呢?去宫里了?”
    慧心扶着任兰嘉坐在床榻边上,欲言又止。任兰嘉看慧心欲言又止的直觉奇怪:“发生何事了?”
    慧心:“昨夜宫中出事了,半夜禁军来叫走了王爷。观海也让奴婢在您醒后第一时间告诉他。他说有要事要报。”
    任兰嘉皱皱眉:“那怎么不叫醒我呢。”
    慧心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任兰嘉也没有为难她:“让观海过来吧。”
    外头风雨交加,慧心打开门后雨水随风贯入,很快门又被阖上,把风雨都挡在了外面。
    屋里,任兰嘉独自坐在床榻上,听着外头风雨她心底腾起隐隐不安。刚让观海把曾老送进宫,宫里就出事了。难不成曾老没有把明丰帝救回来?
    虽然临近半月,但曾老既然说有半月,就不应该会出岔子的。
    任兰嘉心中闪过诸多猜思,直到观海进门。
    任兰嘉披了件素净的外衫,连头发都未拢,坐在软榻上静静看着观海。而观海也是一言未发,将那封显得有些褶皱的信递给了她。
    任兰嘉满脸狐疑接过,但待她看到信的开端便就变了脸色。
    信的开端写道:
    【嘉儿妹妹,我这一世不短不长。但最难以忘怀的便是在长公主府的那几年……】
    任兰嘉板着脸,抿着嘴一字字仔仔细细看着信,越看到信的后头,任兰嘉的面色越复杂,直到她看完最后一字,她拿着信,一脸恍惚。
    观海看完信,第一直觉便是赵泰德好算计。
    任兰嘉看完信,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视为仇人,记恨了多年的表哥,居然以为她好的名义做了那么多。
    自她下山,和陈朝成婚,他的谋划就开始了。
    先是她避暑出京,明丰帝中毒。那毒便是他让人下的,
    只是没想到她遇刺,她身侧又有一个曾老能解毒。
    而随后太尉府三房的失火,她本以为是陈朝派人做的,没想到是他让人做的。按他信中所言,想杀她,这不可原谅。也正因为太尉府想杀她,他彻底撕破脸太尉府的联盟,他让观海知道了孙家女郎的所在,把太尉府透给了她。还让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发觉的,从而报了太尉府的仇。
    后来,他又见到了观南,察觉到了观南对她的心思,他觉得好笑之余,也想见一见她。所以他借着观南的手自己送上了门。
    再后来等她生了让哥儿,他知道他定好的计划彻底可以实施了。他制造了青州之乱,造出了安王在青州的假象,引开了陈朝,也引开了她。
    他想要趁她不在京,杀了明丰帝,让明丰帝死在与他们夫妇不在京之时也让让哥儿好上位。只是没成想,他们察觉到了一切。
    他们夫妇上京,他也很快改变了计谋,同时又觉着这是个试探陈朝的好时机,他甚至把自己和安王的命都算在了里面。奉先殿挟持明丰帝,奉先殿失火,僧人入宫,明丰帝中毒,她失踪,黔州巫医……他一心赴死,也借着观南的手安排好了一切。
    甚至,他还留下了人。做好了陈朝选择他们母子,明丰帝会解毒的准备。
    从始至终,他都没想让明丰帝活着,从始至终,他都想推让哥儿上位。
    因为他说,这是他欠她母亲的,也欠他的。
    他要把她母亲用命护下的皇位留给让哥儿,也要给她留一个心无旁骛心中只有他们母子的好夫君。
    至于后顾之忧,不管是观南还是宫中的章丘,他都会给她解决掉……没人会知道她曾经给明丰帝下过毒。
    任兰嘉渐渐回神,看着观海。
    “观南……”
    观海垂眸:“昨夜观心带人到时,他已经是强弓之末了。我让齐与给了他一个痛快……”
    相伴十七年的人,在最后的一段时日,消磨尽了任兰嘉对他最后的情谊。可在看了赵泰德的信后,任兰嘉突然觉着他有些可怜。
    他那么聪敏,怎么就被人利用了个彻彻底底。
    任兰嘉思绪散了一会就重聚。她看向观海,神色变得严肃:“宫里如今什么消息?”
    观海摇头:“宫门戒严,消息一个都没有送出来。昨夜,王爷进宫后不久,曾老又被接进了宫。”
    任兰嘉:“又?曾老没留在宫里吗?”
    观海摇头:“昨日王爷让曾老穿着太医服入的宫,他似乎不想让太后知道小皇帝的毒是曾老解的。解了毒曾老就被立即送出了宫,行踪很隐蔽。”
    解不解毒的,已经不重要了。任兰嘉突然觉着有些疲惫。
    “我压根不想让让哥儿坐上那位置,他们为何都要自以为是。”
    任兰嘉知道让哥儿的存在对于小皇帝是个威胁,但小皇帝毕竟是她母亲救的。她不想她母亲的命白白没了,她也做好了准备,给小皇帝体内下了毒。
    小皇帝体内的毒,除了毒引,还得定期喂药。否则就会暴毙身亡。她什么都想到了,她带让哥儿在益州过土皇帝的清闲日子,小皇帝做好他该做的事。相隔千里,如果他还对她的让哥儿生了疑虑,哪怕只有一丝,她就会毫不犹豫弄死他。
    诸事皆了,眼看就可以去益州了,她却被困住了。不仅她困住了。往后让哥儿还要被困在那重重宫墙中。
    她自幼就不喜欢那座皇城,她也不希望让哥儿的一生都困在那里面。
    千百年来,多少人舍尽一切想要坐上的位置,任兰嘉却根本不想要。
    任兰嘉面上露出烦躁,观海适时开口:
    “宫里还不知是何情形,况且,小世子也许喜欢那宝座呢。”
    任兰嘉想到了自己儿子在屋内根本坐不住的德性,颇为头疼揉了揉眉心。
    头疼归头疼,任兰嘉还是道:“让齐与把人都调到城外。”
    这位置让哥儿可以不喜欢不要,但是她不容别人质疑她儿子不配。
    而皇权交替,再平和也都是会见点血的。
    任兰嘉头疼烦躁之余,也开始冷静谋划,至于生死不明的明丰帝,她没放在心上,也全然不在意。至于她那心也许都已碎成八瓣的夫君,也被她抛之脑后。
    观海:“昨夜便让观心去给齐与传话了,明日应该都可以到了。昨夜我还让人去任府给老太爷传了话,老太爷也应该开始做准备了。”
    在任兰嘉失踪之时,观海就未雨绸缪主动和任和郎联系上了。
    身侧有观海在,任兰嘉不知省了多少心,
    任兰嘉垂眸看着手中厚厚的一叠信,深深叹口气:“若外祖父没有把皇位传给大舅舅,或者大舅舅在看清先帝的懦弱无能后主动让位,这些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先帝虽然也是任兰嘉的表哥,但说实话,任兰嘉从未喜欢过先帝,从她母亲和父亲的偶尔三言两语中,她也知道自己那位表哥的无能。平日里懦弱被世家紧紧拿捏也就罢了,偏偏在后宫立妃一事上异常坚决,拒绝了孙家女郎的入宫,使得孙太尉转头和安王勾结在了一起。
    那时任兰嘉还不算晓事,如今想来,先帝拒绝孙家女郎入宫,何尝没有太后的意思。虽不知太后和先帝感情如何,但这么多年只有明丰帝一个皇子出身,连个公主都没有,可见太后的手段。
    可何必如此呢,先帝血脉凋零,更让安王他们肆无忌惮,起了反心。
    当年安王叛乱如果成功,即便朝野上下都知道他得位不正,但因为他那一支是仅存的皇室继承,还是得恭恭敬敬迎他们上位。
    往事种种,虽算不清这因是从何而死,但每个人却都自食了苦果。
    而任兰嘉从始至终都是被迫被卷入这一场因果。
    任兰嘉叹完气后,把信纸递给了观海。
    “烧了吧”
    信纸在烛火上点燃,蹿起火苗,火苗正旺之时,门被推开,风灌入,扬起一片灰烬。
    任兰嘉侧头,只见慧心抱着让哥儿走了进来。
    “王妃,小世子闹着要寻您。”
    让哥儿的眼神被观海手中燃烧着的信吸引,任兰嘉下了榻,走到让哥儿面前挡住了让哥儿的视线。
    “想母亲了吗?”
    ***
    皇城里,也到了众臣上衙的时候,这些时日早朝取消了,众臣着实悠闲了一段时日,悠闲过后,他们也开始心慌。都半月没见到明丰帝了,连摄政王都少见,青州之乱明明已定,上京城戒备却丝毫不见减弱,内阁一众老臣想着找摄政王问问具体是何情况,与此同时他们也想见明丰帝一面。
    禁军来报时,陈朝正站在一处偏殿内,殿内躺着的是重伤未醒的魏棕。
    照禁军首领所说,昨夜刺杀发生前,魏棕已经下值打算回府陪夫人了。下值时他还和禁军首领打趣,说他夫人有孕在身,他却时常不陪在身侧,再不回府他就要进不了门了。
    打趣之后,魏棕就离去了。可他刚离开,奉先殿就起了火。魏棕匆匆折回,正好遇到那些僧人被大火从奉先殿内逼出。
    千牛卫救火,魏棕带人安置那些僧人。一路上一众僧人都安安静静,直到路过紫宸殿那些僧人突然暴起,魏棕虽反应及时,但还是被把剑藏在身后的僧人以极快的速度刺了一剑。
    刺他的那剑和刺明丰帝的一样,直插心口,但魏棕运气似乎好些,曾老说他许还能活下来。
    阴雨环绕之下,整座紫宸殿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生机。陈朝整个人也沉沉的,面色黯淡。
    禁军来报说一众内阁老臣要见他后,他沉着脸回:“让他们滚!”
    得到回答的禁军愣住了,这他怎么敢回?传话禁军虽忐忑又不敢问,只能出门去找了禁军首领。
    传话本该是内侍的事,那些内侍虽无根,但比谁都机灵,一张嘴也极为能说会道,只是紫宸殿内的内侍都已经死了,大太监章丘也死了。
    禁军首领无法,只能自己去传话。他当然不会原番转述陈朝的话,他只说王爷不得空。
    紫宸殿如今被禁军把守,昨夜奉先殿虽起火,但火势也早已浇灭,所以一众老臣也没什么都没发现。陈朝不见他们,他们又不能强闯,无奈之下他们只能甩袖子离开。
    而禁军首领口中不得空的陈朝,看完魏棕就从偏殿出来去了紫宸殿寝殿中。他看着明丰帝发怔。这一怔就是一日,不吃不喝也不动,甚至宫女来报说太后醒了他也未动。
    太后醒了,陈朝不敢见她,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而苏醒后的太后,也躺在床榻上未动。她揪着心口,蜷缩着身子,眼角淌着泪。
    “子山……”
    阴雨持续了两日,宫中也严锁了两日,陈朝两日没有出宫,甚至也没有派人传任何话。任兰嘉本也不在意,直到任和郎陪着任兰宜亲自上门。
    “二妹妹,王爷在府上吗?”
    任兰宜挺着大肚子,进门便是问陈朝所在。任兰嘉和任和郎对视了一眼,然后让任兰宜先坐下,她再慢慢道:“王爷这两日都在宫中,没有归府呢。”
    任兰宜啊了一声:“你大姐夫也两日未回府了,前夜他送出信,说当夜下值就会归府的,也不知怎么未归。我本以为他是被公务拖住了。可这都两日了,平日他再忙也会送个信出来的。”
    任兰宜焦心不已,任和郎宽慰她:“我和父亲每日进宫上衙,宫里一切如常,也一直戒备森严,魏棕许是忙忘了。”
    任和郎说完,看向任兰嘉:“你瞧二妹妹,王爷不也两日未归吗?都未曾忧心。你怀着身孕更应该放宽心。”
    道理任兰宜哪能不懂,她只是心头一直坠坠的,只觉着不安罢了。
    任兰嘉和任和郎宽慰了任兰宜许久,最后任兰嘉道:“大姐姐若真不放心,我进宫替大姐姐瞧瞧。”
    任兰宜眼睛一亮:“真的吗?”
    任兰宜大雨天登门,其实除了想看看陈朝在不在,其实也
    有这意思。宫城寻常人无召不得随意入,但任兰嘉却可以随意出入。
    任兰嘉点头:“我一会就进宫替大姐姐好好训训大姐夫,大姐姐都怀着身孕他还让你担忧。”
    任兰宜:“你也别训你大姐夫,他这些时日累坏了。”
    任兰嘉只是想缓和气氛罢了,她这么说,任兰宜果然也松缓了些。任兰嘉笑笑:“大姐姐今日也来得巧,我身侧的侍女给让哥儿做衣裳时也做了不少源哥儿的。大姐姐去瞧瞧合不合适,再让慧心给你包起来吧。”
    任兰宜闻言皱皱眉:“留着让哥儿穿便是了,源哥儿有衣裳。”
    任兰宜推诿,任兰嘉却不容拒绝:“这是我做姨母的心意。大姐姐不能不要,慧心,扶大姐姐去瞧瞧。”
    慧心应下,半搀半扶引着任兰宜出了门,屋子里只留下了任兰嘉和任和郎。
    任兰宜走了,任和郎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宫里如今戒备森严,祖父探不到一丝消息。二妹妹这有消息吗?”
    任兰嘉摇摇头:“没有!”
    这种被吊在半空不上不下的感觉并不好,原来任府游刃有余,是因为宫里还有个魏棕,如今魏棕失去了音信,这让他们十分被动。这也是任和郎带着任兰宜走一趟的原因,他虽宽慰任兰宜,但实质上他也有些担忧。
    任兰嘉在他们未来前并不知道魏棕没了音信。
    “我一会便进宫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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