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绝望的三日(中)
血色的阵法自然生成,三重圆的中心刻画着跃动的心脏。法阵周围没有防护外道入侵的秘文,她们的升变阵是“始源式”,本就作为外道自然无需顾虑污染。
楚衡空曾经见过魂容器升变不朽机,那时真械花费了漫长的数个小时。但伯恩法告诉他那时间只是为了传送资源,实际上真械升变只需短短一瞬。因为它们是外道,它们不需要学习和感悟,来自外道本尊的信息早已烙印在生命本质中,只需读取而后应用。
享欲妖的升变也是一样。
阵法收敛,血光浸入卵中,骨白色的外壳开裂,半人半马的女妖破壳而出。她们浑身赤裸,面色潮红,半透明的黏液顺着精美的容颜滑落,黏着在白皙的肌肤上。本能让她们望向聚落,她们的眼中带着好奇、渴望与饥饿。
“骑士大人……?”把守入口的战士眼神迷茫,“三位……骑士……?”
“骑士。”一只女妖在护壁上轻轻摩擦面庞,她的长发是紫罗兰的色泽,“是骑士……我们……骑士……”
“离远点!”楚衡空喝道,“那东西不是你们的战士长!”
战士被唤醒了,急忙退后,他毕竟是个成年人,看得出事态的诡异。但孩子们看不出这些,附近的孩童被异变吸引来了,见状都惊喜地高呼。为首的薇塔惊得直跳:“是骑士!有三位骑士!”
“来呀,小家伙们。”紫发女妖向他们招手,“让我看看你们。”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跑过去,楚衡空祸腕一挥将他们全部拦下。他不由分说地扯着孩子们后退,薇塔使劲挣扎,向前伸手:“你做什么?!你怎能这样失礼,快让骑士们进来!”
“捂上耳朵!”楚衡空吼道。
孩子们不明所以,无人照做。姬怀素升起透明的冰屋,冰层外骑士们的面孔因折射而扭曲,美艳的面容显出一丝妖异。她们看着孩子们的眼睛,她们兴奋地笑。
暴虐的心音解放,似是万千钟鼓在聚落外鸣响。狂躁的力量穿透冰屋与圣柱的双重封锁,撞向战士们的内脏。成年的战士当场倒地,孩子们哇得呕出鲜血。震荡带来钻心的剧痛,血液堵住了薇塔的喉咙,她跪在地上,被血浸透的眼中满是茫然。
“为什么……”
“快来啊,小东西!”紫发的女妖高笑,“让我尝尝你的心脏!”
女妖们不再伪装了,她们紧贴在护壁上,皮肤因圣柱的抵触而燃烧,眼中的饥渴与欲望却没有减弱丝毫。她们的心跳是毒害生命的魔音,她们的动力是厮杀与折辱,她们是以爆发力自傲的近战兵种,在战场上饮血的妖魔骑兵。
外道质点3,享欲妖·血骑士。
温鹞飞来了,停留在三只血骑士的上方,她的指尖一一拂过三人的面容。“领受你们的名字。”她吩咐道。三位血骑士立刻跪下,目光不敢抬高一寸。
“发如野火的姑娘,你的名字叫做伏火。”温鹞点向身形瘦弱的一人,她的发色是鲜艳的橙黄,她的眉心被温鹞所触,烙下火焰般的印记。
她点向黑发的骑士,在其胸口画出黑色的蟒蛇。“心思狡诈的姑娘,你自此唤作狡毒。”
“最后是你……”温鹞戳着那最先开口的紫发骑士,“你还不错,懂得为自己寻找快乐。你的名字是蝗戾,其余两人任你号令。”
“谢您赐名,温鹞大人。”蝗戾仰头,吮吸温鹞燃烧的手指,任由火焰在自己的口中烧灼。“我感到了另一位同族的气息。我可以号令她吗?我可以吃掉她吗?”
“你还没有资格使唤她。”温鹞轻笑,“因为她很快就是你的大人了,等到这圣柱熄灭的时刻!”
她赐下新的指令,三位血骑士开始围绕聚落跑动,熟悉的极速掀起满天沙尘,她们的心音在奔跑时共振,宛若千军万马一同嘶鸣。姬怀素紧急做出多重防壁,第一时间缓解血骑士的心跳影响。但魔音仍在,无孔不入。
血骑士的心跳声随土地蔓延至聚落内部,惊醒睡眠中的孩童,它们随着空气涌入肉体,折磨人们的精神。绝望旷野中最后一块能安眠的土地消失了,从此刻开始,地狱中再无安宁之地。
楚衡空大步走向聚落出口。“我去杀掉一个。”姬怀素一把拦住他。“别发疯,温鹞会趁机干掉你。”“比等死强。”“我们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没有时间了!”
楚衡空摁着胸口,姬怀素讶异地松手,她在搭档眼中看到了动摇,本不应有的动摇。他的眼中血丝密布,融于血中的某种力量正刺激他的精神,就像他险些失控的那个夜晚。“我会想办法回来,你快去看好清瑕,不要让她——”
“孩子们怎么了?”
他们都僵住了,后方传来熟悉的声音,虚弱却又愤怒。清瑕已经来了,她面色苍白,眼神虚浮,往日光洁如玉的肌肤如今失去了光泽,她衰弱得像个站不稳的病人。
“是新的毒吗。”清瑕抬起手臂,她的手上满是未来得及愈合的伤口,“我还有很多血。你们快些。”
楚衡空讶异地盯着她,凡德闷闷地开口。“她也是享欲妖,她对同族的毒素生来带有一定的抗体。你们用的解毒剂是清瑕的血。”
楚衡空一下子感觉喘不上气了,事到如今他们还是全靠着清瑕一个人活着。他抓住清瑕的手腕,往常女孩根本不会被他束缚住,如今却怎也挣脱不开。“你先回去。”
清瑕着急了,她昏昏沉沉的,看不清护壁外的情况。“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声音?”她用力揉着眼睛,勉强看清楚周围。孩子们躺在地上呻吟,离她最近的是薇塔。
清瑕赶忙俯下身来,嗅着孩童们的气味。信息素告诉她这里没有毒素,她顿时放下心来。
“你们是把自己摔伤了吗?”清瑕笑着伸手,“我早说你们要加强锻炼了……”
薇塔攥着她的指尖,小女孩说不出话,难过地望着她。许多孩子挣扎地后缩,恐惧在这一刻压制了理性。清瑕意识到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她想要挣脱楚衡空的束缚,但因过度虚弱而没有成功。
“放开我!”
“听我的!”楚衡空将她往后面推,“先回去!”
清瑕奋力向聚落外张望,感官在这时终于适应了环境,恢复正常,她听到似曾相识的狂笑,听到雷鸣般震响的心跳,她看到圣柱护壁上层层叠叠的血色手印,看到飞扬尘土中马蹄奔腾,半人半马的血骑士们发出嗜血的笑。
那是她曾经朝思暮想的同族,她自幼坚信的骑士的真正模样。
清瑕不动了,失去力量的手臂垂落。她凝望着聚落外的世界,像一尊失去色泽的老旧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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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休息,”楚衡空告诉她,“我们会想办法。”
他没花太多功夫就将清瑕拖走了,女孩跟在他的身后,如同一只顺从的野兽。杀手一反常态地絮絮叨叨,反复强调会有解决的办法。清瑕不说话,浑浑噩噩地走在聚落的街道上。
孩子们被姬怀素带去演武场了,和古力啵一起待在最安全的地方。大多数屋子都紧闭房门,只有那些没人居住的空屋还敞开着。人们不敢走出房屋,尽管在建筑内也会被魔音折磨,但总能多上一份心理安慰。他们走过看似安静的房屋,敏锐的感官将窃窃私语传入耳中。
聚落不是太大的地方,战士们很快就知晓了情况。许多人说那是外道的障眼法,是有人扮做战士长的样子蛊惑人心。一部分人坚称那就是战士长的种族,他们还清晰记得清瑕幼时的样子。
大部分人苦闷地叹息,细碎的争吵声也不曾停歇,事实摆在眼前,人们总归能隐约感受到什么。有老人责怪思拉尔,怪它捡来了祸患。年轻人叱责他们没有良心,全不顾这些年来清瑕做出的贡献。他们的吵嚷声越加大了,最后激出一声嘶叫。
“别管是真是假,别得罪她!万一她也变成外面那副样子,我们能怎么办?!”
于是争吵平息下来,不再有人发声。人们的视线穿过房屋的缝隙落在清瑕身上,含着畏惧与不安,像是躲避恶鬼的弱民。楚衡空心里烦闷,却说不出什么。他只好拍着清瑕的手掌,说出苍白的安慰:“会有办法的。”
“会有的。”清瑕说,“我没事。不要担心我。”
她忽然停下脚步,捂着胸口。她低着头弓起身子,身体颤抖,像在忍受巨大的痛楚。有那么一瞬间楚衡空以为一切都要结束了,但他最担忧的情况没有发生,清瑕重新挺起身来,苍白的脸色多了一抹血色。
“抱歉,我休息下就好。”清瑕喘息着,“我还没脆弱到会一蹶不振呢。我要帮爷爷报仇。我要带大家打出去。我还要……打倒魔王……”
她露出悲伤的笑容:“我会做到的,楚衡空。你相信我……你相信……”
“我相信你。”楚衡空紧握着她的手,他从脉搏中感受到令人不安的鸣声,清瑕的体温高得吓人。“先不要说话了,回去睡一觉。”
清瑕走得断断续续,他们好不容易才来到清瑕的家门前,最后一段路几乎是他将清瑕扛过去的。他扶着清瑕走到草床边,此时此刻清瑕还在笑着,尽管面部肌肉都已僵硬了,却还在笑。
“我……会赢的。”她断断续续地说,“我能够撑过去……再修一次一心仪式就好了,我已经习惯了。我小时候他们也是这样说的,信任总能回来的。到时候你再给我讲故事好吗。讲些快活的故事……”
“没问题。”楚衡空点头,“没问题。”
清瑕安静下来,她想要在草床上躺下,可这时她的腿不听使唤了。她没有站稳,撞在书架上。那些被她视若珍宝的小书掉下来,落在她滚烫的躯干上,因高温而开始燃烧。楚衡空一把捞起小书,焦灼地扑灭书页上的火焰。这时书架顶上的小册子也落下了,清瑕伸手接住,呆呆地看着封面上骑白马的骑士。
她自幼崇拜的对象。
清瑕哭了。大颗大颗的泪水滴落,打湿了木雕的骑士像。她蜷缩起来,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全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她的身份,她的理想,她的记忆,她一直以来坚信的奋斗的梦。那些被战胜的污浊才是真相。
她一直是渴求血肉的妖魔,她存在于此仅仅是因为魔王恶劣的玩笑。甚至连先前与楚衡空说的那些也全都是假话。她什么也做不到。她打不过瘟疫魔,她没法为爷爷报仇。她根本就无法违抗温鹞。即使悲伤至此她的面上都带着笑容,因为温鹞命令她笑。
她跪倒在地上,背后生出丑恶的凸起,像是有恶魔将要挣脱血肉破体而出。她根本无从控制身体,在外侧的心音响起时,温鹞就下达了新的指令。
升变吧。
升变吧,清瑕。
血液从伤口中渗出,形成崭新的升变阵。她就要变成瘟疫魔了,变成散播剧毒的妖物,深埋在血中的信息将会因此占据主位,自我将被本能吞噬。到了那时就再也没有“清瑕”了,只剩下被欲望支配的怪物。
她抬头看着面色凝重的楚衡空,握紧男人的手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卑微而无助地祈求。
“求求你,楚衡空。”清瑕哭泣,“求你杀了我吧!”
她没有得到男人的回应,楚衡空的手抽开了。男人的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却含着冰冷的钢铁般的戾气。
“还不到死的时候。”杀手冷酷地说,“你的任务还没有结束。你要帮你的爷爷报仇。你要杀死温鹞。你要打倒凡萨拉尔。只有等你的仇人尽数死去,你才有寻死的资格!”
清瑕彻底崩溃了,她唯一能依靠的人也没有回应她的祈求。她听到了自己最钟爱的理想论,责任,义务,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这一切如同泡影。她痛苦地嘶叫:“我什么也做不到!”
楚衡空俯下身来,用力抱紧无助的女孩,抱着一心求死的怪物。清瑕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有我在。”杀手说,“我来替你……杀了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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