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白鹤引路,刻着花鸟虫兽的浮雕轿辇自云端穿行而过。
轿辇中的定远王和帝姬相对而坐,二人之间的架上横着一道棋盘,一旁的侍女正以铜胎掐丝珐琅茶具润茶。
定远王手执温玉制成的白子:“你今日将羽扇信物赠予那小姑娘,可是看清她的容貌了?”
帝姬端坐俯瞰着棋局,半晌,柔声道:“和她很像。”
定远王落下手中的白子,抬眼道:“不光是像,那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我见那小姑娘穿得多,就连畏寒的毛病都同她一样。是她的女儿?为何我从未听过她有诞下子嗣?若真是她的女儿,她于你我二人恩重如山,我看那蓬莱宗苛待于她,你要将其接到王庭保护起来么?”
帝姬拈着棋子摇头:“不可。如今王庭风波谲诡,太子党如日中天,广阳宫的那位同三大宗关系密切,更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我势微力薄,尚不能自保,就连身边的侍女也护不住,将她接来只会害了她。”
定远王叹了一口气:“也是。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何会答应沈家那小子,和他一起来蓬莱,我们尚在韬光隐晦,今日是不是太过出风头了些?更何况,沈竹漪此人,不仅与沈家有牵连,我怀疑他与孽镜台也有关。”
“王庭这些年加收民税,占据灵脉,广阳宫的玄甲卫更是铲除一切异己,这使得越来越多人心生不满,加入了孽镜台。”
孽镜台是近几年涌出的一股叛军势力,他们刺杀王庭权臣,洗劫王庭的灵脉和官田,和一般出于草根的叛军不同,他们不对百姓动手,有头脑也有财力,必定是有人暗中支持,这让王庭头疼了许久。
定远王道:“我们不知他的底细,也绝非你我能驾驭之人,你确定要重用此人?”
帝姬垂眸:“你我这一路走来,邪祟作孽,民不聊生,我不能再按兵不动,看着我的子民深陷苦海。再这样下去,不止孽镜台,会多出更多的叛军,甚至魔域也会卷土重来……广阳宫属于太子麾下,便连镇邪司也有一半是他的人。我只能下这一步险棋。”
黑子落下之际,已在棋局上呈现合围之势,只等挥刀包抄直下,将白子吞噬殆尽。
定远王拍了拍脑袋:“这步棋毁了呀!”
帝姬勾唇道:“八方风雨,动荡不安,若非毒蛇猛虎,岂能势如破竹,助我上青云?”
定远王用折扇敲了敲棋盘:“你呀,与虎谋皮,可要当心反噬。我瞧这沈竹漪,可比王庭那些老家伙还要危险许多。”
帝姬眸光一闪,道:“舅舅,落子无悔。”
自从炸了丹房之后,宗内无人再敢惹云笙。
她也不必和谁交代,收拾了一下便和沈竹漪启程去红袖城。
虽说路程不短,但一路走走停停,赏花看景,也是怡然自得。
路经一家风雅宜居的客栈,云笙便决定在此休憩一晚。
客栈外是一片开阔的湖景,澄澈的湖面上大片的绿荷相接,叶揽清漪,衬着粉色的荷花,清幽弥漫,鱼食落下时,碧玉盘子般的荷叶倾斜,下头掠过一条金色的鲤鱼。
沈竹漪推门进来的时候,云笙正对着山光湖色慢吞吞地梳着发。
见她又要梳成双髻,他微微蹙了眉:“你就只会盘这一种头发?”
云笙仰起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我也想学其他复杂的,但学不会。而且我编的辫子,松松垮垮的,不仅容易乱,还很丑。”
就连这种幼女梳的双发髻,也是慕容知韫教她的,因为那时她年纪小,也适合梳这种。
长大一些之后,慕容知韫便已不在人世了。
沈竹漪走上前,拿过她手中的木梳,开始替她梳头发:“我给你编。”
她的头发像是清凉的绸缎,丝丝缕缕从他五指的指缝穿过,透着栀子花的香气。
云笙眨了眨眼,看向他马尾中藏着的那根长生辫,上头系着刻着莲花的小铃铛。走动的时候,就会叮铃叮铃得响。
嗯,他编的辫子是挺好看的。
云笙道:“你给我也编这样的长生辫吧,可以有好兆头。”
沈竹漪道:“为何?”
云笙歪过头:“你不知道嘛,将胎发编成长生辫,意味着祝福幼童岁岁平安,长命百岁。你的长生辫是谁教你编的?”
沈竹漪编辫子的手微微一顿,半晌道:“我娘。”
在他七岁那年,她第一次哼着歌,为他梳头编发,发尾系上铃铛。
自那以后,他每日都会效仿一遍,系上同样的铃铛。
云笙清醒了不少,暗骂自己多嘴,连忙找补道:“她一定很爱你。”
沈竹漪垂下眼,捋着她的一缕发,唇边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弧度:“是么?”
她也想杀他,很多次扼住他的脖子。
爱一个人,就要杀掉他。
所以,她或许是有些爱他的。
不过爱与不爱。于他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给她发尾系上海棠红色的绢带,把辫子缠绕进发髻的时候,这抹绢带便会如花一般点缀在鬓发间。
看着她空空的鬓发,他忽道:“过来。”
云笙便乖乖跟着走了。
来到他的厢房,她看见他从床底像是变戏法一般取出一枚绘着白玉兰花的黄梨木折叠式的妆奁。
她有些诧异:“这可是女孩子的东西,你从哪来的?”
沈竹漪道:“无聊的时候,用木头雕的。”
实际上是在替沈家处理叛徒的时候,看见了一样的,但那枚已经浸泡在血水里,完全不能用了。
所以便按照记忆做了个一模一样的。
至于上头的白玉兰花,他静静看向她丹田处。
是想起她的时候画的。
随着妆奁展开,云笙看见里头呈放着各式各样的簪钗钿栉,耳珰璎珞项圈,华胜抹额臂钏玉玦……
她都快惊掉了下巴:“怎么有这么多?”
沈竹漪道:“选一个你喜欢的。”
云笙都快挑花了眼,在看见一枚鎏金缠枝花蝴蝶簪的时候,再也移不开目光。
蝴蝶的翅膀很薄,边缘勾勒金丝,翅膀上镶嵌着珍珠和鸽血红宝石,尾端饰以点翠。
转动的时候,蝶翼似也在轻轻颤动。
她簪上发髻,看着妆奁镜中的自己,第一次对一枚发簪爱不释手。
其实哪有及笄的女孩儿不喜欢这些漂亮精致的东西呢。
以前她不敢妆点,生怕被尹禾渊看见说她分外不务正业,哪怕在集市中看见这样的首饰,她也从不敢过多表现出喜爱。
云笙只觉得当初的自己太傻了,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宝贝,低头又在妆奁中打量起来这些珠宝。
在看见一对攒珠海棠花耳坠的时候,她取来想戴,却发现自己的耳洞已经长出新肉了。
她又看见妆奁中有冰针,便仰起头对沈竹漪道:“你帮我个忙,帮我在耳垂上扎洞,好不好?”
叫旁人来,总比自己扎要好。
她虽不怕见血,但总是会痛的。
沈竹漪接过冰针,看她闭眼屏气道:“来吧,我准备好了。”
他忽然问:“晚上想吃什么?”
云笙一*怔,道:“想吃荷花酥和乳糖浇。”
几乎在她说话的瞬间,沈竹漪指间的冰针便蓦地穿过她的耳垂。
云笙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像是被小蚂蚁咬了一口。
玉白的耳垂渗出一颗血珠,空中弥漫着玉兰花的魂香。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颗摇摇欲坠的血珠,不禁滚动了一下喉结。
云笙尚在感叹:“你可真厉害,一点也不疼。”
沈竹漪陷入了诡谲的沉默。
他转头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他坐下来,倒了一杯又一杯,却还是觉得渴。
他放下茶盏,再度看向她,她仍在喋喋不休地说话,他的眸子沉下去,心也跟着微微发颤,像是得病了般。
云笙的话没得到回应,只听见身后传来了急骤的脚步声。
她还没来得及转头,就被沈竹漪用力捏住了后颈。
在云笙的惊呼声中,沈竹漪猛地俯下身,一手用力撑在桌上,另一手顺着她的后颈拂过鬓角,将她的脸掰过来,张嘴含住她的耳垂,将那颗血珠用舌尖卷去。
云笙一怔,耳垂那处传来的温热的濡湿感,令她忍不住攥紧了手,整个人也跟着压在了桌上。
他开始吮吸她的耳垂,用舌尖勾勒着她的耳洞,力道一下比一下凶狠,像一条火热的蛇,想要钻进那个小小的耳洞,又开始用利齿撕咬她耳垂的软肉。
在她嗓子眼发出一声很小的,像是猫儿的叫声时,他才微微一顿,温柔地将细密的血珠悉数舔舐干净。
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令云笙开始颤抖。
她这个角度看不见他,却能透过妆奁中的镜子看见他的侧脸。
有撕咬她的那一瞬,他的表情格外扭曲凶狠,掐着她的脸的力道也很重。
他的眼眸中淌着近乎炽热的,阴暗的,复杂的情绪。
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云笙都觉得,那一刻,他想杀了她。
她屏住了呼吸,看着沈竹漪脖颈处的缠枝莲纹蔓延进他的衣领,比窗外的莲花开得更盛。
漂亮得晃眼。
他浑身都很烫、泛起一层红色,便连扣着她脸的那只手,骨节都遍布着这种红色。
他的眼睛也很红,呼吸声很重,喘出的热气悉数落在了她的后颈,烫的她的那片皮肉也变得红彤彤的。
那只握着她的手开始兴奋地颤抖,云笙几乎怀疑他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云笙的手拂过他的高马尾,轻轻地安抚他。
直到片刻后,他才卸了力道,将整张脸埋在她颈间压抑地呼吸着。
云笙这才松了口气,默默推开他,眼神也无处安放,直至她发现那妆奁处底下还有一格。
那一格还有一个很精致小巧的锁孔。
云笙的注意被吸引了去,好奇道:“这个可以打开吗?”
沈竹漪颔首,随手变出一枚很小的金钥匙,将其打开了。
云笙怀着好奇心拉开抽屉,发现里头的空间比她想象得还要大上许多。
只是在看见里边的物什时,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吞吞吐吐道:“这些也是你买的?”
里头呈放着一枚极为漂亮剔透的柱状和田白玉,顶部的弧度微弯,翘起,刻有各种雕花纹路,底部又做了执手。
除此之外,还有红线系着的花鸟镂空雕花金缅铃……
沈竹漪目光清澈:“嗯。掌柜说这是珍藏的货品。”
他低头看向里头的白玉,忽然蹙起眉,总觉得在何处见过:“此物是戴在何处的?”
云笙看着和那物相似的白玉不敢说话。
如今也有许多女子喜欢豢养面首,也有面首为了讨好女主去替她买首饰的。
那掌柜见他出手大方,又生得白净漂亮,怕是把他当成面首了,所以才哄骗他去买这种房中之物……
见他节骨分明的手欲要去持那枚白玉,云笙崩溃地大叫道:“别碰!”
她立刻将那暗格关上,因为动静太大,里头发出的清脆铃声令她红了脸,低头道:“我不喜欢这里边的东西,你不要碰,也不要再买。”
见她有这般大的反应,沈竹漪有些不解,却也只是淡淡“嗯”了声。
云笙怕他又会对自己问东问西,干脆便领着他下楼吃饭。
此客栈处于去往红袖城的必经之路,在客堂用餐的时候,时常会看见被一众男宠围绕的女子。
云笙拿出舆图,比划着:“我们从水路去,红袖城周围有天然的护城河,陆路大多为山路,崎岖颠簸,不如水路平稳。”
她嚼了一口手中金黄色的山楂叉烧包,温热的酥皮滚落在盘中,表皮金黄酥脆,入口即化,新鲜酸甜的山楂很好地中和了叉烧的油腻,云笙很快就吃了干净,还忍不住舔了舔手指。
第一次出远门,她想得格外多:“入乡随俗,我们不如先打听一番再进城……”
这时,隔壁桌的一位女子轻笑出声:“像你们这样的,可进不了红袖城。”
云笙蓦地转过头,看见处于她左前方的一位女子抚了抚发髻,妖妖娆娆看过来:“在红袖城女子为尊,男子成年之后便需要有身份,而身份地位自然都是女子给予的。”
她的声音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清澈,有些低沉沙哑,可容貌却生得极其美艳,梳着飞仙髻,右手缠着一条嘶嘶吐信的青蛇,正盯着云笙,似乎对她格外感兴趣的模样。
“简而言之,小姑娘,你进去是可以的,但你身边这位,若不是你的仆人或男宠,没有身份的野男人,就算侥幸带进去了,也会被别人掳走。这种生得花容月貌,看着年轻有力,龙精虎猛的,怕是会被当做禁-脔,夜夜笙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