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逝去的甘甜
7.逝去的甘甜
狗娃的记忆里，永远存着一片金色的麦场，那是童年欢乐的源头，盛满了数不尽的美好时光。麦场东南边的田埂上，站立着一棵棵形态各异的大枣树，它们犹如沉默的守卫，一年又一年地守望着这片土地，见证着光阴流转，也默默记录着狗娃童年最真挚的欢笑与往事。
麦场东南的这片土地，地势缓缓下坡，村民们赖以生存的庄稼地就分布在这个坡度平缓的区域。沿着下坡继续前行，是一条宽阔的涧滩。平日里，涧滩里只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溪水潺潺，缓缓流淌，仿佛在低声诉说着古老的故事。溪流十分轻柔，水底的沙石和游动的小鱼清晰可见。偶尔，还能看到几只小螃蟹在石头下面探头探脑，一有动静便迅速躲藏。但当夏季暴雨倾盆而下，洪水来袭时，涧滩便会展现出截然不同的一面。浑浊的泥浆水如脱缰的野马，奔腾咆哮，沿着南堐的脚下汹涌而过，气势汹汹地横穿过那条东西向的乡间土路，然后向东奔涌而去。
在河的对面，有一个地方叫东窝子。那里同样分布着不少枣树，沿着河岸错落有致地生长。高大粗壮的红枣树，树枝相互交织，在夏季枝叶繁茂，郁郁葱葱，像一道翠绿的天然屏障，为这片土地增添了一抹亮丽的色彩。在生产队时期，这些枣树是集体的宝贵财产，每到收获季节，整个村子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包产到户后，枣树也被分到各家名下，成为每个家庭的重要财富。
狗娃家也拥有一颗大枣树，它不在热闹的打麦场附近，而是位于一个名叫后店里的地方。想要到达那里，出了村子后，需要先下龙王坡，然后直直走上一段路程，再向东拐进一条狭窄的小路。说是小路，其实不过是人们在别人地边上踩出的一条小道，路面崎岖不平，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和坑洼。还有另一条路可以到达，但路程较远，需要从涧滩里绕过去，再走一段上坡路，才能来到狗娃家的枣树跟前。在后店里，有四颗枣树并排而立，第一颗便是狗娃家的，第二颗属于邻居，其余两颗相对较小，狗娃一直不清楚它们的主人是谁。
每年的中秋节前后，是枣子成熟的季节。这个时候，整个村子都沉浸在一片丰收的喜悦之中。打枣，成为每户人家一年一度的重要任务。因为如果不及时把枣子打下来，很可能就会被别人捷足先登。父亲和邻居经过商量，约定了一个日子，准备一起去打枣。那天，两家人早早准备好工具，推了一辆平车，带上一些袋子和篮子。其中，最关键的工具就是一根长长的竿子和一根短木棍。起初，狗娃对为什么要带短木棍感到十分不解，既然有长竿子可以打枣，短木棍又能派上什么用场呢？直到来到枣树下，他才恍然大悟。长竿子虽然可以够到远处和高处的枣子，打的范围比较大，但使用起来比较费劲，需要耗费很大力气。而短木棍则可以灵活地把长竿子打不到的近处的枣子打下来，两者相互配合，才能把树上的枣子尽可能地打干净。
父亲和邻居叔叔熟练地爬上了树，他们一长一短，手中的棍子在树枝间轮番飞舞。随着棍子的挥舞，枣子如同一颗颗小冰雹，“嗖嗖”地从树上落下来。狗娃和孩子们站在树下，根本不敢靠近，因为落下来的枣子如果砸在身上或头上，会打得人生疼生疼的。遇到棍子打不到的地方，父亲和叔叔就会使出另一个本事——摇树枝。他们双手紧紧抓住粗壮的树枝，用力摇晃，树叶被摇得“哗啦啦”作响，枣子也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就像下了一场“枣子雨”。
等树上的活儿收工后，大家便提着篮子开始捡枣。地上铺满了红艳艳的枣子，像一颗颗红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狗娃兴奋地穿梭在枣子中间，小心翼翼地把它们一颗颗拾到篮子里。篮子装满了，就倒进口袋里，不一会儿，口袋就被装得鼓鼓囊囊。打完狗娃家的枣树后，大家又马不停蹄地去打邻居叔叔家的枣树。就这样，经过一下午的辛勤劳作，终于把两家的枣子都打完了。此时，大家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但脸上却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大家坐在树下，吃着又脆又甜的大枣，享受着劳动带来的成果。父亲和叔叔则坐在一旁，抽着烟，一边吃着枣子，一边谈论着今年的收成和村里的琐事。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他们便把装满枣子的袋子抬上平车，两个人轮换着拉车和推车，一路上有说有笑地回到了家。
回到家里，卸下各家的枣子后，父亲和叔叔并没有休息，而是又骑着自行车出了门。直到快到傍晚的时候，他们才回来，车子后面带着满满的一麻袋东西。一进门，狗娃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苹果香味。解开麻袋口，红彤彤的苹果立刻映入眼帘。原来，他们是去苹果园里买苹果了。这些苹果色泽鲜艳，香气扑鼻，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流口水。狗娃迫不及待地拿出一个苹果，咬了一口，清脆的口感和甜美的味道瞬间在口中散开，那滋味至今让他难以忘怀。
各家的枣子陆续打完之后，中秋节也渐渐过去了。这个时候，田地里又开始忙碌起来，人们忙着种上小麦。在秋天温暖的阳光下，小麦种子很快就破土而出，长出了嫩绿的叶子，给大地披上了一层绿色的新衣。而狗娃这些小孩子，也没有闲着。他们拿着棍子和篮子，来到麦场边的枣树林里，去打那些人们已经打过但还残存着一些枣子的枣树。虽然大人们已经打过一遍，但由于有些枣子藏在树枝的深处，或者长在比较高的地方，没有打干净，所以狗娃他们还是有不少的收获。
狗娃刚开始的时候不敢上树，只能在树底下用棍子捅。有时候，枣子长在高处，棍子根本够不着，他就会捡起地上的土疙瘩，用力向枣子砸去。但这种方法收效甚微，往往扔了很多土疙瘩，也只能打下寥寥几颗枣子。于是，狗娃决定尝试学上树。第一次上树的时候，他心里害怕极了，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像揣了一只小兔子。他小心翼翼地爬上树，但是不敢往高处爬，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从树上掉下去。他站在一个比较低的地方，一只手紧紧抓住粗一些的树枝，另一只手拿着竹竿，眼睛紧紧盯着树上的枣子。看到一个枣子，他就费力地用竹竿去捅，但由于心里紧张，动作也不灵活，半天才能把它捅下来。每打下一颗枣子，狗娃都要在麦地里仔细地寻找一番，才能把它找到。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不再害怕了，甚至开始试着往高处爬。因为他发现，高处的枣子又大又红，吃起来更加脆甜可口。
天气渐渐凉了，秋天的脚步越来越近，枣树的叶子也开始变黄。这个时候，树上的枣子变得更少了，但它们也变得更加柔软，而且往往都长在最高处。放了礼拜，狗娃总是会忍不住又去枣树林里晃悠。看到枣树上高处那红艳艳的枣子，他心里就充满了渴望。虽然上了树，但还是够不着那些枣子，于是狗娃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找土疙瘩砸。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两次不行，就再来第三次……那股馋劲就像一股强大的动力，驱使他一次又一次尝试。他执着地想要把那颗枣子打下来，仿佛那是他最大的目标。终于，在他的不懈努力下，枣子被成功打了下来，落在了麦苗丛中。狗娃兴奋地跑过去，捡起那颗枣子，就像得到了一件稀世珍宝。他至今都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馋劲儿。
有一次，狗娃跟着四叔和堂兄弟去东窝里打枣。四叔家的枣树虽然不是很高，但结的枣子特别稠密。四叔爬上树后，使劲摇了几下树枝，红艳艳的枣子就像雨点一样纷纷落下来。大家在树下兴奋地捡着枣子，不一会儿，就捡了满满一篮子。等大家捡完后，四叔又用长棍把树上剩下的枣子打了一遍。狗娃把两个裤兜都装得满满的，还不停地捡着又大又红的枣儿，一边捡一边吃。四叔看着他那副贪吃的样子，只是微笑着，没有说话。然而，那次在东窝吃枣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意外。狗娃一口咬下去，门牙不小心咬在了坚硬的枣核上，只听“咔嚓”一声，他的门牙竟然被扳掉了，满嘴都是鲜血，疼得他眼泪直流。堂兄见状，赶紧带着他去附近的一位爷爷家找了些水，让他漱了漱口，这才感觉稍微好了一些。回家后，狗娃按照大人们的说法，把那颗掉了的门牙埋在了院里的水口处。因为听他们说，嘴里上边的牙要埋在地下往上长，下边的牙要扔在房顶，这样长出的新牙才会整齐合适。此后的一段时间里，狗娃因为门牙掉了，疼得厉害，再也不敢吃枣了，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挂念枣子了。
小哥来狗娃家玩耍的时候，带了一只气枪。他对这只气枪爱不释手，还主动教狗娃如何打枪。爸爸找了一个废电池，把它放在高处，然后用肩膀给狗娃当支架。小哥耐心地教他如何瞄准，告诉他要闭上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眼睛通过准星瞄准目标。第一次打枪的时候，狗娃感觉那只沉重的气枪比他还高，拿在手里摇摇晃晃。他紧张地扣动扳机，只听“砰”的一声，子弹飞了出去，但是没有打中目标。第二次射击，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调整了一下姿势，但还是没有打中。小哥接过气枪，轻松地打了一次，竟然一下子就中了。狗娃羡慕极了，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学会打枪。
随后，小哥带着狗娃去南门外的树林里打鸟。他们在树林里小心翼翼地走着，眼睛不停地搜索着鸟儿的踪迹。看到有鸟儿停在树枝上，他们就悄悄地靠近，然后举起气枪瞄准。然而，可能是因为动作不够熟练，也可能是鸟儿太机灵，好几次都没有打中。几颗子弹打在了杨树皮上，留下了一个个小小的痕迹。当时，狗娃还不知道子弹是什么样子的，在他的想象中，它应该和电影里打仗的子弹一样，又大又长。小哥回家后，傍晚的时候，狗娃又来到南门外的那棵树下，用小刀小心翼翼地抠出那颗子弹。当他看到那颗子弹时，不禁大失所望，原来它只是一颗像绿豆大小的铅弹。
第二天，小哥骑着车子又来找狗娃了，他依然带着那把气枪。他们一起来到枣树林里玩耍，看到树上挂满了青青的枣儿，小哥提议用气枪射枣。虽然青枣还不能吃，这样做有些浪费，但他们还是觉得很好玩。他们用气枪射下一颗颗青枣，然后把它们装进裤兜里带回家。下午的时候，村子里来了一个收青枣的贩子。他们想起了裤兜里的青枣，于是决定把它们卖了。但是青枣数量并不多，卖不了多少钱。小哥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带着狗娃去“偷”枣。他骑着自行车带着狗娃来到后店的玉米地里，那里比较隐蔽，不容易被人发现。他们在玉米地里打了一些青枣，然后又去机械厂后边的枣树林里打了一些。期间，有人看到他们在打枣，便问小哥在干什么，小哥只是随口说在瞎玩。他们打了不少青枣，小哥用自行车带着枣子去卖给了贩子，后来两个人分了卖枣所得的钱。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后来，狗娃家的那颗枣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结枣子了。起初，它的叶子只是微微发黄，大家并没有太在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叶子越来越黄，最后整棵树竟然枯死了。让人感到奇怪的是，村子里的其他枣树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大家都猜测，可能是因为村子边上建起了工厂，工厂排放的废气和废水污染了环境，导致枣树受到了影响。
如今，每当狗娃想起童年的那些时光，脑海中总会浮现出那片枣树林，想起那些和小伙伴们一起打枣、捡枣的快乐日子。他怀念一个人上树勾枣的情景，在晚秋的凉风中，提着一篮子红枣，满心欢喜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那些枣树，不仅是狗娃童年的玩伴，更是他成长的见证者。虽然它们已经不在了，但它们带给狗娃的美好回忆，却永远留在了他的心中，成为了他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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