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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东门外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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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东门外的时光》
    第一章:新家与扎根
    告别大伯家那熟悉的热闹与拥挤,仿佛雏鸟离巢,狗娃一家四口迁至村子东门外。这里,几间低矮的土坯房围成一个简陋的院落,像被世界遗忘的一角,却又因狗娃的到来,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它不再是简单的栖身之所,而是父母心中亟待描绘的蓝图,一方只属于狗娃们的小小天地。院墙是黄土夯实的,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里面参差的麦草梗。地面坑洼不平,残留着前主人模糊的足迹。然而,在父母眼中,这方寸之地却闪烁着希望的光。
    爸爸和妈妈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始了他们的“造园”计划。爸爸用铁锹仔细地平整着院中的土地,妈妈则挎着竹篮,从集市上买回了带着新鲜泥土的树苗。最先种下的是几棵洋槐树,位置选在院子的西南角。它们被栽下时,枝干纤细得可怜,嫩绿的芽苞怯生生地探出头,在料峭的春风中微微颤抖。爸爸小心翼翼地为它们培土、浇水,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冀,仿佛已看到它们亭亭如盖的模样。接着,一棵柿子树苗被郑重地安置在院子的中央。它比洋槐更显羸弱,细细的树干仿佛一折即断,粗糙的树皮带着初生的稚嫩。妈妈抚摸着它,轻声说:“柿柿(事事)如意呢。”  狗娃蹲在旁边,看着这棵小生命,它纤细的枝桠在微风中轻轻摇摆,像在无声地宣告着它的到来,那柔弱中透着一股倔强,让狗娃觉得它小小的身体里蕴藏着无限的力量。
    房前屋后也不能空着。爸爸不知从哪里弄来许多泡桐树苗,沿着院墙根密密地种了一圈。他说泡桐长得快,能遮阴挡风。这些树苗像一队新入伍的士兵,虽然稚嫩,却已肩负起守护家园的职责。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爸爸又从大伯家移植来一棵葡萄树苗。大伯特意强调,这可是从遥远的新疆带回来的好苗子!大家都对它寄予了厚望,想象着未来满架葡萄的甜蜜。爸爸把它种在了鸡窝旁边向阳的位置,精心搭好了简易的架子。这株葡萄树仿佛通晓人意,长得异常旺盛,藤蔓沿着架子疯狂攀爬,叶片肥厚碧绿,层层叠叠,很快便覆盖了一大片阴凉。狗娃们常在架子下玩耍,抬头便是满眼浓得化不开的绿意。然而,年复一年,它只顾着疯长枝叶,却从未结过一颗葡萄。这成了狗娃们全家一个解不开的谜团。“兴许是棵公葡萄树?”爸爸摸着下巴猜测。妈妈则半信半疑:“葡萄树也分公母吗?”  每到秋天,当别人家的葡萄架上挂满累累果实,狗娃就成了最执着的小侦探。搬来小板凳,站在葡萄架下,仰着头,在密密匝匝的叶片间仔细搜寻,手指轻轻拨开一层又一层绿幕,目光像篦子一样梳过每一条藤蔓,多么希望能发现一串哪怕青涩的小葡萄!可每一次,除了更浓的绿意和偶尔爬过的小虫,都一无所获。那份小小的、年复一年的失落,像初秋清晨草叶上凝结的露珠,凉津津地,无声地渗入心底,带着一丝不解的委屈。
    第二章:草木春秋与人间烟火
    春天最盛大的仪式,莫过于槐花的绽放。几棵洋槐树不负众望,在某个暖风熏人的清晨,忽然将积蓄了一冬的力量喷薄而出。一串串洁白的槐花挂满枝头,累累垂垂,远望去,如同碧绿的枝条上落满了晶莹的雪花。清甜的香气弥漫了整个院子,甚至飘散到东门外的土路上,勾得蜂飞蝶舞,也勾得狗娃和姐姐在树下团团转,口水直流。可惜,槐树长得又细又高,光溜溜的树干,狗娃们两个小不点根本爬不上去。眼巴巴地望着那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的美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姐姐眼睛一亮,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长把镰刀。她指挥狗娃:“你站远点,看狗娃的!”只见她踮起脚,努力将镰刀伸向最低的一簇花枝,用镰刀弯钩小心翼翼地勾住枝条,然后身体后仰,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下拉。柔韧的树枝被一点点拉弯,像一张绿色的弓。狗娃瞅准时机,一个箭步冲上去,双手死死摁住那屈服下来的枝桠。姐姐迅速松开镰刀,狗娃们俩合力,终于将那缀满槐花的枝条攥在手中!迫不及待地捋下花朵塞进嘴里,那清甜微涩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炸开,仿佛是整个春天的精华。狗娃们贪婪地享受着这“劫掠”来的美味,却全然忽略了槐树枝干发出的细微**。第二年春天,那几棵被狗娃们“蹂躏”过的槐树,只在枝头稀稀拉拉地冒出几簇花苞,终是没能再现昔日的盛景。看着它们光秃秃的枝条在春风里显得有些落寞,狗娃和姐姐相视无言,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索取与伤害的因果,心头漫上一种掺杂着悔意的、沉甸甸的无奈。
    与此同时,院子中央的柿子树则在沉默中积蓄着力量。它像一个踏实的孩子,不声不响地努力生长。细弱的腰身一年年变得粗壮,树皮上的纹路也渐渐深刻。它开始分出枝桠,像婴儿伸出探索世界的手臂,努力地向上、向四周伸展。叶片也越发肥厚浓密,从初春怯生生的嫩黄嫩绿,到盛夏时沉郁的墨绿,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仿佛能滴出绿汁来。终于,在一个暖洋洋的春日午后,狗娃惊喜地发现,在层层绿叶的掩映下,悄然绽开了几朵淡黄色的小花!它们羞涩地藏在叶腋间,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像怕羞的小姑娘躲着生人。微风拂过,几片花瓣无声飘落。不久,花落处竟结出了指甲盖大小的绿色小果子!这些小生命紧紧地依偎在花托里,被未完全褪去的花瓣包裹着,像襁褓中的婴儿。一阵稍大的风吹过,便有几个“小绿钮扣”簌簌地掉落在院子里。狗娃如获至宝,蹲在地上仔细搜寻,捡起一颗颗光滑冰凉的青柿子,宝贝似的塞满了裤兜。它们沉甸甸的,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是狗娃在那个季节独享的、充满生命力的珍宝。
    时光如渠水般静静流淌,小柿树已长成大树。它的主干粗壮有力,树皮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灰褐色,斑驳的纹理如同老人脸上的皱纹,无声地诉说着经历过的风霜雨雪。树冠如盖,向四面八方伸展出遒劲的枝桠,像一把巨大的、撑开的绿伞,为院子投下大片的阴凉。深秋,是它最辉煌的时刻。叶子由绿转黄,再染上醉人的橙红。而最夺目的,是那挂满枝头的累累果实——红彤彤的柿子!它们饱满圆润,在秋阳的照耀下晶莹剔透,像无数盏小巧玲珑的红灯笼,点亮了整个院落,也点亮了日渐萧瑟的田野。那纯粹而热烈的红,在灰黄的土墙、湛蓝的天空映衬下,成为东门外一道最绚丽、最温暖、最富生命力的风景。它不仅喂饱了狗娃们的眼睛,更喂饱了狗娃们的胃囊和过冬的希冀。摘柿子,晒柿饼,成了每年深秋最甜蜜的劳作。
    东墙根下,常年堆放着村里大队的木料。那是集体财产,粗壮的榆木梁、厚重的松木板、还有些不知名的杂木,因无处安置,便在狗娃们搬来后,暂时借用了这片角落。它们被码放得还算整齐,却掩盖不住经年的沧桑。日晒雨淋,木料的颜色变得深沉,散发出一种混合着腐朽与树脂的独特气味。狗娃有时会好奇地爬上爬下,触摸那些粗糙的木纹,想象着它们曾经属于哪座老屋,见证过怎样的悲欢离合。雨水在木料凹陷处积成小水洼,倒映着天空的流云和飞鸟,成了蚂蚁的湖泊和小虫的饮水池。这些沉默的木料,仿佛一群沉睡的巨人,带着各自的故事,静静地躺在时光里,成为狗娃童年背景中一道沉默而厚重的风景。
    第三章:老院、血脉与变迁
    奶奶依然住在村子中央的老院子里。五叔一家则住在老院的南房里。那南房给狗娃的印象总是阴森森的,即使是盛夏的正午,阳光也仿佛被厚厚的墙壁和深远的房檐吸走了大部分光线,只留下昏沉沉的暗影。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陈旧木头和尘土的味道。奶奶独自住在靠西边的一间小屋里。屋子不大,一铺占据了半间屋的火炕连着炉灶,便是取暖和做饭的核心。炉灶旁,一架老旧的木质织布机占据了显眼的位置。那是奶奶的“战场”和“舞台”。
    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奶奶便起床了。生火、做饭之后,她便坐到织布机前。随着她双脚有节奏地踩动踏板,双手灵巧地抛接着梭子,织布机便发出“哐当——哐当——嘎吱——嘎吱——”的声响。这声音单调而持续,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穿透老屋的墙壁,在清晨安静的村落里回荡,像一首永不停歇的、关于勤劳与坚韧的歌谣。梭子在经线间飞快地穿梭,纬线被紧密地打实,粗糙的棉线在奶奶手中渐渐变成一匹匹带着天然纹理的土布。布匹是米白色或靛蓝色的,厚实而质朴。妈妈会用这些布给狗娃们做床单、被里。睡在奶奶织的粗布床单上,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布纹的颗粒感,却异常踏实温暖,仿佛那经纬线里都织进了奶奶手掌的温度和无言的慈爱,伴狗娃们入眠,驱散梦魇。
    狗娃时常会溜回老院。那里没有新家的宽敞明亮,更没有诱人的糖果点心,但奶奶见到狗娃,浑浊的眼睛总会瞬间亮起来,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绽放出慈祥的笑容。她会放下手中的活计,用粗糙却温暖的手拉住狗娃,一遍遍地念叨:“俺娃回来看奶奶了!俺娃长高了!”  那带着浓重乡音的话语和毫不掩饰的欢喜,像冬日里的暖阳,总能瞬间驱散狗娃心头的任何阴霾,留下融融的暖意。老院,像一个温暖的巢,维系着血脉深处的依恋。
    关于老院和大伯、叔叔们早年的种种,对于狗娃们这一辈孩子来说,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只能从大人们零星的叹息或讳莫如深的神情中,捕捉到一些模糊的碎片。父辈们年轻时或许有过的争执、摩擦,在漫长岁月的淘洗和生活的重压下,渐渐变得不再那么尖锐。孩子们像羽翼渐丰的鸟儿,终究要飞离老巢,寻找自己的天地。于是,“分家”便成了必然。这过程或许伴随着老辈人一声悠长的叹息和眼底深藏的落寞,像看着一棵大树的分杈,虽有不舍,却也只能顺应这生命的流向。分家,是旧秩序的瓦解,也是新生活的起点,如同分子的裂变,如同蒲公英的种子挣脱花托,各自随风飘散,寻找属于自己的土壤,然后扎根、萌芽,开启一段全然未知却也充满可能的旅程。狗娃们搬至东门外,便是这裂变与飘散中的一个点。
    第四章:东门外的守护者与乐园
    东门外,一列高大挺拔的白杨树,像一排沉默而忠诚的哨兵,与狗娃家的西墙隔着一道窄窄的水渠,平行地站立着。水渠是浇灌田地的主要通道,泥土夯实,蜿蜒曲折。为了防止渠水长期浸泡导致松软的土院墙坍塌,父辈们用河滩里捡来的大小不一的石头,沿着院墙根垒砌了一道坚实的堤坝。堤坝不高,刚够一人行走,宽度也仅容一脚踏实。它像一条坚固的臂膀,忠诚地拱卫着狗娃们的家园。
    这道石堤,成了狗娃童年最爱的“平衡木”和“跑道”。狗娃总爱在上面小心翼翼地来回走,张开双臂,努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一边走,一边用稚嫩的童音大声喊着不知从哪听来的童谣:“摆溜溜,摆溜溜,摆到南头吃豆豆!”  走到堤坝南头,便转身再喊:“摆溜溜,摆溜溜,摆到北头喝糊糊!”  如此往复,乐此不疲。脚下是粗糙坚硬的石头,身旁是清浅的渠水或茂密的青草,头顶是杨树叶在风中哗哗作响。那简单的动作和单调的儿歌里,盛满了无忧无虑的纯粹欢乐,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脚下延伸。
    在靠天吃饭的乡村,水是命脉。每逢天旱,村里人绝对会想尽办法引水浇地。只要浇地的水闸一开,清澈的渠水便哗啦啦地从狗娃家门前流过。狗娃家大门朝西开,要跨过这道水渠,一座小小的木桥是必不可少的通道。这桥自然不用狗娃操心,心灵手巧的爸爸早就用几根结实的木头和厚实的木板搭好了。虽然简陋,却稳固踏实。于是,狗娃家便也意外地拥有了几分“小桥流水人家”的诗意景致。只是,少了江南垂柳的婀娜柔媚,多了北方白杨的挺拔刚毅。它们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卫士,一年四季,忠诚地驻守在东门外,用不同的姿态诠释着时光的流转与大自然的伟力。
    第五章:杨树四季与童年秘境
    白杨树,是东门外时光最忠实的记录者,也是狗娃童年秘境的缔造者。它们以鲜明的姿态,在狗娃心中刻下了四季轮回的深刻印记:
    当春风吹醒大地,杨树灰褐色的枝条上便鼓起密密麻麻的芽苞。很快,嫩绿的新叶舒展开来,带着初生的娇嫩和好奇。紧接着,便是漫天飞絮的时节。杨树吐出无数细小的白色絮状花穗,随风飘舞,纷纷扬扬,如同温暖的雪,覆盖了屋顶、田野、水渠,也给整个东门外铺上了一层轻柔的白毯。走在其中,絮花粘在头发上、钻进衣领里,带来一丝微痒,空气中也弥漫着一种独特的、微涩的植物气息。这“春日飞雪”的景象,既新奇又带着一丝梦幻。
    夏日炎炎,杨树迎来了最鼎盛的时期。宽大的叶片疯狂生长,层层叠叠,交织成一片浓密得化不开的绿荫。巨大的树冠宛如天然的绿色穹顶,将炽热的阳光筛成细碎的光斑洒落下来。这里成了天然的避暑胜地。狗娃常常提着小木桶,在渠边打上清凉的渠水,浇灌狗娃在院墙边种下的指甲花、凤仙花和几棵不知名的小野花。渠边潮湿处,丛生着茂盛的薄荷。揪下几片肥厚的叶子,放在手心用力揉搓捣碎,一股强烈而清凉的香气便直冲鼻腔,弥漫在燥热的空气里,带来片刻的舒爽。午后的酷热让人昏昏欲睡,但杨树上的知了却不知疲倦地高歌。狗娃仰着头,在浓密的枝叶间寻找它们的身影。有时运气好,能在清晨发现一只刚刚爬上树干、正在努力挣脱旧壳束缚的金蝉。那奇妙而艰难的蜕变过程,让狗娃屏息凝神,充满了对生命奇迹的惊叹。浇灌狗娃在院墙边种下的指甲花、凤仙花和几棵不知名的小野花。渠边潮湿处,丛生着茂盛的薄荷。揪下几片肥厚的叶子,放在手心用力揉搓捣碎,一股强烈而清凉的香气便直冲鼻腔,弥漫在燥热的空气里,带来片刻的舒爽。午后的酷热让人昏昏欲睡,但杨树上的知了却不知疲倦地高歌。狗娃仰着头,在浓密的枝叶间寻找它们的身影。有时运气好,能在清晨发现一只刚刚爬上树干、正在努力挣脱旧壳束缚的金蝉。那奇妙而艰难的蜕变过程,让狗娃屏息凝神,充满了对生命奇迹的惊叹。
    秋风吹过,杨树最先感知季节的变换。树皮变得愈发洁白光滑,而树叶则开始由绿转黄,渐渐染上耀眼的金黄。秋风渐紧,金黄的叶片便如无数只金色的蝴蝶,从高高的枝头翩然飘落,打着旋儿,无声地投入大地的怀抱,或者在渠水里打着转儿,随波逐流。水渠里便漂满了金色的“小船”。狗娃喜欢捡拾那些形状完美的落叶,夹在书本里,仿佛收藏了整个秋天。落叶堆积在堤坝上、墙角边,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脆响,空气中弥漫着枯叶特有的干燥芬芳。杨树林下的空地上,狗娃曾惊喜地发现过几株小小的杏树苗和苹果树苗,它们怯生生地从草丛里探出头。狗娃如获至宝。幻想着把它们小心翼翼地移栽回家,精心呵护,等它们长大开花结果,那该多美!可惜,美好的幻想很快破灭。一天下午,狗娃惊恐地发现,狗娃家那头慢悠悠的老黄牛,正用它粗糙的舌头,津津有味地将狗娃心爱的树苗卷入口中!狗娃冲过去驱赶,却为时已晚,只剩下几片残叶和光秃秃的小坑。看着老牛无辜地咀嚼,狗娃的眼泪夺眶而出,那份失落和委屈,如同被生生夺走了心爱的宝贝,久久难以平复。
    当最后一片黄叶飘落,杨树便彻底褪去了繁华。光秃秃的枝桠直指苍穹,在铅灰色的冬日天空下,勾勒出清晰而刚劲的线条。寒风呼啸而过,吹得枝干呜呜作响,仿佛在演奏一曲雄浑的交响。它们褪去了所有装饰,只剩下最本质的筋骨,在严寒中傲然挺立,展示着一种沉默而强大的力量,一种不屈服于风霜的韧性。望着它们,狗娃幼小的心灵里,也悄然种下了一些关于坚强和守望的模糊概念。为什么如此眷恋这些白杨?因为它们不仅是风景,更已融入了狗娃的血脉,成为狗娃感知世界、理解生命最初也最深刻的参照。它们为狗娃打开了一扇窗,让狗娃看到了一个充满生机、变化、坚韧与诗意的“另一个世界”。
    第六章:变迁的涟漪与童趣的碎片
    家门正对面,原本矗立着一道古老的土城墙。它高大厚实,上面长满了荒草和小树,像一条沉默的巨龙守护着村子的东缘。然而,不知何时起,它成了“碍事”的存在。狗娃记得那是一个寻常的下午,狗娃在路边玩泥巴,忽然听到大人们议论纷纷。接着,几个穿着工装的人开始忙碌,在城墙根下钻孔、填塞东西。一个面色严肃的叔叔大声警告围观的孩子们:“都离远点!要放炮了!捂好耳朵!”  狗娃吓得赶紧跑回家,躲在门后。不久,一声沉闷而巨大的轰响传来,脚下的土地都随之震动。狗娃捂着耳朵,心脏怦怦直跳。烟尘弥漫了好一阵子才散去。再去看时,那段古老的城墙已经消失,只留下一堆破碎的黄土和砖块。那声巨响和弥漫的硝烟味,成了狗娃对“拆除”最初的、带着惊惧的记忆。再后来,关于城墙的具体模样,在记忆里就渐渐模糊不清了,只留下一个巨大而突兀的空白。
    很快,那片被炸平的废墟上,盖起了两排整齐的新瓦房。住进去的是周家兄弟两户人家。从此,东门口不再只有狗娃们一家,狗娃们有了邻居。周家老大的门前,一左一右摆着两个敦实的青石鼓。这石鼓很快成了东门口的“社交中心”。每当夜幕降临,暑热消退,结束了一天劳作的邻居们便三三两两地聚拢过来。男人们坐在石鼓上,或者蹲在墙根下,女人们则自带小板凳。大家摇着蒲扇,喝着粗茶,开始了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光——侃天说地。从庄稼的长势、牲口的行情,到十里八乡的奇闻轶事、家长里短的琐碎烦恼,无所不谈。没有电视机的时代,语言就是最好的消遣,这朴素的闲聊无形中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织成了一张温情的乡村关系网。狗娃总爱搬上自己的小板凳,挤在大人们中间,虽然很多话听不懂,但那种热闹、放松的氛围,那些被旱烟味和汗味包裹着的乡音,本身就让狗娃感到安心和有趣。
    在村里众多面孔中,有一个特殊的人,名叫“生活”。他约莫四十多岁,个子不高,总是穿着脏兮兮、不合身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据说他脑子“不太灵光”,具体怎么不灵光,小孩子也说不清,只觉得他说话做事都有些异于常人。“生活”特别喜欢人多的地方,尤其是晚上东门口聚堆聊天的时候,他必定会准时出现。他走到人堆里,也不管认识不认识,凑到抽烟的男人面前,嘿嘿笑着,伸出两根手指:“哥哥,给根烟抽呗!”  或者对女人说:“姐姐,给根烟抽呗!”  那声“哥哥”、“姐姐”叫得毫无顾忌,无论对方年纪大小。若有人真递给他一根烟,他便立刻眉开眼笑,熟练地就着别人的烟头点着,然后退到一旁,心满意足地吸上一大口,发出一阵长长的、带着痰音的笑声,仿佛得到了天大的满足。有时,有人故意逗他:“生活,唱一个!来段《东方红》!”他便立刻扭捏起来,搓着手,低着头,像个害羞的大姑娘,连连摆手:“不会唱!不会唱哩!”  等到大家觉得无趣,把话题转向别处,不再理他时,他却会突然挺直腰板,清清嗓子,毫无征兆地亮开嗓子,用一种近乎吼叫、跑调但异常高亢的声音唱起来:“东方红,太阳升……”  唱不了两句,便自己给自己鼓起掌来,啪啪啪拍得响亮,脸上洋溢着巨大的成就感和陶醉的神情。他那独特的“男高音”和自得其乐的样子,总是惹得众人哄堂大笑,东门口的气氛也因此更加活跃。孩子们又怕他又爱逗他。他有个恶趣味的习惯,总爱哄骗狗娃们这些小孩:“走,跟生活叔去麦场库房,给你们看个稀罕玩意儿,可丑哩!”  狗娃们既好奇又害怕,一群孩子便半推半就地跟着他走到偏僻的打麦场库房后面。等他神秘兮兮地转过身,笨拙地解开裤带,作势要脱裤子时,狗娃们便迅速掏出事先藏在口袋里的干土或沙砾,大喊一声:“扬他!”  一把把土沙劈头盖脸地朝他扬去。在他气急败坏、含混不清的骂声中,孩子们像一群受惊的麻雀,尖叫着、大笑着四散奔逃,留下他在原地跳脚。
    第七章:冬雪、断弓与烟花惊梦
    冬天,是东门外最宁静也最富童趣的季节。一场大雪过后,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厚厚的积雪覆盖了田野、屋顶、堤坝、小桥,也填平了院中的坑洼。天地间一片纯净的洁白,只有狗娃家烟囱里冒出的炊烟,给这静谧的画卷增添了一抹生动的暖色。
    狗娃迫不及待地在院子里堆起一个大雪人。用煤块做眼睛,胡萝卜做鼻子,还给它戴上了狗娃的破草帽。它咧着嘴(用树枝画的),憨态可掬地站在柿子树下,仿佛成了狗娃的新伙伴。堆完雪人,玩雪的兴致正浓。不知怎的,想起了村里流传的童谣:“柳树弓,杨树箭,射到半天空里不见面。”  这激起了狗娃的“雄心壮志”。狗娃立刻跑到院外的柳树下,挑选了一根粗细适中、韧性较好的柳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它弯成一张弓的形状,用麻绳紧紧绑住两端。弓有了,箭呢?童谣里说的是杨树箭!这难不倒狗娃,东门外最不缺的就是挺拔笔直的白杨树枝。狗娃兴冲冲地跑到最近的杨树下,折下一根粗细合适、笔直溜尖的树枝,小心地削去旁逸的细枝,一支“杨树箭”便大功告成。狗娃骄傲地拿着自制的武器回到院子,把雪人当成靶子。站在离雪人几步远的地方,狗娃学着戏文里武将的样子,搭箭上弦,屏住呼吸,用力拉开柳木弓,瞄准雪人圆滚滚的肚子,心里想着一定要射得又高又远,让它见识见识狗娃的“神射”功夫!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预想中的离弦之箭并未出现,手中的柳木弓竟从中折断!弓弦无力地耷拉下来。狗娃瞬间愣住了,傻傻地站在雪地里,左手还捏着那根没派上用场的“杨树箭”,右手握着断成两截的残弓,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一脸的茫然、错愕和滑稽。刚才的豪情壮志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满心的尴尬和一点点委屈。那副手足无措、呆立雪中的模样,成了那个冬天最生动的记忆定格,每每想起都令人忍俊不禁。
    春节,是乡村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也是驱散寒冬阴霾的暖流。为了庆祝全家搬入新家的第一个新年,爸爸和邻居高伯伯特意结伴去赶年集,买回了好大一捆花花绿绿的烟花。这在当时的村里,算是相当“奢侈”的庆祝了。年三十的夜晚,吃过丰盛的年夜饭,院子里便成了临时的“焰火场”。爸爸和高伯伯合力,把几个最大的烟花筒稳稳地架在院子中央那堵矮墙上。邻居们也被吸引过来,围在院门口观看。爸爸用点燃的香头,小心翼翼地凑近引线。嗤——引线冒着火星迅速燃尽。紧接着,“咻”的一声,一道明亮的火光直冲漆黑的夜空,在高处“嘭”地炸开,化作一团绚烂夺目的金色火树!狗娃们仰着头,发出一片惊叹。紧接着,各色烟花次第升空,喷射出五彩缤纷的火焰花朵,有的如菊绽放,有的似柳垂丝,有的像流星飞溅,将小小的院落映照得如同白昼,也映亮了每一张仰望的笑脸。大家沉浸在不断升腾变幻的美丽之中。正当狗娃为眼前一簇格外巨大、喷涌不止的银色喷泉烟花欢呼时,异变陡生!那烟花筒内部似乎发生了故障,没有继续喷射美丽的火焰,反而在短暂的沉默后,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轰!!!”  那声音之大,远超寻常的鞭炮,仿佛就在耳边炸开一个惊雷!巨大的声浪冲击着耳膜和心脏,狗娃和姐姐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捂住耳朵,像受惊的小兔子般,头也不回地拼命冲回屋里,“砰”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还在狂跳不止。狗娃们只敢趴在结着冰花的窗户玻璃上,透过模糊的缝隙,又惊又怕又忍不住好奇地看着外面那片依旧璀璨却似乎潜藏着危险的夜空。兴奋与惊悸交织,巨大的声响在耳中嗡嗡回响,那个本该温馨的新年夜,也因此烙下了一丝惊心动魄的记忆。
    第八章:生长的足迹与远方的风
    那年,狗娃六岁。村子也在不知不觉中,如同解冻的河流,开始缓慢地涌动起变化的涟漪。
    一些不甘于只在土里刨食的年轻人,像最早感知春风的柳枝,开始尝试着新的活法。有的在农闲时节推着独轮车走街串巷,贩卖些针头线脑、瓜果菜蔬,成了最早的“货郎”;胆子更大的几个,则背着简单的行囊,告别熟悉的田野,踏上了通往县城的土路。他们要去城里“闯一闯”,去工厂做工,或者去建筑队当小工。几个月后,当这些身影再次出现在村口时,带回来的不仅是或多或少的钞票,还有外面世界的“新闻”。他们穿着城里买的、看起来有些“洋气”的衣服(可能是廉价的化纤料子),说着一些新鲜的词语,描述着县城里比村里供销社大得多的商店,比戏台子还高的楼房,还有跑得飞快的、不用牲口拉就能坐很多人的“汽车”(公交车)。这些闻所未闻的事物,像一颗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闭塞的乡村激起圈圈好奇的涟漪。大人们听着,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有向往,有怀疑,也有隐隐的担忧。孩子们则瞪大眼睛,小小的心里充满了对那个陌生繁华世界的神往和想象。
    村里的路也在悄悄改变。那条一下雨就泥泞不堪、坑坑洼洼的主干土路,被组织起来的村民用铁锹、箩筐拓宽、垫高、平整。虽然铺不上柏油,但至少走起来不再那么深一脚浅一脚,雨天也能勉强通行了。拖拉机开过时扬起的尘土,似乎也少了些。
    学校里也悄然增添了新的气息。那位从县城进修回来的年轻老师,在教完识字和算术后,有时会给狗娃们讲讲“外面的世界”。他指着墙上破旧的地图,描述着遥远的北京、上海。他说那里有“摩天大楼”,像山一样高,窗户多得数不清;马路上跑的不是马车牛车,而是各种颜色、四个轮子的“小汽车”、“公共汽车”,多得如同河里的鱼;夜晚,霓虹灯把城市照得比白天还亮……这些描述,对狗娃们这些连县城都很少去的孩子来说,简直如同天方夜谭。但那些陌生的词汇——“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霓虹灯”——却像一颗颗具有魔力的种子,被悄然播撒进狗娃们贫瘠的心田,萌生出一种朦胧而强烈的向往。远方,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开始隐隐地吸引着狗娃们。
    狗娃也在这缓慢流淌又悄然变化的时光里,一天天拔节生长。懵懂无知的日子渐渐远去,狗娃开始背起妈妈用碎花布缝制的书包,沿着那条熟悉了千百遍、如今已拓宽了些的土路,走向村子另一头的学校。学校里,有更多年龄相仿的伙伴。狗娃们一起跟着老师念“a,  o,  e”,一起在土操场上追逐嬉戏,一起好奇地翻看新发的、带着油墨香味的课本。识字课本上那些图画和简单的句子,像一扇扇小小的窗户,让狗娃窥见了一个比东门外更广阔的世界。
    东门外的时光,是生命最初的土壤。槐花的清香、红柿子的甜蜜、杨树四季的絮语、渠水的叮咚、奶奶织布机的嘎吱声和那声温暖的呼唤、邻居们石鼓上的谈笑、甚至那从未结果的葡萄藤带来的淡淡失落……所有这些细碎的光影、声音、气味与情感,都如同阳光雨露,深深地浸润着狗娃幼小的心灵,沉淀为生命底色中最温暖、最坚韧、最难以磨灭的部分。
    (/bi/284916/41413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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