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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164必须接回家未雨绸缪为改嫁扫清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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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5章  164.必须接回家.未雨绸缪.为改嫁扫清障碍.抚恤分配
    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残阳被石库门高耸的屋脊吞没。
    昏黄的路灯在青石板上晕开模糊的光圈,勉强照亮几张沉默的脸。
    邻居们零星坐着,摇着蒲扇,目光却总不由自主飘向门口的方向。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天井的凝滞。阳家一行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走进来,身影被路灯拉得细长,仿佛随时会被这沉重的夜色压垮。
    李桂花一眼就看到了在陈阿婆怀里扭动哭闹的壮壮。
    “哦哟,壮壮!”
    李桂花几乎是扑过去,一把从陈阿婆怀里接过儿子。
    孩子哭得小脸通红,额头汗津津的,小手在空中胡乱挥舞,显然不适应和妈妈分离这么长时间。
    李桂花熟练地将他搂紧,脸颊贴着孩子汗湿的鬓角,手臂有节奏地轻轻拍抚,嘴里发出低低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哄声:“哦哦,不哭了不哭了,壮壮乖,妈妈回来了,回家了回家了……”
    壮壮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和怀抱,抽噎声渐渐弱下去,变成委屈的哼哼唧唧,小脑袋依赖地往母亲颈窝里钻。
    李桂花抱着他轻轻摇晃,用身体动作驱散孩子的惊恐。
    天井里纳凉的邻居们,陈阿婆、何彩云、冯师母她们,都默契地没有上前过多询问,只是投来关切的目光,低声简单寒暄了几句。
    “回来了?”陈阿婆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
    “嗯,回来了。”
    阳永康走在最前头,声音低沉得像蒙了一层灰。
    他冲着邻居们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算是打过招呼,便一言不发地率先走向自家门口。
    张秀英被李桂花和阳光明一左一右搀扶着。她脸色蜡黄,眼皮沉重地耷拉着,整个人像被抽掉了筋骨,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丈夫。
    阳光辉沉默地走在最后,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倦意和一种麻木的悲痛,仿佛灵魂还滞留在那片冰冷的墓地。
    进了屋,关上房门,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仿佛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昏黄的灯泡悬在屋子中央,光线吝啬地洒下来,映照出房间里陈旧而略显拥挤的陈设。
    阳永康没有坐下。
    他站在屋子中央,昏黄的灯光将他本就严肃的脸映照得沟壑纵横。他习惯性地挺直腰背,但眉宇间刻着深深的疲惫。
    他环视了一圈家人,目光在每个人脸上短暂停留——妻子失魂落魄的憔悴,大儿子眼中深重的茫然,小儿子沉静外表下的紧绷,儿媳抱着孙子时那份强撑的镇定。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沉入肺腑,带着胸腔的共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都坐下吧。”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激起无形的涟漪,“有件事,得跟大家商量。”
    他的语气异常严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疲惫的众人心头一凛,纷纷找地方坐下。
    张秀英被扶着坐进那张磨得油亮的藤椅里,身体陷进去,像一尊失去支撑的泥塑。
    阳光明搬了个小方凳,紧挨着母亲坐下,无声地传递着支撑。
    阳光辉靠着冰冷的五斗橱,身体微微下滑,仿佛站立也需要耗费他巨大的力气。
    李桂花抱着壮壮,坐在床沿,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孩子睡得更安稳些,目光则落在公公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明天追悼会结束,建军入土为安。”阳永康的声音平稳,每个字却像凿子刻在木头上,清晰而沉重,“我打算,把香兰和红红、阿毛,接回家里来住。”
    这话一出,房间里静了一瞬。
    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桂花拍抚壮壮的手下意识顿住,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其他人也有些意外,但随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女儿刚遭此大难,做父亲的想把她接回身边照顾一段时间,是人之常情。
    短暂的停顿后,回应接踵而来。
    阳光明首先点头,声音清晰而沉稳:“爸说得对。大姐现在这样,身边没个亲人照应不行。回来住段时间也好,至少有人看着点,帮她分担些。”
    他考虑的是大姐当下的状态和两个年幼孩子的照管。
    阳光辉也闷闷地“嗯”了一声,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是该接回来。家里人多,能看着点她,免得她……胡思乱想。”
    他想的是大姐精神恍惚的状态,怕她做出什么傻事。
    张秀英更是立刻红了眼眶,泪水无声地涌上来,顺着脸颊滑落。
    她抓住藤椅扶手,连连点头,声音带着哽咽:“好,好,好!接回来好!我看着她那样子,心都要碎了……
    回来住,我天天给她弄点热乎的,熬点汤水补补身子……红红和阿毛,我也能帮着带带……”
    作为母亲,她满心满眼都是女儿此刻的伤痛,只想着如何用最直接的方式去抚慰。
    李桂花抱着壮壮,脸上也努力挤出赞同的神色,语气带着刻意的轻快:
    “是该回来住住。换换环境,心情……心情也能早点好起来。家里……”
    她顿了顿,目光飞快地扫过这间二十平米的前楼,五斗橱、饭桌、板凳几乎挤占了所有空间,“挤是挤了点,但总归是亲人在身边,热乎。”
    她把“热乎”两个字咬得重了些,像是在说服自己。
    她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小姑子带两个孩子回来住,时间短不了。这小小的空间,原本就挤,再加上香兰母子三个……生活上肯定诸多不便。
    但眼下这情形,公公发了话,丈夫和小叔子都支持,婆婆更是巴不得,她不能反对,也不敢反对。
    只能想着,香兰总不会一直住下去吧?等事情过去,她心情平复了,也就搬走了。时间不长,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大家都以为阳永康只是心疼女儿,想让她在娘家住上一阵子,散散心,从这巨大的悲痛里缓过来。
    这是人之常情,也是眼前能想到的最直接的关怀。
    然而,阳永康接下来的话,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所有人自以为是的理解。
    “不是住一段时间。”
    阳永康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尤其在李桂花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看穿了她心底那点小小的盘算。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是接回来常住。而且,就在明天追悼会结束之后,必须接回来!一天都不能拖!”
    “常住?”
    张秀英愣住了,下意识地反问,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亲家那边……还有香兰自己,能同意吗?”
    作为母亲,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香兰性子泼辣要强,但也重情重义,极其孝顺。
    建军刚走,留下年迈的公婆,香兰心里再苦再想回娘家,在这个节骨眼上,也绝不可能只顾着自己,丢下公婆不管。
    她一定会觉得,那是她的责任,她的本分。婆婆王氏刚失去儿子,再失去孙子孙女在身边,那打击……张秀英简直不敢想。
    “我知道她不会同意。”阳永康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冷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眼神却异常坚定,“所以,得想个办法,让她必须回来。不能让她有选择。”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
    这次,连呼吸声都轻了许多。所有人都被阳永康这强硬的态度和话里的深意惊住了。
    李桂花抱着壮壮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孩子不舒服地扭动了一下,她赶紧放松力道,心却悬得更高了。
    阳光明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地看着父亲,他隐约捕捉到了父亲强硬背后的深意,但还未完全明晰。
    阳光辉则是一脸茫然,不明白父亲为何如此“不通人情”。
    阳永康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愕,继续冷静地部署,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想了个法子。明天追悼会结束,遗体火化安葬,所有事情都办妥,在王家坐上一会儿,我们告辞的时候……”
    他的目光落在张秀英身上,“秀英,你就假装身体虚弱,站不住,晕倒在地上。不用真晕,就是假装体力不支,站不稳歪倒。”
    “装晕倒?”
    张秀英吃了一惊,身体在藤椅里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脸上写满了抗拒和为难,“我……我哪会装那个啊?装不像的!让人看出来多丢人……”
    她一辈子老实本分,连句重话都很少说,演戏对她来说比登天还难。
    “不用像戏台上那样。”
    阳永康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你就捂着心口,皱紧眉头,说喘不上气,眼前发黑,然后身子就往旁边歪。
    桂花在旁边扶着你,配合一下,显得很严重就够了。”
    他转向李桂花,目光带着指令,“桂花,到时候你就大声说,你妈最近心脏一直不太好,夜里总说心口疼,可能是心绞痛的老毛病犯了。
    这次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悲痛过度,身体肯定撑不住。
    你要当着王家人的面,表现出非常担心你妈的身体状况,要急,要慌。”
    李桂花立刻明白了公公的意思,心里虽然对要配合“演戏”感到别扭和一丝不安——这毕竟不是光明正大的事——但还是赶紧点头应承:
    “行,爸,我知道了。我……我就说妈这几天脸色一直很差,吃不下睡不好,昨晚还疼得差点背过气去,得亏含了药才缓过来。”
    她努力回忆着看过的戏文里的场景,组织着语言,尽量让“病情”听起来真实可信。
    阳永康微微颔首,继续道:“香兰看到她妈这样,肯定着急担心。
    桂花你就趁机劝她:
    ‘妈病成这样,身边没人日夜照应着不行。你现在心里也难受,两个孩子又小,正是闹人的时候。
    不如带着孩子先回娘家住一段时间。
    一来方便照顾妈妈,尽孝心;二来换个环境,你自己也能缓缓神,不用天天对着……对着那些旧物伤心,早点打起精神来。
    毕竟,以后这个家,两个孩子,都得靠你撑着。
    你得先把自己顾好了,才能顾孩子。娘家有爸、妈、我和你大哥、明明,都能搭把手。’”
    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地扫过众人,点明了这个“计策”的核心目的:
    “有了这个由头,香兰自己担心母亲的身体,回娘家照顾,名正言顺。
    王家那边就算心里有点想法,当着那么多至亲的面,也不好硬拦着不让,显得不近人情。
    对外,咱们也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省得那些长舌妇嚼舌根,说香兰刚没了丈夫就急着撇下公婆回娘家,落人口实。”
    他考虑得很周全,既要把女儿接回来,也要堵住悠悠众口,保全女儿的名声。
    直到此刻,阳永康才真正点明了他如此急切、甚至不惜用“计”也要把女儿接回来的深层原因。
    他走到屋子中间,昏黄的灯光将他本就严肃的脸映照得更加深刻,仿佛一尊饱经风霜的石像。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揭开了温情面纱下残酷的现实:
    “我知道你们刚才都以为,我就是心疼香兰眼前遭罪,想让她回来住几天缓缓。不!”
    他斩钉截铁地否定,“不是几天,也不是几个月。我要她回来,是打算让她以后就在家里常住。这里,以后就是她和红红、阿毛的家。”
    他看着妻子和儿子们震惊的眼神,继续道,语气沉重且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前瞻:
    “你们想想,香兰是四五年生人,今年才二十五岁!
    她的人生路,还长着呢!
    建军没了,这是天塌下来的事,我们都心痛,恨不得替她受这份罪。
    可我们做爹娘的,不能光跟着沉浸在悲痛里头,得往前看,得替香兰的将来打算!
    十年,二十年以后,她怎么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儿媳李桂花,又回到妻子张秀英脸上,仿佛要她们看清那个被悲伤暂时遮蔽的未来:
    “她现在伤心欲绝,心里只有建军,这我懂,是真痛。
    可日子总要过下去。等过上一两年,这份痛慢慢淡了,她这么年轻,难道就守着建军的牌位,在这石库门里孤零零地过一辈子?
    不可能!她总得往前走一步,遇到合适的人,重新成个家,生儿育女,过自己的日子,这才是正理!”
    阳永康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带着对亲家母王氏深刻的洞察和毫不留情的剖析:
    “可你们想过没有,如果她一直住在王家,在那个全是建军影子的家里,天天对着公婆,对着那些他用过的物件,睡着他睡过的床……
    这份悲痛怎么走得出来?那份念想怎么断得了?
    就算过了两三年,她心里那份情结怕是也解不开,被那个环境困住了,未必愿意再考虑改嫁的事,或者……根本不敢想!”
    他话锋一转,直指问题的核心,语气带着冷峻的现实感:
    “再说香兰那个婆婆,王氏!她是什么性子,你们不清楚?
    她看重香兰,是看重香兰能给她生孙子!能给王家续香火!
    现在建军没了,阿毛就是她的命根子!是她养老送终的全部指望!
    她会心甘情愿看着香兰带着她的宝贝孙子改嫁到别人家去?看着王家唯一的根苗跟了别人姓?”
    他猛地一挥手,斩钉截铁:“绝无可能!到时候,她肯定会千方百计地拦着!哭天抢地地闹!用阿毛做要挟,用孝道压人!
    她会说什么‘建军尸骨未寒’、‘你就忍心丢下我们老两口’、‘阿毛是建军的根,必须留在王家’!
    香兰那个性子,你们都知道,心软,重情义,又孝顺!
    被王氏这么一哭一闹,一拦一阻,她就算心里有点想法,有点盼头,也迈不出那一步!
    她会被那份愧疚和责任,活活困死在王家!这辈子,就彻底耽误了!”
    他的分析像一把冰冷的刻刀,瞬间剥开了温情脉脉的面纱和眼前悲痛的迷雾,露出了未来十几年可能面临的残酷现实图景。
    张秀英听得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她光顾着心疼女儿眼前的悲痛,还真没往那么长远、那么现实的地方想。
    此刻被丈夫赤裸裸地点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后怕不已。
    “所以!”
    阳永康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家之主的决断和一种近乎悲壮的护犊之情:
    “必须趁现在!趁香兰还沉浸在悲痛里,脑子是木的,没力气想那么远;趁王家也还陷在混乱和悲伤中,没来得及琢磨以后的事,没给香兰套上‘责任’的枷锁!把她接回来!一步到位,接回娘家来住!”
    他目光灼灼,仿佛要烧穿眼前的困境:
    “给她换个环境!让她远离那个时时刻刻提醒她失去丈夫的地方!
    让她在爹娘、兄弟的身边,在娘家人的陪伴和开导下,慢慢平复心情,慢慢习惯没有建军的生活。
    也让她……慢慢地,一点点地,看清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时间长了,环境变了,心里的结,才有可能慢慢解开。
    这是唯一的办法!”
    他目光扫过儿子儿媳,最后落在张秀英苍白失血的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如果错过了明天追悼会结束这个机会,等王家缓过劲来,等香兰也稍微平静一点,脑子清醒了,再想让她离开婆家回娘家常住?”
    他冷笑一声,带着洞悉世情的苍凉,“香兰自己那一关就难过!
    她会觉得丢下刚失去儿子的公婆不管,于心不安!是忘恩负义!
    王氏那一关更是想都别想!她肯定死也不会放人!
    到时候,再想接香兰出来,就难上加难!比登天还难!
    我们就是磨破嘴皮子,也未必有用!
    机会,就这一次!明天,必须把人带回来!”
    阳永康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仿佛要把胸中积压的所有块垒和那份深沉的忧虑都吐出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沉重,但立场却异常清晰,没有丝毫动摇:
    “我知道,建军爹妈没了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很可怜。
    以后香兰要是改嫁,他们老两口孤苦伶仃,膝下空虚,更可怜。
    这些,我们不是没想过,不是不体谅。”
    他承认这份现实的残酷和人情的重量。
    “可我们首先是香兰的爹娘!”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我们心疼的,是我们自己的女儿!
    她才二十五岁!人生刚开了个头!
    让她年纪轻轻就守寡,守一辈子?在王家那个牢笼里耗尽青春?
    那比王家老两口眼下的可怜,更可怜!
    那才是真正的不近人情!不负责任!是看着她往火坑里跳,还不拉一把!”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彻底揭开了他强硬态度背后的深谋远虑和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他不仅仅是在处理眼前的悲痛,更是在为女儿漫长的人生未雨绸缪,扫清障碍,甚至不惜背负可能的不近人情之名。
    这份父爱,深沉、强硬,甚至带着点冷酷的算计,却直指问题的核心。
    房间里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灯泡发出轻微的电流嗡鸣。
    每个人的心头都像压了块巨石,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
    阳永康描绘的未来图景,充满了现实的无奈和可能爆发的冲突,但也清晰地指向了一条他认为对女儿最好的出路。
    这个决定,剥离了感性的悲伤,充满了理性的冷酷和长远的担当。
    阳光明看着父亲沟壑纵横却异常坚毅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敬佩,甚至有一丝自愧不如的惭愧。
    他之前也模糊地想过大姐将来肯定要改嫁,但只停留在“将来再说”的念头里。
    从未像父亲这样,把其中的现实阻力和解决路径看得如此透彻,规划得如此具体。
    甚至不惜在至亲刚逝、尸骨未寒之时就布局落子,抢占先机。
    这份深沉的父爱和长远的眼光,以及那份敢于担当、不怕得罪人的决断,让他深感震撼。
    父亲说得对,顺其自然看似合理,但在这个年代,在王家那种环境下,拖得越久,来自婆家的阻力、来自大姐自身心理的枷锁就会越重,像藤蔓一样将她越缠越紧。
    再想迈出那一步,恐怕真的难于登天。
    父亲此刻的“强硬”和“算计”,恰恰是对大姐未来最大的负责和庇护。
    在这一点上,他必须得承认,自己不如父亲。
    在事故发生之后,他重点考虑的是眼下争取抚恤、安排后事的现实问题,而父亲的目光,早已穿透了眼前的悲伤,落在了大姐将来的一生上。
    “老头子……”
    张秀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泪水终于忍不住再次汹涌滚落。
    她紧紧抓住丈夫粗糙的手,冰凉的手指传递着依赖和认同,用力点头:
    “你说得对!说得太对了!是我糊涂了,光顾着眼前……只想着她哭得可怜……
    香兰才二十五啊!花儿一样的年纪……我……我支持你!
    明天,我一定配合好!你说怎么装,我就怎么装!”
    作为母亲,她此刻完全理解了丈夫的苦心,并且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他这边。
    为了女儿的后半生,她愿意去做这件“不体面”的事。
    阳光辉抹了把脸,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闷声道:
    “爸,我们都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都是为了香兰好!”
    他或许无法像弟弟那样理解得那么深刻透彻,但他知道父亲是为了大姐长远的幸福,这就够了。他选择无条件地信任和支持父亲的决断。
    阳光明也沉声道:“爸考虑得周全。大姐的未来确实需要早做打算,宜早不宜迟。明天我们见机行事,务必把大姐和两个孩子都接回来。”
    他的表态简洁有力,充满了对父亲计划的认同和执行决心。
    所有的目光,最终都集中到了李桂花身上,无形的压力让她抱着壮壮的手臂微微僵硬。
    她心里那点小小的不情愿和对居住空间拥挤的担忧,在公公这番赤裸裸的剖析和大势所趋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甚至有些自私和短视。
    她赶紧调整表情,努力在脸上堆起一个真诚的、甚至带着点急切的笑容,仿佛生怕表态慢了:
    “爸,妈,你们放心!”
    她的声音刻意拔高了些,显得很坚定,“都是为了香兰好,我懂!明天我一定把戏演好,配合妈把香兰劝回来!
    家里挤点怕啥?都是一家人,骨头连着筋!克服克服就过去了!香兰能好起来,比什么都强!”
    她把“克服克服”几个字说得格外清晰响亮,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在向公婆表明态度。
    看到全家人都明确表示了支持,阳永康紧锁的眉头才稍稍舒展了一些,脸上那刻板严肃的线条也似乎柔和了一点点。
    他点了点头,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尘埃落定的沉稳:“好,既然都没意见,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接下来的时间,气氛不再像刚才那般凝重得令人窒息,但也绝谈不上轻松。
    婆媳俩开始具体商量明天“装病”的细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带着点荒诞感的务实。
    “老头子,这假装晕倒……我真怕装不像,露了馅可咋办?”张秀英还是有点忐忑,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这人,一辈子没说过谎,到时候心慌,腿抖,脸肯定也绷不住……”
    “那就别想着真晕。”
    阳永康再次强调,语气带着安抚,“你就想着,你这几天确实累狠了,心口一直闷得慌。
    到时候,你就捂着心口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左胸的位置,“皱紧眉头,脸色难看点,说‘哎哟,心口疼得慌,闷得喘不上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然后,身子就往旁边桂花那边软软地歪倒。
    重心放过去,桂兰自然能扶住你。显得很严重,很突然就够了。
    王家人都沉浸在悲伤里,精神恍惚,没人会细究你是真晕还是腿软站不住。”
    “对对对。”
    李桂花赶紧接话,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可信,“妈,你就按爸说的。
    到时候我就扶着你,大声喊‘妈!妈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显得特别着急。
    然后我就跟香兰,也跟王家那边的人说……”
    她清了清嗓子,模仿着焦急担忧的口吻,“‘我妈这心脏的老毛病又犯了!前两年大夫就说是什么心绞痛,不能受刺激不能累着!
    这几天为了姐夫的事,她吃不下睡不好,夜里总说心口针扎似的疼,昨晚疼得差点背过气去,含了好几颗急救药才缓过来!
    这次打击这么大,她肯定撑不住了!这可怎么办啊!’”
    她努力开动脑筋,尽量让描述听起来真实可信,细节丰富。
    张秀英听着,想象着那个画面,心里还是没底,叹了口气:“唉,我这辈子老实巴交的,临老了还要学唱戏……到时候可别穿帮了,让人笑话,更让香兰起疑心……”
    “妈,不用演得多像戏台上的角儿。”
    阳光明在一旁轻声提醒,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主要是表达您身体确实因为悲痛和劳累而垮了,现在非常虚弱,需要人日夜在身边照顾这个意思。
    王家人都被悲伤压着,精神头不足,嫂子把话说圆了,把情况说得危急点,他们只会跟着着急担心,不会有人有心思去细究您是真晕,还是难受得站不住。
    关键是要让大姐相信您真的需要她。”
    “明明说得对。”
    阳永康一锤定音,“就这么办。记住,时间点要把握好,就在我们告辞,准备走的时候。
    那时候该走的客人都走了,留下的都是至亲,香兰也正好在旁边。气氛相对安静些,你‘发病’也显得更突然、更让人揪心。”
    又反复推敲了几个细节,确认没有大的纰漏,一家人才算真正放下心来。
    窗外的夜色更深了,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弄堂里早已寂静无声,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犬吠,更衬出夜的深沉。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透支,更是心灵上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后的精疲力竭。
    悲伤、震惊、决断、谋划……种种情绪激烈碰撞后,留下的是一片沉重的空白。
    “都早点歇着吧。”阳永康挥了挥手,声音里透出浓浓的、无法掩饰的倦意,背脊似乎也微微佝偻了些,“明天……还得早起。事情多。”
    一家人默默地起身。动作都带着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生怕惊扰了这份沉重的宁静,也怕吵醒了刚睡熟的壮壮。
    狭窄的空间里,洗漱的声音也变得格外轻微。很快,灯熄了。
    黑暗如同厚重的帷幕,瞬间笼罩下来。
    只有粗重的呼吸声、翻身时床板发出的轻微吱呀声,以及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在这石库门的深夜里,无声地诉说着深藏于心的悲伤、沉重的决断,以及对未知明天的缜密筹谋。
    明天,将是另一场无声的战役。
    ……
    第二天的追悼会,场面肃穆而隆重,带着这个年代特有的简朴与庄重。
    巨大的黑白遗像悬挂在礼堂正前方,王建军那张憨厚朴实的脸,带着一丝拘谨的笑意,永远凝固在相框里。
    花圈从礼堂内一直摆到了门外,层层叠叠,白色的纸花和墨汁写就的挽联在穿堂风中微微颤动。
    挽联上写着“沉痛悼念王建军同志”、“因公牺牲精神永存”、“工人阶级的好儿子”等字样。
    除了主管安全的马向文副厂长,东方机械厂的一二把手——党官员和厂长也亲自到场,神情肃穆地站在家属队列前,一一握手,表达了沉痛的哀悼和对家属的深切慰问。
    这规格,在厂里算是顶格了,也无声地印证了王建军“因公牺牲”的定性和厂方对此事的重视程度,给足了王家面子。
    低回的哀乐在礼堂里盘旋,沉重缓慢的节奏像钝刀子割着人心。
    张秀英由李桂花和阳光明一左一右紧紧搀扶着。她哭得几乎站立不住,身体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儿子和儿媳身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流淌,浸湿了前襟。
    她的悲痛是真实的,为失去一个好女婿,也为女儿悲惨的命运。
    阳香兰站在家属队列的最前面,紧挨着王建军的父母。
    她穿着一身临时改过的深色衣服,宽大得有些不合身,更衬得她形销骨立。
    脸色惨白得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开的纸,嘴唇干裂起皮,没有一丝血色。
    她眼神空洞地望着丈夫的遗像,仿佛灵魂已经随他而去。
    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的颤抖,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她被两个穿着工装的女工友一左一右架着胳膊,才勉强维持住站立的姿势。
    王建军的父亲王师傅,背脊佝偻得更厉害了,老泪纵横,无声地抽噎着。
    而他的母亲王氏,则完全陷入了半昏厥的状态,瘫坐在轮椅上,由亲戚推着,头歪向一边,眼睛紧闭,只有浑浊的泪水不断从眼角渗出,顺着深刻的皱纹滑落。
    她偶尔还会发出一两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动物般的呜咽。
    阳光辉和阳永康站在家属队伍稍后的位置。
    阳光辉眼眶通红,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下巴绷得紧紧的。
    阳永康则沉默地站着,腰背依旧挺直,脸上是沉痛的肃穆,目光低垂,看着地面,仿佛在承受着无形的重压。
    他身边的李桂花,搀扶着婆婆,神情紧张而疲惫。
    整个礼堂弥漫着化不开的悲伤,像一层粘稠的胶质,包裹着每一个人。低泣声、叹息声此起彼伏。
    追悼词由厂工会领导宣读。
    他站在话筒前,声音沉痛而洪亮,回顾了王建军短暂而勤恳的一生,从学徒工到熟练技师的成长历程,高度评价了他吃苦耐劳、踏实肯干、乐于助人的工人阶级优秀品质。
    他特别强调了这次事故的性质——由于他人严重违反操作规程导致的意外,王建军同志是在正常工作岗位上因公殉职。
    他代表厂方再次承认责任,承诺会妥善处理善后事宜,照顾好遗属,并号召全厂职工吸取教训,安全生产。
    马向文副厂长代表厂方,再次走到家属面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表达了沉痛的歉意。
    遗体告别仪式短暂而压抑。
    当灵柩被缓缓推过时,压抑的哭声瞬间爆发出来。
    阳香兰终于发出一声嘶哑的、不成调的哭喊,想扑过去,被身边的人死死拉住。
    王氏在轮椅上剧烈地挣扎起来,发出绝望的哀嚎。
    最后的安葬在郊外的公墓进行。
    当那个小小的、深色的骨灰盒被轻轻放入冰冷的墓穴,黄土被一锹一锹覆盖上去时,阳香兰积蓄的所有力量仿佛被瞬间抽空,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整个人瘫软下去,扑倒在潮湿的新土上,手指深深抠进泥土里。
    众人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她搀扶起来。
    王家父母更是捶胸顿足,哭得声嘶力竭,几次昏厥过去。
    这生离死别的最后一幕,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潸然泪下,不忍卒视。
    阳光明紧紧抿着唇,看着大姐崩溃的样子,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阳永康别过脸去,下颌的线条绷得像岩石。
    葬礼结束,送走了一波波前来吊唁的领导、工友和远亲,喧嚣和极致的悲痛似乎也随着人群的散去而暂时沉淀下来,留下一种更深的、带着空虚感的疲惫。
    最后只剩下王家最亲近的几个本家亲戚和阳家这一大家子人,一起回到了王家那间位于狭窄弄堂深处、此刻弥漫着浓重悲伤气息的石库门。
    小小的堂屋里,挤满了人,空气显得有些滞闷。
    灵堂还未撤去,王建军的遗像在摇曳的烛光中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香炉里插着几支快要燃尽的香。
    空气里残留着香烛燃烧后的烟味、劣质香烟的味道,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悲伤和精疲力竭的沉闷气息。
    连续几天的悲痛宣泄和葬礼的劳累,让所有人都像被抽干了力气,神情疲惫而麻木,眼神都有些发直。
    王建军的母亲王氏被安置在藤椅上,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细缝,呆呆地望着儿子的遗像,对周围的动静毫无反应,像一具被掏空的躯壳。
    阳香兰抱着熟睡的阿毛,坐在外屋一张旧藤椅上。
    阿毛的小脸埋在母亲怀里,睡得还算安稳。
    三岁的红红怯生生地依偎在母亲腿边,小手紧紧抓着母亲的裤腿,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不明白这几天家里为什么来了这么多人,为什么大家都要哭,为什么爸爸的照片挂在墙上却再也不见了。
    虽然依旧憔悴得像随时会碎掉,但相比前两天的彻底崩溃,阳香兰眼中多了一丝空洞的平静,一种认命般的、沉重的疲惫。
    生活的重担和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她不得不从绝望的深渊里,挣扎着探出头来,机械地履行着母亲的责任。
    这份残酷的清醒,让悲痛也变得具体而沉重。
    阳家人也都在场。
    张秀英由李桂花扶着,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显得格外虚弱无力,半闭着眼睛,仿佛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阳光明和阳光辉站在父亲阳永康身后,像两尊沉默的卫士。
    阳永康则靠墙站着,沉默地抽着烟,劣质烟草的味道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依旧沉静,但仔细观察,能看到他眼角的余光,不时地扫过女儿和妻子,似乎在计算着时间,等待着那个“告辞”的时机。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王建军的父亲——王师傅,这位背脊佝偻、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老工人,用力清了清嗓子,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沉重地环视了一圈在场的至亲,目光尤其在亲家阳永康和儿媳阳香兰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脸上带着一种必须完成某种仪式的郑重和疲惫。
    “今天……”王师傅的声音干涩而疲惫,每一个字都吐得很艰难,“建军的后事,算是……办完了。人走了,入土为安了……”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强压下涌上的哽咽,“我们活着的人,日子……还得过下去。”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抱着孩子的儿媳身上,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无尽悲痛,有对儿媳孤儿寡母的深切愧疚和心疼,也有一份沉甸甸的、关乎未来的托付。
    “香兰,还有红红、阿毛,以后……以后就得靠她们娘仨自己了。”他的声音带着哽咽,但努力维持着清晰,“厂里给的抚恤条件,昨天马厂长他们来家里,已经详细说过了。”
    他看向阳永康和张秀英,带着一种商量的口吻:
    “趁着今天,亲家公、亲家母,还有各位至亲都在场。
    我想当着大家的面,再跟香兰,也跟亲家说清楚。
    这不是小事,关系到香兰和两个孩子以后十几年的生活,是顶顶要紧的根基。”
    他加重了语气,“咱们把话摆在明面上,说透了,也免得以后……以后香兰心里有什么想法,或者我们老王家有什么做得不到的地方,再起误会。一家人,把底交明白,心里都踏实。”
    他的意思很明白。抚恤金和那两个珍贵的工作名额,是支撑这个破碎家庭未来的基石,也是巨大的责任和可能产生矛盾的源头。
    他要在所有至亲的见证下,把事情原原本本地、毫无保留地交代给儿媳和亲家,表明王家没有私心,将来也不会亏待儿媳和孙子孙女,希望能获得娘家人的理解和支持,更希望能稳住儿媳的心,让她安心留在王家抚养孩子。
    屋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要谈的,是关乎生存的、冰冷而实在的东西。
    阳永康掐灭了手中的烟头,目光沉静地看向王师傅,做好了倾听的准备,同时也绷紧了神经。
    张秀英也微微直起身子,努力集中精神。
    阳光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尤其是大姐的反应。
    阳香兰抱着孩子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注入了一丝专注和茫然交织的复杂神色。
    李桂花扶着婆婆,手心微微出汗,心里反复默念着提前准备好的“台词”,等待着那个“告辞”时刻的到来。
    王师傅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凝聚起最后的气力,开始复述厂里给予的抚恤方案。
    他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努力回忆着昨天厂领导说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数字,生怕遗漏了什么关键……
    (本章完)
    (/bi/286396/172374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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