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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162异想天开两个顶班名额约见唐建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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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3章  162.异想天开.两个顶班名额.约见唐建宏
    阳光明看着眼前近乎绝望的三个女人,又瞥了一眼瘫坐在地、深陷痛苦无法自拔的王师傅,以及靠墙站着、灵魂出窍般的父亲阳永康。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那股沉入肺腑的凉意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走到父亲阳永康身边,声音压得很低:“爸,家里这边,暂时交给您和大哥照应。我得去办点事,很重要,不能拖。”
    阳永康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那眼神依旧是空洞的,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过了好几秒,才迟钝地落在小儿子脸上。
    他似乎花了很大力气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喉咙里挤出一个含糊的音节:“嗯。”算是应承。
    阳光明又转向大哥阳光辉,拍了拍他还在颤抖的肩膀:“大哥,振作点。爸这边,还有妈、姐、王阿姨、王师傅,都需要人撑着。你帮爸一起,照看好。”
    阳光辉猛地抬起头,脸上泪水鼻涕糊成一团,眼神里有巨大的悲痛,也有被弟弟这份突如其来的冷静所激起的茫然和一丝依赖。
    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用力点头,声音嘶哑:“我……我知道。明明,你去忙你的,家里……有我和爸。”
    阳光明点点头,目光扫过悲恸的家人,最终落在父亲脸上,声音依旧低沉平稳:“我认识东方厂人事科的唐建宏科长,关系……还可以。”
    “唐建宏?”
    阳永康那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注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
    这个名字在东方机械厂,尤其是在普通工人耳朵里,分量不轻。
    他旁边一直沉浸在悲痛里的阳光辉也猛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透出清晰的诧异。
    他们父子俩都在东方机械厂工作,唐建宏是管人事的科长,是真正的实权人物,他们这样的普通工人,平日里根本够不着。
    他们都没想到,阳光明竟然能和这样的人搭上关系。
    “嗯。”
    阳光明没有解释这层关系的具体来由,只是继续往下说,语速不快,条理清晰,“马厂长那边,‘因公牺牲’的定性,他亲口承诺了。
    这是基础,有了这个,后面抚恤金、丧葬费这些,按政策走,厂里很难在这上面克扣,弹性不大。”
    阳永康听着,眼神里的空洞似乎又淡了一分,专注了一些。阳光辉也屏住了呼吸。
    “关键是在顶替名额上。”
    阳光明的声音更沉了几分,“厂里肯定会给一个名额,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大姐顶班,天经地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父亲和大哥,“但机械厂各车间的情况,活有多重,爸和大哥都清楚。大姐刚出月子,身体还在恢复,孩子又那么小,要是分到重体力车间,我怕她撑不住。”
    阳永康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显然想到了那些车间的辛苦。阳光辉也下意识地点点头,脸上露出担忧。
    “所以。”阳光明继续道,“这个顶班名额,不能只满足于‘有’。我们得争取,让厂里给大姐安排一个相对清闲些的岗位。比如库管、后勤,或者技术资料室之类的地方。这很难,但必须争取。”
    阳永康沉默着,眼神里透出凝重。
    阳光辉忍不住开口:“这……厂里能给吗?清闲岗位都抢破头,哪轮得到咱们?”
    “难,但不是没可能。”阳光明语气肯定,“事在人为。唐建宏在人事科,他的能量不小,如果他肯帮忙说话,希望就大很多。”
    他看向父亲和大哥,“我打算请他吃顿饭,探探口风,请他从中周旋。”
    阳光辉脸上露出一丝希望的光,但阳永康依旧沉默,只是那刻板的脸上,线条似乎绷得更紧了些。
    “还有。”阳光明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决断,“除了这个必然的名额,我还想再争取一个名额。”
    “什么?”
    阳光辉失声叫了出来,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带着旁边的几个工友都侧目看了过来。
    他赶紧压低声音,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小弟,你……你没糊涂吧?厂里怎么可能给两个顶班名额?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想都别想!你这是异想天开!”
    阳永康也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小儿子,带着严厉的审视和一丝不赞同。
    阳光明迎着父亲和大哥的目光,眼神冷静,没有丝毫动摇:“厂里当然不会主动给两个名额。但,那个闯祸的李二柱,他的那个正式工名额,就该赔出来!”
    “李二柱?”阳光辉一愣。
    “对。”
    阳光明语速加快,逻辑清晰,“他是事故的直接责任人,学徒工身份,但也是正式工的名额。出了这么大的事,死了人,他责任跑不掉。
    最终的处理无非是开除,再象征性地赔点钱。他那个工作,肯定保不住了。名额收归厂里,也是必然。”
    阳光明看着父亲和大哥眼中渐渐亮起的光,继续分析:
    “对于李二柱来说,既然工作铁定保不住,与其被厂里直接开除,什么也落不下,不如他自己主动点,把这个名额拿出来,作为赔偿,转让给大姐家。
    这样,既显得他认错态度诚恳,真心悔过,想求得家属谅解,又能最大程度地减轻他自己的处罚压力——厂里在处理上,多少会考虑这个‘积极赔偿’的情节。
    对他自己,并没有额外的损失。
    这个名额,他横竖是丢定了,拿出来做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关键是要有人去点醒他,让他自己心甘情愿地提出来。
    而且,要有一个够分量、能两边说得上话的人,去促成这件事,去跟马厂长那边沟通,确保厂里不从中作梗,顺水推舟地认可这个‘赔偿转让’。”
    阳光明的目光落在父亲脸上,“爸,您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阳永康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开,眼神里那层厚厚的灰翳似乎被拨开了一些,露出底下精明的底色。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反复咀嚼儿子的话,最终,缓缓地点了下头,声音低沉沙哑:
    “嗯……理,是这个理。操作……有门道。”
    他看向阳光明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一种全新的、沉甸甸的评估和认可。
    阳光辉也彻底回过味来,脸上的震惊和怀疑被一种豁然开朗的激动取代,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压着兴奋:
    “对啊!小弟!你说得对!李二柱那小子,名额横竖没了!他主动拿出来赔,对他有好处!厂里也没理由拦着!这……这真能成?”
    他看向弟弟的眼神,充满了佩服。
    “只要李二柱配合,中间人得力,厂里那边不刻意刁难,问题不大。”
    阳光明给出了肯定的判断,“唐建宏就是最合适的中间人。他身份够,管人事,同马厂长肯定说得上话。由他去跟李二柱谈,去跟马厂长沟通,最顺理成章。”
    阳永康再次用力地点了下头,这次的动作明显坚定了许多:“是这个路子。”
    他看向阳光明,眼神复杂,有悲痛,有沉重,也有一丝托付重任的意味,“家里这边,有我和你哥。你去办。抓紧!”
    “对,明明,你快去!家里不用你操心!”阳光辉也连忙催促,脸上混杂着悲痛和对弟弟的信任。
    阳光明看着父亲和大哥的反应,知道他们理解并支持了自己的计划。
    这边沉重的悲伤气氛,他确实插不上太多手,留在这里徒增压抑。离开,反而能更好地为这个破碎的家争取未来。
    他不再多言,只是用力地点了下头,转身,大步离开了这条被死亡和悲痛笼罩的走廊。
    沉重的脚步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回响,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的阴影里。
    出了医院大门,傍晚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稍微冲淡了鼻腔里那股令人窒息的消毒水味。
    阳光明走到他那辆崭新的“永久”牌二八自行车旁,打开那把沉重的环形锁。
    他没有立刻上车,而是左右看了看。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神色匆匆,没人特别注意他。他侧过身,背对着马路,左手扶着车把,右手看似随意地探进随身挎着的那个半旧军绿色帆布包里。
    意识沉入那个只有他能感知的维度——随身冰箱空间。
    他迅速而精准地“取”出几样东西,直接转移到挎包里:
    几大块用厚实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进口巧克力,沉甸甸的,足有一斤重;
    两大包印着简单红蓝图案的大白兔奶糖;
    两个沉甸甸的、密封严实的玻璃罐头瓶,里面是色泽金黄的粘稠蜂蜜;
    最后是两盒没有任何华丽装饰,完全手工雕刻的竹筒装“明前龙井”。
    东西瞬间填满了挎包的内层,沉甸甸地坠在身侧。
    他面无表情地拉好挎包拉链,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整理了一下包内的物品。
    长腿一跨,坐上车座,右脚用力一蹬,车轮转动,朝着东方机械厂干部家属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暮色渐浓,路两旁法桐树茂密的枝叶在晚风中轻轻摆动,投下摇曳的暗影。
    阳光明弓着背,身体前倾,链条被蹬得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咯吱”声。风掠过耳畔,吹动他额前微湿的短发,却吹不散心头那块沉甸甸的巨石。
    姐夫那张憨厚朴实的笑脸,大姐抱着孩子时疲惫却满足的神情,还有那个刚满月、只会用嘹亮哭声宣告存在的小外甥……画面交替闪过。
    他猛地甩了甩头,将这些影像强行压下。现在不是沉溺悲伤的时候,他必须保持绝对的清醒和冷静。
    东方机械厂的干部楼在暮色中显露出轮廓,整齐的红砖墙,比旁边的工人新村显得更规整气派一些。
    阳光明在熟悉的铸铁大门前刹住车,锁好。门房似乎认得他,没多问就放他进去了。
    他熟门熟路地找到唐建宏家所在的单元,踏上灰扑扑的水泥楼梯。楼道里弥漫着各家各户晚饭的混合气味。他停在二楼那扇刷着军绿色油漆的门前,抬手敲了敲。
    门很快开了。
    唐建宏的妻子翟翠兰系着围裙站在门口,看到阳光明,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讶:“光明同志?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快请进!”她连忙侧身让开。
    屋内,饭菜的香气更浓。
    靠墙的方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一盘青菜,一碗汤,还有一小碟咸菜。
    唐建宏正坐在桌边,手里拿着筷子,显然刚准备开饭。
    他旁边坐着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门口的不速之客。
    再旁边的小板凳上,坐着他们几岁的小儿子,正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菜。
    “光明?”唐建宏放下筷子站起身,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意外,“快进来坐!还没吃饭吧?正好,一起吃点,添双筷子的事!”他热情地招呼着。
    “唐科长,阿姨,打扰你们吃饭了。”
    阳光明走进屋,语气带着歉意,但神情却异常凝重,没有丝毫客套寒暄的意思。
    他目光直视唐建宏,“家里出了点急事,必须马上跟您谈谈。是关于今天下午,你们厂三车间那起事故。”
    唐建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陡然变得严肃起来:“事故?你是说……王建军?”他显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没料到会跟阳光明扯上关系。
    “是我姐夫。”阳光明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唐建宏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表情瞬间转为震惊和深深的同情:“哎呀!这……这怎么会……光明,节哀!节哀顺变啊!”
    他连忙绕过桌子走过来,用力拍了拍阳光明的胳膊,语气充满真诚的惋惜,“王建军同志我知道,是个老实肯干的好工人!太可惜了!太突然了!”
    翟翠兰在一旁也捂住了嘴,眼神里满是惊愕和怜悯。
    “谢谢唐科长。”
    阳光明低声道谢,随即话锋一转,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唐科长,家里那边一团乱,都还在医院没走。我过来,是实在有件非常要紧的事,想请您帮忙。
    家里说话不方便,能不能……请您移步,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谈?事情紧急,耽搁不得。”
    唐建宏看着阳光明那双深不见底、透着冷静和急迫的眼睛,又扫了一眼桌上简陋的晚餐和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孩子,立刻明白了事情的轻重缓急。
    他没有丝毫犹豫,果断点头:“行!你等我一下!”
    他转身快步走进里屋,很快就穿了一件半新的藏蓝色涤卡中山装外套出来,手里还拎着一瓶贴着“西凤”商标的白酒。
    他对妻子交代:“翠兰,你们先吃,不用等我。我跟光明出去谈点事。”
    “哎,好,你们……”翟翠兰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阳光明解下了身上的军绿色挎包。
    阳光明没有客套,直接拉开拉链,从里面一样一样地往外掏东西,动作迅速而稳定,放在方桌空着的一角。
    厚油纸包裹的、散发着淡淡可可香气的巨大块状物——那是极其罕见的进口巧克力!
    两大包鼓鼓囊囊、印着熟悉红蓝白兔图案的大白兔奶糖。
    两个沉甸甸、透着诱人金黄光泽的玻璃罐头瓶——里面是浓稠的蜂蜜。
    两盒竹筒装的透着清雅茶香的“明前龙井”。
    这些东西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每一样都堪称奢侈品,尤其是那大块的进口巧克力和顶级明前龙井,更是有钱也难买到的稀罕物。
    它们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唐家朴素甚至有些简陋的餐桌上,与那盘青菜、咸菜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两个小女孩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小嘴微张,直勾勾地盯着那包大白兔奶糖和那块散发着奇异香味的“黑砖头”。
    连唐家的小儿子也忘记了桌上的饭菜,好奇地伸着脖子看。
    “光明同志!你这是干什么!使不得!快拿回去!”翟翠兰最先反应过来,连连摆手,脸上是真实的慌乱和不安。这些东西太贵重了,烫手。
    唐建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手笔”震了一下,眼神复杂地在那些东西和阳光明平静却坚决的脸上扫过。
    他当然明白这些东西的分量,更明白阳光明此刻拿出来意味着什么——所求之事,绝不简单。
    “阿姨,一点心意,给孩子们甜甜嘴,给唐叔叔泡杯茶提提神。”
    阳光明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他按住翟翠兰想要推拒的手,“家里刚遭了事,这点东西不算什么,您要是不收,就是把我当外人了。我和唐叔叔还有正事要谈,先走了。”
    他朝唐建宏示意了一下,转身就往外走,根本不给对方再推辞的机会。
    唐建宏看着桌上那堆扎眼的“心意”,又看看妻子焦急无奈的眼神,最后目光落在阳光明已经走到门口的背影上。
    他眼神闪烁了几下,最终只是对妻子低声道:“先……先收起来吧。”
    说完,不再停留,拎着那瓶西凤酒,快步跟了出去,带上了门。
    家属院斜对面不远,就有一家挂着“工人饭店”白底红字招牌的国营饭店。
    此刻正是饭点,大堂里人声鼎沸,杯盘碰撞声、劝酒声、谈笑声混成一片,充满了世俗的烟火气,与医院里那死寂的悲痛形成了两个世界。
    唐建宏显然是这里的熟客,跟门口穿白围裙的服务员打了个招呼,没在大堂停留,径直领着阳光明穿过喧闹的堂食区,走向后面一条相对安静的走廊。
    他推开一个挂着半截蓝布帘子的小隔间门:“这里清净点,说话方便。”
    小隔间不大,只容得下一张方桌和几条长凳,墙壁刷着半截绿漆,顶上吊着一个蒙着灰尘的白炽灯泡,光线有些昏黄。但胜在安静,关上门帘,外面的喧嚣顿时被隔绝了大半。
    两人刚坐下,一个系着白围裙的中年女服务员就拿着沾着油渍的菜单跟了进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笑容:“唐科长来了?还是老三样?”
    “今天我请客,上点硬菜!”
    阳光明快速扫了一眼菜单,抢着说道:“红烧狮子头,清蒸鲈鱼,再来个白斩鸡,香菇油菜!动作麻利点!”他指了指带来的那瓶西凤,“再拿两个杯子。”
    “好嘞!马上就来!”服务员利索地记下,转身出去。
    唐建宏拧开西凤酒的瓶盖,浓郁的酒香顿时在小小的隔间里弥漫开来。他给两个杯子都斟满,澄澈的酒液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晃动。
    他没有举杯,只是看着坐在对面的阳光明。
    年轻人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眼眶下带着淡淡的阴影,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亮、锐利,像淬了火的钢,看不到多少悲痛,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和沉静。
    这种超越年龄的镇定,让唐建宏心里暗暗吃惊,也更添了几分郑重。
    “光明。”唐建宏把一杯酒推到阳光明面前,自己也拿起一杯,语气低沉,“家里的事……唉,真是飞来横祸!王建军同志是个好工人,可惜了!你也别太……唉,节哀。”
    他仰头,自己先喝了一大口,火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仿佛能驱散一点心头的沉闷。
    阳光明没有碰酒杯,只是看着唐建宏,开门见山,语速平稳的说道:
    “唐科长,感谢您出来。事情经过,您可能已经知道了大概。
    我再简单说一下:今天下午四点左右,三车间学徒工李二柱操作严重失误,固定不牢的铸铁毛坯件崩飞,直接击中正在旁边与质检员正常交流工作的我姐夫王建军后脑。当场……人就没了。”
    他的声音没有太多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每个字都清晰地敲在唐建宏心上。
    “事故责任非常清晰,李二柱全责。我姐夫纯属无妄之灾。”阳光明继续道,“马向文副厂长第一时间赶到医院,代表厂方表态,承认事故责任在厂方安全管理疏漏,并亲口向我承诺,将王建军同志的死亡性质,最终明确认定为‘因公牺牲’。”
    唐建宏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眼神闪烁。
    “因公牺牲”这个定性,意味着厂里在抚恤标准上将无法打折扣。
    马向文能当场给出这个承诺,说明厂方对事故责任认定没有异议,也侧面印证了阳光明所言非虚,以及他不容小觑的个人能力。
    唐建宏对马向文的性格很了解,他绝对不可能轻易给出“因公牺牲”的定性,肯定是阳光明给的压力足够大,才让他不得不妥协。
    “有这个定性打底。”阳光明看着唐建宏的反应,继续推进,“后续的抚恤金、丧葬费这些,按国家政策和厂里规定走,该多少是多少,我们家属不会有太多异议。厂里要尽快安排追悼会,让逝者入土为安,我们理解也配合。”
    唐建宏点点头,这些都是题中应有之义,没什么好说的。他知道重点肯定在后面。
    “现在,家属这边,有两个具体的诉求。”阳光明的声音沉了下来,目光紧紧锁住唐建宏,“第一,关于顶替名额的安排。我大姐阳香兰,是王建军的妻子,顶班进厂,理所当然。”
    “这是自然,厂里肯定会给安排。”唐建宏接口道。
    “但是。”
    阳光明话锋一转,“唐科长您是人事上的行家,比我更清楚。一个顶班名额,进了厂,分到哪个岗位,差别有多大。
    我大姐刚生完孩子才一个多月,身体还在恢复期,家里有个刚满月的婴儿和一个三岁的女儿要照顾。
    如果被分到重体力车间,三班倒,体力消耗巨大,噪音粉尘污染严重……她根本撑不住,这个家也就彻底垮了。”
    唐建宏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酒杯边缘。
    “所以,我们家属的诉求是……”
    阳光明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厂里在安排我大姐的工作时,希望能给予照顾,分配到一个相对清闲、稳定、环境好一些的岗位。
    比如厂里的仓库保管、后勤总务科、技术资料室,或者工会的某些文职岗位。
    这需要劳资科,需要唐科长您,在岗位分配时,多费心,帮忙争取一下。”
    他的目光带着请求,但更深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唐建宏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没有立刻表态。
    清闲岗位僧多粥少,哪个不是有根脚的人盯着?安排一个刚死了丈夫的顶班女工进去,阻力不会小。
    他沉吟着:“这个……难度确实有。不过,王建军同志毕竟是‘因公牺牲’,家属困难情况也是事实,厂里给予适当照顾,也说得过去。
    我会尽力在分配方案里,往这个方向争取。但具体能到什么程度,现在不敢打包票。”
    他话说得谨慎,留了余地。
    “有唐科长这句话,我们就很感激了。”阳光明微微颔首,表示理解对方的难处。
    但他没有停顿,直接抛出了第二个,也是更重磅的诉求。
    “第二。”阳光明的声音更低沉了几分,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我们希望,厂里能给出两个顶替工作的名额。”
    “两个?”
    唐建宏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抖,几滴酒液洒了出来,溅在桌面上。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阳光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光明,你没开玩笑吧?厂里的规矩你清楚,因公牺牲,按最高标准,也只有一个顶替名额!这怎么可能……”
    “厂里当然不会主动给第二个名额。”阳光明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这第二个名额,不是要厂里给,是要李二柱赔出来!”
    “李二柱?”唐建宏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对!就是他!”阳光明的眼神锐利,“他是事故的直接责任人!一个学徒工,操作严重失误,导致了工友死亡!他的责任,厂里打算怎么处理?开除,是最起码的吧?”
    唐建宏沉默了一下,点点头:“出了人命,开除……是肯定的。厂规厂纪摆在那里。”
    “好!”阳光明紧盯着唐建宏,“既然他铁定要被开除,那他占着的那个正式工名额,自然就空出来了,收归厂里。对吧?”
    唐建宏再次点头,这是程序。
    “那么。”
    阳光明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极具说服力的逻辑,“对于李二柱来说,这个名额横竖是保不住了。
    与其被厂里直接开除,背个处分,灰溜溜地滚蛋,什么也得不到,还落个坏名声,不如让他自己主动点,把这个名额拿出来!
    作为对王家的赔偿,作为他个人诚心悔过、求得家属谅解的表示!”
    唐建宏的眼神猛地亮了一下,若有所思。
    阳光明继续剖析:“他主动提出来,把工作名额‘赔偿’给王家,这样做,对他李二柱有什么损失吗?
    没有!
    那个名额他本来就没了!
    但这样做,却显得他认罪态度极好,有悔改之心!
    厂里在处理他的时候,会不会因此考虑从轻发落?
    比如,本来一定会写进档案里的处分,就不写进去了。
    同样是被开除,但档案里背没背处分,他将来再想找工作,关系可就太大了!
    甚至,在象征性的经济赔偿上,是不是也能减轻他的负担?
    毕竟,他最大的‘资产’——那个工作名额,已经作为赔偿给出去了!”
    他顿了顿,看着唐建宏眼中闪烁的精光,抛出了关键:
    “而对于厂里来说,有人主动提出用工作名额作为重大事故的赔偿方案,这本身就是一个积极化解矛盾、妥善处理善后的‘亮点’!
    厂领导乐见其成,顺水推舟就认了,既安抚了悲痛的家属,又体现了对责任人的‘教育挽救’,还避免了家属因为赔偿不足而可能产生的持续闹访风险!
    一举多得!
    马厂长那边,只要有人点透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有什么理由反对?他只会支持!”
    唐建宏彻底沉默了。
    他端着酒杯,久久没有动作,只是那双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急速地转动着,显然在飞快地权衡利弊。
    阳光明这番分析,条理清晰,丝丝入扣,完全站在了厂方、责任人、受害者家属三方的立场上,找到了一个看似不可思议、实则具备极强操作性的平衡点!
    这年轻人……心思之缜密,眼光之毒辣,远超他的预料!
    隔间里一时只剩下外面隐约传来的嘈杂,和灯泡里钨丝发出的细微电流声。
    这时,隔间的蓝布帘子被掀开,服务员端着托盘进来了:“红烧狮子头,白斩鸡,两位慢用!”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菜肴被摆上桌。
    服务员放下菜又退了出去。诱人的菜香弥漫开来,却丝毫冲不散隔间里凝重的气氛。
    阳光明拿起筷子,却没有夹菜,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唐建宏的决断。
    他需要这个人,需要他作为人事科长的身份和能量,去点醒李二柱,去说服马向文,去打通这其中的关节。
    唐建宏终于动了。
    他缓缓放下一直端着的酒杯,指关节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几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阳光明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了最初的震惊和为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慎的评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光明啊。”唐建宏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事务性的沉稳,“你这两个诉求……尤其是第二个,想法很大胆,但……”
    他话锋一转,嘴角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老江湖的微妙弧度,“不得不说,你分析得很透!路子……是这么个路子!”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肥嫩的白斩鸡腿肉,却没有立刻吃,似乎在组织语言:
    “清闲岗位的事,我记下了。
    后续厂里开事故处理会,我会在讨论岗位分配时,把王建军家属的特殊困难情况提出来,着重强调。
    ‘因公牺牲’的家属,要求适当照顾,情理之中。
    我会尽力争取,阻力肯定有,但希望不小。”
    阳光明心中稍定,点了点头:“谢谢唐科长。”
    “至于李二柱那个名额……”唐建宏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透着一股老练,“这事的关键,确实像你说的,在于李二柱自己愿不愿意‘主动’拿出来,也在于厂里愿不愿意‘顺水推舟’认这个账。”
    他放下筷子,身体也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李二柱那小子,现在肯定吓破了胆,关在保卫科写检查呢。他家里估计也乱成一团,怕得要死,怕儿子要吃官司,怕赔得倾家荡产。”
    唐建宏脸上露出一丝掌控局面的笃定:“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去‘点’他一下,告诉他这个‘将功赎罪’的法子,给他指条‘明路’,让他看到一丝减轻处罚的希望……
    你说,他和他家里,会不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阳光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是无声的肯定。
    唐建宏端起酒杯,这次,他朝着阳光明举了举杯,脸上那点微妙的弧度更明显了些:
    “这事,我来办。明天一早,我亲自去保卫科‘了解情况’,顺便跟李二柱和他家里能主事的人,‘聊一聊’。
    马厂长那边,等我跟李二柱谈出个眉目,再去跟他‘汇报沟通’。
    只要李二柱自己咬死了是‘自愿赔偿、诚心悔过’,厂里这边……问题不大。”
    他特意强调了“自愿”和“沟通”几个字。
    阳光明看着唐建宏举起的酒杯,那澄澈的液体在灯光下微微荡漾。
    他没有立刻去碰自己的杯子,而是看着唐建宏的眼睛,声音沉稳:
    “唐科长,您肯帮忙,这份情,我阳光明记下了。家里刚遭了大难,千头万绪,大姐和孩子们以后的日子……就指着这两个名额能落定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他没有提犀角,也没有提牛黄,但“必有重谢”四个字,在此时此刻,在那些已经送到唐家的“心意”铺垫下,显得格外有分量。
    唐建宏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阳光明有这样一个态度,他就已经很满意了。
    阳光明在红星厂火箭般的晋升速度,他手中那些珍稀药材的渠道,都预示着这个年轻人未来的潜力和价值。
    今日结下这个善缘,对他唐建宏而言,绝对是一笔划算的投资。
    “哎,说这些就见外了!”唐建宏摆摆手,语气显得很豪爽,“王建军同志也是我们厂的工人,遭了不幸,厂里和同事们关心帮助是应该的!你也是为家里亲人奔波,这份心,我理解!”
    他把酒杯又往前送了送,“来,光明,事情要办,饭也要吃。喝一口,压压惊!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尽力去办!”
    阳光明看着唐建宏眼中那份属于精明官僚的、权衡利弊后给出的承诺,知道这已经是眼下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他端起自己面前那杯一直未动的西凤酒。
    两只酒杯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
    酒液在杯中晃荡,映着昏黄的灯光和两张心思各异的脸。
    阳光明仰头,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火线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带来一丝灼痛,也短暂地驱散了心底那彻骨的寒意。
    他没有再动筷子,也完全没有胃口。
    “唐科长,您慢慢吃。家里那边实在离不开人,大姐情绪不稳,妈也吓坏了,我得赶紧回去照应。”
    他放下空杯,站起身,语气带着不容挽留的急切,“今天这顿饭,实在仓促,改日再专门谢您。事情,就拜托您多费心了!”
    唐建宏也立刻放下酒杯站起来:“理解理解!家里事大!你快回去!这边有我,你放心!”他拍了拍阳光明的肩膀,语气笃定。
    阳光明不再多言,朝唐建宏用力地点了下头,眼神里是无声的托付和信任。
    他一把掀开隔间的蓝布帘子,大步走了出去,结完账之后,身影迅速融入外面大堂的喧嚣光影之中。
    唐建宏站在隔间门口,看着那个消失在人群里的挺拔却带着沉重负担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他回身看着桌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丰盛菜肴,又想起家里桌上那堆扎眼的“心意”,眼神变得复杂而深沉。
    他慢慢坐回凳子上,拿起酒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独自啜饮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显然在反复思量着明天该如何去“点醒”李二柱,又该如何去跟马向文“沟通”。
    饭店外的街道,华灯初上。
    自行车铃声和行人的嘈杂声交织在一起。阳光明冲到自己的“永久”自行车旁,飞快地开锁,长腿一跨,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晚风扑面,带着五月夜晚的微凉。
    他弓着背,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踏板上,链条发出急促的“咯吱”声,车轮碾过路面,朝着医院的方向飞驰。
    (本章完)
    (/bi/286396/172374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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