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刘树义的分析,程处默与杜构的震骇!
刘树义亲自出门迎接,金吾卫自然不会再做阻拦。
很快,杜构等人便都进入了都亭驿内。
看着听到他口信,便马不停蹄赶来的众人,刘树义十分正式的作揖,拱手道:“辛苦诸位同僚奔波前来,时间紧迫,本官便不与诸位寒暄,待此案侦破后,本官亲自设宴,以谢诸位。”
“刘员外郎言重,下官能来辅佐员外郎,是下官的荣幸。”
“刘员外郎尽管吩咐,下官一定全力以赴。”
“是啊,刘员外郎,需要我们做什么,您吩咐就是。”
刑部司官吏们,纷纷开口,以表忠心。
他们刚追随刘树义,正需要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所以现在他们各个都摩拳擦掌,只想赶紧做出点成绩,给刘树义留下一个好印象。
杜构性格温润,有君子之风,此刻听闻刘树义的话,只是温声道:“你我之间,不必多言感谢。”
杜英更不必多说,前不久她刚与刘树义分开,刘树义麻烦她早已不是一次两次。
王硅也因刚与刘树义调查过大案,且收过刘树义实际好处,正是期望与刘树义关系更进一步之时,闻言直笑:“刘员外郎,和下官就别客气了,快说吧,需要下官做什么?”
众人皆认真看向刘树义,毫无半点虚情假意。
这一幕,让一旁站立的程处默,看的是心潮澎湃。
亏他刚刚还担心刘树义孤身一人,什么也做不成呢。
没想到,不过眨眼间,就来了这么多帮手,且这些帮手,全都迫不及待要帮刘树义。
竟无一人推脱。
娘的!
自己也有些手痒怎么办?
毕竟论起关系亲近,刘树义曾帮他度过一劫,他和刘树义之间的感情,算起来应比杜构还要深。
只是奈何自己有任务在身,不能擅离职守,所以只能眼巴巴瞧着了。
刘树义没有耽搁时间,直接道:“好,那本官就不与诸位客气了。”
说着,他直接看向王硅,道:“王县尉,你将我刑部司的官吏分成四组,分别去询问昨夜留宿在都亭驿的人员,主要问询他们昨夜做了什么,是否发现什么异常。”
“同时询问他们对死者马富远的印象,最后一次见到马富远是什么时候,那个时候马富远在做什么,他们又在做什么,是否有人能够证明。”
王硅身为长安县尉,经常做这种问询之事,有着足够的经验,一听刘树义的话,心里便有了具体的计划。
“好,下官这就去做。”
他没有任何耽搁,向刘树义点头后,便直接转身,带着刑部司官吏们迅速离去。
很快,刘树义周围,便只剩下杜构、杜英、程处默和赵锋四人。
杜构几人,是刘树义最熟悉的查案小队,他们之间早已默契十足,不用刘树义说什么,程处默就道:“接下来是不是要去现场?”
刘树义笑道:“知我者,程中郎将也。”
听到刘树义的称赞,黑脸的程处默顿时咧开了嘴。
“我要看守都亭驿,没法为你做太多的事,但带路这件小事,还是能做的。”
说着,他直接转身:“跟我来。”
都亭驿作为接待高级官员的驿馆,占地面积不小,功能丰富。
里面既有存放马匹的马厩,供官员吃饭的食厅,还有赏花下棋的凉亭,以及单独为官员团或使臣团这种团体准备的独立院落。
穿过长廊,走过满是积雪的花园,众人来到了一个院子前。
院子外,有着一个木牌,木牌上写着“梅香斋”,便是这个院子的雅名。
“河北道的官员,昨夜皆在这梅香斋休息。”程处默道。
刘树义点了点头,他向院内看去,便见院内空间也不小,有着一座凉亭,凉亭内放置着石桌石凳,不过此时天寒地冻,石桌石凳也都成了摆设。
院子后方是一排房间,刘树义数了一下,房间共有十间,若是挤一挤,住下二三十人不成问题。
不过昨夜来此居住的河北道官员只有十人,足以每人分得一间房,住的应当较为舒适。
他想了想,转过头向梅香斋的东侧看去,便见不远处,就是另一座院子。
程处默见状,说道:“那是莲香斋,来自并州的官员昨夜住在了那里。”
刘树义微微颔首:“住的不算远,那薛延陀的使臣团呢?”
“他们人数比较多,住在了都亭驿最大的院子内,就在那……”
程处默抬起手,向更远处指去:“就是那座最大的院子,叫菊香斋。”
刘树义看了一眼,心中估算了一下距离。
正好在莲香斋的东侧,与梅香斋的距离算是最远,但都在都亭驿内,再远也远不到哪去。
“都亭驿的官吏呢?他们住在哪?”刘树义继续道。
程处默道:“还要再往里走,比菊香斋要远一倍路程。”
刘树义点了点头,沉吟些许,道:“这些院子门口,夜晚可有人看守?”
程处默摇头:“天寒地冻,晚上站在外面,手脚都会冻麻,再加上驿馆多年未曾发生过意外,有所懈怠,所以除了驿馆两个大门,其他地方皆没有人值守。”
刘树义指尖轻轻摩挲玉佩,这是他在思考时惯用的下意识动作。
“如此说来,都亭驿的晚上,岂不是随便在外走动,也不会有人发现?”
“倒也不是。”
程处默道:“虽然没有人员固定值守,但有驿卒巡逻。”
“巡逻?”
刘树义道:“巡逻频率如何?是固定时间点巡逻,还是随机巡逻?”
“每晚都有两队驿卒巡逻,他们每一个时辰巡逻一遍,出发时间相差半个时辰。”
刘树义理解了一下,道:“也就是说,相当于每半个时辰,就会有人在都亭驿内巡逻一遍?”
“是。”
“巡逻路线固定吗?”
“都亭驿就这么大,也没什么特别的路线。”
“也就是说巡逻路线是固定的……”
刘树义眸中闪过思索之色,道:“巡逻时间固定,巡逻路线固定……那只要知晓他们的时间与路线,就可以完全避开巡逻的驿卒。”
赵锋心中一动,道:“如果想知道驿卒的具体巡逻时间与路线,至少得在驿馆内住上一夜才行,所以凶手肯定在这里住了一夜以上。”
说着,他看向程处默,道:“程中郎将,这些人里,都有哪些人居住的时间,超过一晚?”
程处默道:“除了并州官员团是昨日午时抵达的长安,其他人居住时间,都超过一晚。”
“也就是说,至少能排除并州官员团的这些人……”
赵锋思索着说道。
“排除不了。”
可谁知,他话音刚落,刘树义与杜构的声音,便同时响起。
赵锋茫然的看向两人,刘树义笑道:“杜寺丞说吧。”
杜构点了点头,道:“驿馆不是什么重要地点,且多年未曾发生过意外,所以他们的巡逻,定然也不会多么重视。”
“也就是说,他们很可能几年都没有改变过巡逻时间与路线。”
“而并州官员也罢,其他地区的官员也罢,每年都要来京述职,都会住在这里,所以驿馆的情况,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是秘密。”
刘树义接着道:“就算驿馆改过巡逻时间与地点,但只要近期有人住过,就一样会被知道,凶手若真的有心,随便打听一下,便能知晓。”
赵锋恍然点头:“若是这样,那岂不是谁也排除不了了?”
刘树义笑道:“案发现场还没看呢,尸首也没检查呢,就想排除谁,有些着急了……”
他直接迈步走进梅香斋内,道:“走吧,先去看看案发现场再说。”
几人快步进入梅香斋内。
程处默道:“左边第五间房,就是马富远的房间。”
刘树义点了点头,马富远身为河北道官员的领头者,需要住在中间的位置,也就是第五间或者第六间房。
而大唐又以左为尊,故此马富远会选择左侧第五个房间,是能够预料之事。
如果凶手早有杀人计划,或许会提前考虑到这些,甚至提前针对这个房间,动一些手脚。
思索间,几人来到房间前。
门外有金吾卫看守。
“开门。”程处默道。
金吾卫不敢耽搁,迅速将门打开。
而门一开,门后那满是血腥的画面,便瞬间撞入众人眼中。
猩红的血液,冻结在地板上。
阳光穿过门扉照射进去,就好似这些血液仍在汩汩流动一般,闪烁着骇人光泽。
一具无头尸首,朝向他们倒在血泊中。
所以他们能清楚的看到,那没了脑袋的脖子伤口。
能清晰的看到脖子里面都有哪些血管与骨头,又有哪些血肉。
而在尸首后方的桌子上,一颗倒置的头颅,正面向他们。
那翻白的眼球,面带笑意的唇角,就好似看待好友一般,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给他们一种仿佛下一刻,马富远就会说出什么“欢迎到来”之类的话语。
三根没有燃尽的香插在左边的鼻孔内,似乎在为逝者哀悼,又似乎在向神灵祈祷,端的是诡异异常。
赵锋自以为跟着刘树义,已经算是经历过很多大场面了,但此刻看到这怪异的一幕,仍是不由感到鸡皮疙瘩往起冒。
刘树义站在门口,仔细看了一眼房内的画面,没有急着往里进,道:“发现马富远出事后,都有哪些人进入过房间?”
程处默道:“河北道的几个官员进入过,都亭驿的驿使负责都亭驿一切事物,见马富远出事,也进入过。”
“除此之外,便再无他人进入了。”
“且在确认马富远出事后,都亭驿的驿使便立即让所有人退出房间,同时命令驿卒看守房门,不许任何人进入,以免线索被破坏。”
刘树义点了点头:“这驿使倒是反应迅捷。”
他视线看向那三根没有燃尽已经熄灭的香,道:“我记得你刚刚说,驿卒发现出事时,这些香还在燃着,还有蓝色的香烟升腾,现在这些香却是灭了,是自然熄灭,还是谁给弄灭了?”
“这个啊……”
程处默道:“是驿使弄灭的,他怕这香会是重要线索,若让香燃尽,那就没法借此调查了,所以他把香给弄灭,以免直接烧没。”
刘树义心中了然。
他视线继续环顾房间,最终落在了正正好好位于尸首后方,且正对着房门的桌子,道:“桌子原本就摆在那里吗?”
“不知道。”
程处默摇头:“驿使没有对我说,我到达这里时,驿使只是交代他做了什么,以及当时的情况,更多的,我没问,他也没说。”
“你要是想知道更为详细的事,我命人把他叫来?”程处默看向刘树义。
刘树义沉吟了一下,道:“也好。”
程处默当即唤来一个金吾卫,命其去带人。
刘树义将房内画面记于心中,确认在这里无法有更多的收获后,便道:“走吧,进去瞧瞧。”
众人这才进入了房间中。
房间还算宽敞。
分为内外两室,外室放置着桌子、矮凳与柜子,内室只有床榻和一个小梳妆柜。
外室中,柜子紧靠墙壁放置,矮凳紧靠着柜子整齐摆放。
一套杯具放在柜盖之上,杯具旁,还有着文房四宝。
毛笔随意搭在砚台上,砚台内有黑色的,已经被冻住的墨水。
几张宣纸置于旁侧。
刘树义来到柜子前,拿起宣纸,随意翻开。
却见这些宣纸皆十分干净,上面没有丝毫字迹。
他若有所思的想了想,放下宣纸,来到放置头颅的桌子前。
这时,他发现头颅之所以能稳稳的倒置在桌子上,是因为头颅断口处的鲜血,顺着脑袋流到了头顶,正好被冻在了桌子上。
血迹以头颅为圆心,向四周蔓延了半尺远,方才停止。
而在血迹的边缘,桌子上,刘树义发现了一些墨迹的痕迹。
墨迹很浅,看不出什么具体内容。
“这些香,似乎和普通的香不同……”
这时,杜构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刘树义看向杜构,便见杜构拔出了一根香。
杜构道:“普通的香,要比这些香更细,而且这些香上还有着祥云图案,看起来造价应该不低。”
刘树义前世今生都不曾去过道观寺庙,对香这种东西,完全不了解。
但好在,他有撞大运的冷艳仵作。
刘树义从杜构手中接过香,然后看向已经开始验尸的杜英,道:“杜姑娘,你见过这种香吗?”
杜英闻言,视线从尸首上抬起,冷艳大气的眼眸瞥了一眼刘树义手中的香,便道:“这是安息香。”
“安息香?”刘树义眉毛一挑。
杜英道:“如其名,超度、招魂所用,不过你手中的安息香,要比寻常安息香更粗一些,似乎还添加了些别的东西,你把它靠近我鼻子,让我闻闻。”
杜英因验尸,手上沾了一些鲜血,没法自己接过安息香。
刘树义怕把香直接插进杜英的鼻子,所以蹲在了杜英身旁,将香横着置于杜英鼻前。
而随着他的靠近,清冽的莲香便钻入鼻腔。
“有一些沉香的味道,看来应是为了增加香的燃烧时间,添加了沉香木屑。”
“增加燃烧时间?”
刘树义若有所思的点着头,他说道:“能知道燃尽它的时间,需要多久吗?”
杜英摇头:“这不是普通常见的香,我未曾用过,没法推断,不过你可以去西市问问,长安城多数的香都从西市卖出,只要这香不是凶手自己造的,在那里可能就能找到同样的香品。”
能遇到杜英这样既会治病,又会验尸,还因为跟着孙思邈,懂得许多稀奇古怪之物的仵作,自己当真是比撞大运还要撞大运。
刘树义当即起身,看向赵锋,道:“赵令史,交给你了。”
赵锋接过那支未曾燃尽的香,直接点头:“刘员外郎放心,下官会以最快速度调查清楚。”
说完,他便直接转身,快步离去。
刘树义缓缓吐出一口气,没再打扰杜英验尸,站起身来,视线扫过门扉。
便见门后的门闩完好的挂在门上,门扉没有丝毫被破坏的痕迹。
窗户也都是常见的直棂窗,不可开闭,同样没有破坏的迹象。
刘树义摸了摸下巴,缓缓道:“看来是马富远主动打开门,让凶手进来的。”
杜构也已发现门窗的完好之事,点头道:“马富远与凶手相识。”
刘树义想了想,转身走进了内室。
内室比外室面积要小很多。
视线看向床榻,便见床榻上的被褥叠放整齐,褥子上也没有丝毫压痕。
跟来的杜构看到这一幕,猜测道:“马富远是压根没睡觉,还是因为有人到来,起来时把被子重新叠好?”
刘树义沉思道:“如果是没睡觉,因为什么不睡?还是说,未等他来得及睡,凶手就把他给杀了?”
“如果是因为有人到来,把被子重新叠好……明明他才是被打扰的那个人,却如此认真对待来人,这是否证明来人的地位很高?至少在马富远心中地位很高?”
杜构蹙眉:“如果是第二种可能,纵观整个驿馆,比四品的他地位还高的人……并州刺史?亦或者薛延陀叶护拔灼?”
刘树义摇了摇头,现在信息太少,无法进一步确定。
这种情况下,谁都可以怀疑,但绝不能在线索不充分时重点怀疑谁,否则一旦有了主观倾向,就没法保持绝对的理智,会下意识寻找对方的问题。
若是方向正确倒也罢了。
可一旦方向错了,只有一天查案时间的他,将会直接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刘员外郎,秦驿使到了。”
这时,程处默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刘树义与杜构对视一眼,迅速来到外室。
便见一个穿着官袍,年龄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正紧张又焦虑的向房内张望。
见到刘树义和杜构前来,他先看了一眼两人的面容,然后忙向刘树义拱手道:“下官都亭驿使秦伍元,见过刘员外郎。”
秦伍元不认识刘树义,但他见过杜构,这才能准确找到人。
刘树义点头道:“秦驿使不必多礼,也不必紧张,本官命人唤你过来,只是有些问题想了解。”
秦伍元连连点头:“刘员外郎尽管询问,只要是下官知道的,一定知无不答,言无不尽。”
时间紧迫,刘树义没和秦伍元多做寒暄。
他开门见山,道:“秦驿使掌管驿馆,不知昨晚是否听到什么动静?巡逻和守卫的驿卒,是否向你禀报过什么异常?”
“没有。”
秦伍元直摇头:“下官未曾听闻任何动静,驿馆一切正常……否则的话,下官早就派人保护诸位官员的安全了,岂会让马刺史遭此横祸?”
刘树义微微颔首,继续道:“马刺史会住这间房,是谁安排的?”
“是下官。”
秦伍元生怕刘树义会怀疑自己,又连忙解释道:“不过下官也是按照规矩安排的,非是专门选择的这间房。”
刘树义安抚道:“秦驿使不必紧张,本官只是正常问询,不是怀疑你。”
秦伍元忙点头,道:“刘员外郎,下官绝对不是凶手,员外郎也该清楚,凶案发生在下官掌管的都亭驿内,无论最后凶手是否能够找到,下官都必会遭受责罚,贬官之事已成定局。”
“下官若真是凶手,岂会这样坑自己?杀人的地方那么多,完全不必选择都亭驿,给自己留下祸患啊。”
刘树义笑着说道:“秦驿使放心,本官都说了,没有怀疑你,秦驿使不要自己吓自己。”
秦伍元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
“昨晚不知秦驿使都做了什么?”刘树义继续询问。
“酉时四刻下官设宴,宴请都亭驿内的所有官员和使臣用饭。”
“戌时四刻左右,宴席结束,下官也有些醉酒,便直接回房休息。”
“之后,下官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一觉睡到了今晨卯时四刻左右。”
刘树义心中算计了下时间,道:“你说昨晚你设宴,马刺史也参加了?”
“是。”
秦伍元道:“所有人都参加了,而且我们都是同时离开的。”
“马刺史在宴席上情绪如何?可曾与河北道官员之外的人有过接触?”
“情绪不算特别高涨。”
秦伍元想了想,道:“河北道的官员情绪都不是特别好,不过也正常,毕竟……”
他偷偷往外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道:“他们都是息王以前提拔的。”
刘树义眯了下眼:“那你们是如何对待他们的?重视还是轻视?”
“当然是重视。”
秦伍元连忙道,恨不得直接发誓:“无论他们是谁提拔的,他们都是朝廷重臣,下官只是一个小小的驿使,哪敢轻视他们?”
刘树义呵呵笑道:“本官都说了秦驿使不要紧张,怎么秦驿使总是一惊一乍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秦驿使心里有鬼呢。”
秦伍元脸色微变,忙道:“下官就是怕再惹上麻烦……这个案子已经让下官没有好果子吃了,若是再有其他事端,下官怕这身官袍要彻底脱下。”
刘树义明白秦伍元的担心,没有再吓唬对方。
他继续道:“说说他宴席上的表现。”
秦伍元不敢耽搁,道:“河北道的这些官员,一直表现的很谨慎,从不主动与任何人敬酒,只有在下官提杯时,他们才会跟着喝上一杯。”
“你的意思是说……除了你之外,没有别人主动与他们喝酒?”
“没有。”
秦伍元苦笑道:“现在谁也不清楚他们的未来会如何……这个时候,谁也不愿和他们牵扯上关系,免得后面自找麻烦。”
“下官会敬他们,也是下官身为驿使的职责所在,否则下官也想离他们有多远是多远。”
刘树义指尖轻轻滑过玉佩,沉吟些许,道:“他们到了几日?都在做什么?”
“两日。”
秦伍元道:“他们是前日抵达的长安,总共也就住了两晚。”
“他们来京述职,需要等吏部消息,但吏部尚未安排他们具体面见陛下的时间,所以这两日他们一直在驿馆内等候。”
“一直在驿馆等候……没有离开过?”
“没有。”
“一个人也没有?就没想过在繁华的都城转转?”
“没有。”
刘树义与杜构对视了一眼。
正常情况下,地方官员终其一生,可能都没机会来几次皇都。
所以,每次来到皇都后,他们都会在述职间隙,来好好感受一下皇都的繁华。
朝廷对此,不仅不会阻拦,反而有时还会让吏部安排地方官员游玩一番。
只有见识到皇都的繁华,才能让地方官员切实感受到大唐的强大,从而在他们心底埋下一颗上进的种子,让他们更加努力干活,来争取调来长安的机会。
故此,河北道的这十个官员,在明知有时间的情况下,都没有一个出去,只能代表一件事……
他们内心的警惕与不安,已经到了一定程度。
他们是如此,留在河北道的其他官员,肯定更会如此。
这种情况下,领头者马富远惨死的消息若传到河北道……
刘树义心底不由一沉。
局势比他料想的,更为糟糕。
他甚至在怀疑,柳元明的同伙,是不是已经开始在河北道散布谣了什么谣言,否则马富远等人,何以如此不安?
明明去年,他们也来过。
那是李世民登基的第一年,刚杀了李建成不久,也刚铲除李建成旧部中权势最高的李瑗与罗艺。
那个时候,对马富远等人来说,不应更为危险?
刘树义道:“马刺史他们去年来述职时,可曾出去游玩过?”
秦伍元回忆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出去过,下官记得他们离开时,带了不少东西呢。”
果然!
去年都要比今年安心。
河北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会是什么事?
刘树义目光闪烁,沉吟间,他视线看向桌子上倒置的头颅。
沉吟片刻,道:“这张桌子,原本就放在这吗?”
“桌子?”
秦伍元当即摇头:“没有,桌子在窗口附近。”
“窗口附近?”
刘树义视线看向窗户,那里确实空落落的,给人一种不和谐的感觉。
眼中闪过思索之色,片刻后,刘树义向秦伍元道:“好了,本官暂时没有其他问题,秦驿使先去外面休息一下,若本官接下来还有疑问,会再寻你。”
秦伍元连忙点头,旋即便躬身退去。
看着秦伍元离去的身影,刘树义目光深邃,道:“杜寺丞,听过秦驿使的话,你有什么感受?”
“难杀!”
“难杀?”程处默一愣。
杜构点头,道:“从秦驿使的话能看出,马富远这些河北道官员,内心十分警惕与不安,这种情况下,他们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必然怀有防备之心。”
“凶手想要杀掉有防备之心的马富远,绝非易事。”
“而且……”
他看向完好无损的房门,蹙眉道:“马富远都那样警惕和防备了,凶手究竟是什么身份,才会在深夜到访时,马富远会毫无防备的开门迎接?”
“这……”程处默蹙了蹙眉,道:“还真是,又难杀,又奇怪。”
“会不会……”
他看向杜构与刘树义,猜测道:“凶手就是他们河北道的官员?所以马富远才会没有防备之心的开门?”
杜构不知刘树义是怎样想的,但他确实是这样怀疑的:“这种可能性不小。”
“刘员外郎,你觉得呢?”程处默见刘树义一直盯着那吓人的头颅不说话,不由开口询问。
杜构也看向刘树义。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刘树义缓缓开口。
“问题?什么问题?”两人一怔。
“马富远为什么不喊呢?”
“什么?”程处默一怔。
刘树义看着他:“这间房的左右隔壁,都住着人,房间的隔音又不算多少,在他遇害时,他但凡叫喊一声,都一定会被其他人听到。”
“可是,没有人听到……”
“为什么?”
“是凶手没有给他开口叫喊的机会就杀了他?还是其他?”
程处默愣了愣:“我还真没想过……”
“还有……”
刘树义看向杜构,便见杜构因为自己刚刚的话,正蹙着眉思索,似乎发现了什么。
他继续道:“砍头这件事啊……程中郎将应该有经验,程中郎将觉得头颅好砍吗?”
“额……”
程处默还真没有这个经验,但他不好意思说。
身为堂堂金吾卫中郎将,连敌人脑袋都没砍过,说出去丢脸。
好在他有砍掉敌人手臂的经验,道:“要分情况,如果是战场上,刀锋锋利,气力最盛,且气势正强时,不算难。”
“但其他时候,就不容易了。”
刘树义道:“死后砍头呢?”
“死后?”
程处默摇头:“死后尸体倒在地上,下刀没有那么容易。”
“会有声音吗?”
“当然,人脖子的骨头也很硬。”
刘树义注视着倒置的头颅,看着那狰狞的伤口,继续道:“如果一刀砍不下,砍了许多刀,声音会很大吗?”
“那当然,想要砍碎骨头,不比砸钉子声音小。”
刘树义看向他:“所以……”
“住在隔壁的两人,为什么没有听到砍脑袋的声音呢?”
“什么!?”程处默一愣。
杜构则瞳孔骤然一缩,猛的看向刘树义。
刘树义看向两人,缓缓道:“凶手可以出其不意,一击致命,不给马富远叫喊的机会。”
“但他砍脑袋,且从伤口去看,绝非一刀就砍下的,这种情况下,切砍的声音必然有好几声……”
“喊声他能控制,切砍之声却无法隐藏。”
“为何,附近的人,一个也没听到?”
“是他们睡的太死,听不到这砰砰之声呢,还是说……”
刘树义转过头,望向房门外空空荡荡的院落,声音幽幽,彷如一块巨石,瞬间砸进两人心湖,溅起万丈波澜。
“这里,压根就不是马富远被杀之地呢?”
“如果不是第一案发现场,那……”
他看向两人:“你们所谓的没有防备之心的开门……是否,也就不存在了?”
(本章完)
(/bi/286236/172375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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