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官军压境,涤荡腐恶
“前面就是兖州城了。”
定远侯邓邵煜勒住马缰,目光投向运河岸边那座巍峨的城池,眼神中闪过几分凝重。
暮色渐沉,城墙上的灯火已星星点点亮起,像一串警惕的眼睛,守望着脚下的京杭大运河。
兖州城,在山东中位置重要。
元朝开凿济州河时,工匠们在城东门外五里处筑下石堰,硬生生引泗水注入洸水,造出一条蜿蜒的支流,让兖州成了运河水源的关键节点。
如此一来,这座城池便成了南北漕运的“腰眼”。
江南的粮草、军械经此周转,方能顺畅运往北方,维系着大明半壁江山的供给。
“这城若被叛军占了,麻烦就大了。”
邓邵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们要是截断运河,咱们的粮草辎重就得改走陆路。以如今大明的运力,光是车马损耗和延误的时日,就足够拖垮平叛的全局。”
保住兖州,便是保住了平叛的命脉。
这也是他这个先锋如此迅速前来的原因。
“是啊!”
身旁的北镇抚司锦衣卫千户陆文昭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感慨。
“可算到了。”
从北京出发南下这十日,对他而言堪称煎熬。
他天生有些晕船,哪怕坐的是平稳的漕运官船,也吐得昏天黑地,此刻踏上坚实的土地,才算找回几分精神。
但这点不适,早已被心底的一股劲压了下去。
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绣春刀,想起京中传来的消息。
卢剑星、沈炼那三兄弟,不过是在辽东战场上立了些功劳,竟也论功行赏,官阶眼看着就要追上他这个千户了。
“凭什么他们能往前冲,我就不行?”
陆文昭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不服输的锐光。
正是这股劲,让他在指挥使面前主动请缨,要来山东协助平叛。
乱世之中,军功最是实打实的资本,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绝不能被昔日的同僚甩在身后。
“陆千户倒是急性子。”
邓邵煜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噙着一抹淡笑。
“不过这次平叛,锦衣卫的眼线确实用得上力。”
“侯爷放心。”
陆文昭拱手道:“属下已备妥联络暗号,定能尽快摸清叛军底细,助侯爷一臂之力。”
说话间,城门处已传来一阵马蹄声,守城参将领着亲兵迎了出来,老远便躬身行礼:
“末将参见侯爷!见过陆千户,城防已按吩咐布妥,就等二位入城议事!”
邓邵煜颔首示意,策马率先向城门走去。
此刻已是八月上旬,秋意浸骨。
城外的田畴里,本该待收的庄稼长势喜人,沉甸甸的谷穗压弯了秸秆。
田埂边的野草已染上枯黄,道旁的老树枝桠间,落叶正簌簌往下掉,铺了一地碎金般的秋光。
兖州城外的旷野里,已能零星见到游荡的人影。
他们算不上正经乱兵,更像是失了秩序的流民。
兖州府下辖的州县多半已乱了套,官府的衙役跑的跑、降的降,没了管束的百姓为了活命,索性扛起锄头镰刀,结伙劫掠。
城外那些长势正好的庄稼地,不少已被他们抢割得七零八落,留下满地狼藉。
陆文昭随着人流入了兖州城,没有随邓邵煜去府衙会见地方官,而是径直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子,来到当地锦衣卫卫所。
门房见了他腰间的千户腰牌,不敢怠慢,忙引着他去见百户张迁。
“属下参见陆千户!”
张迁是个精瘦的汉子,见了陆文昭,忙不迭地躬身行礼,脸上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疲惫。
“不必多礼。”
陆文昭摆了摆手,开门见山。
“山东的情况,跟我细说。”
张迁不敢耽搁,连忙拿出卷宗,语速飞快地汇报:“回千户,闻香教闹得凶!徐鸿儒那厮占了郓城、邹县好几座县城,手下乱兵号称数万,且每日都有流民入伙,数字还在涨……”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忧色。
“兖州府城虽还在咱们手里,可周边州县几乎全乱了,粮草运输越来越难,局势不太乐观。”
陆文昭眉头微蹙。
数万乱兵?
比他预想的还要多。
张迁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不过咱们在闻香教里埋了个眼线,名叫李鸿基,如今已是个大头目,手底下有三四千人呢!”
“什么?”
陆文昭猛地抬头,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他原以为锦衣卫安插的人,顶多混个小头目,能传递消息就不错了,没成想这李鸿基竟成了手握数千人马的大头目?
这本事,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此人可靠吗?”
陆文昭追问,眼中闪过一丝审视。
在乱贼窝里爬得太快,未必是好事,怕就怕他假戏真做,真成了反贼。
张迁连忙道:“可靠!此人听说是指挥使钦定的,十日前还传回过密信,说徐鸿儒内部矛盾重重,他正借机收拢人心……
只是这几日兖州外围被乱兵封锁,消息暂时断了。”
指挥使钦定?
此人难道很有背景?
陆文昭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知道了。”
平定闻香教的叛乱,在陆文昭看来并不困难。
并且。
这不是他的差事。
“不过我现在更想知道,这民变究竟是怎么闹起来的,这也是陛下最关心的事。”
山东闻香教作乱,在紫禁城中那位眼里或许只是疥癣之疾,真正让皇帝忧心的,是乱象背后牵扯出的根结。
闻香教的叛乱不足为惧,陛下的意思很明确:
平定山东之乱的同时,必须借着这个由头,把山东官场彻底涤荡一遍。
唯有剜去这腐肉,才能杜绝民变死灰复燃。
而皇帝关心的事情,也就是他要做的事情。
这也是他到此地来的目的。
那百户张迁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一声:
“千户大人,山东官场腐败,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就拿这次征调民夫来说,户部拨下的饷银粮草,层层克扣下来,到了民夫手里只剩个零头,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此番民变能闹得这么快,一是民怨积得太深,一点就炸;二是那些县令,见乱兵一到,扔下印信就跑,连抵抗都不敢,县城就这么丢了,自然让局势彻底乱了套。”
“哦?”
陆文昭眼睛一眯,眸中瞬间溢出血丝般的杀气。
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桌上的卷宗都跳了起来:“身为父母官,守土护民本是天职!县城都丢了,他们倒有脸跑?谁给他们的胆子?”
这几句话,说得又冷又硬,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狠厉。
张迁被他这气势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接话。
陆文昭却缓缓站起身,负手而立,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他要找的突破口,来了。
这些弃城而逃的县令,便是清理山东官场最好的由头。
按大明律,守土不力者当斩,更何况是临阵脱逃?
拿这些人开刀,既能平息民愤,又能震慑那些藏污纳垢的官员,正好顺了陛下的意思。
“张百户。”
陆文昭的声音平静下来。
“把那些弃城而逃的官员名单,还有他们平日里贪赃枉法的证据,都给我备齐了。记住,一点都不能漏。”
百户张迁当即点头,说道:“属下遵命。”
陆文昭眼神闪烁
他要做的,可不止是协助平叛。
这场山东的风暴,既然起了,就得刮得再猛烈些,把那些藏在暗处的蛀虫,连根拔起。
他这个千户,可想着往上升呢!
……
邓邵煜所部作为先锋,多是精悍骑军,行动迅捷,早已抵近兖州外围布防。
而在他身后缓缓推进的,才是此次平叛的真正主力。
由兵部侍郎兼协理京营戎政袁可立亲自率领的京营兵马。
袁可立麾下的兵卒,大多是两个月前刚招募的新卒。
此番带他们前来山东,除了平叛,更有练兵的深意。
这些新兵未经战阵,若是直接拉去辽东与建奴厮杀,无异于驱羊入虎口。
但对付山东这些缺乏甲胄、器械简陋的乱民,装备齐整、配有刀枪火炮的京营兵卒,便足以形成碾压之势,正好让新兵在实战中历练成长。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调往山东的兵力中,并未包括那些曾奔袭赫图阿拉的精锐。
毕竟,那支队伍刚经历千里奔袭的苦战,早已疲惫不堪,此刻正解甲归营,与家人团聚,满心盼着朝廷的封赏。
若是此时再将他们投入新的战事,难免会滋生怨怼,反倒不美。
不过,奔袭赫图阿拉的队伍也并非全未参与此次行动。
比如毛文龙,便已率部赶到。
虽说他天津水师总兵官的正式封赏尚未下来,但早已实际掌控了天津水师的舰船。山东平叛需依托运河转运粮草、调派兵力,离不开水师舟船的协助,毛文龙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随军而来。
除了毛文龙,还有一位特殊人物也在军中。
便是先前反正的李延庚。
他无家眷牵挂,一身轻简,主动请缨随军参与平叛。
袁可立对李延庚印象颇佳,在他看来,这类从敌营反正归来的人,对大明往往有着超乎寻常的忠诚,甚至比许多生于斯长于斯的旧臣还要恳切。
或许,这便是所谓的“皈依者狂热”吧。
历经选择与背弃,对新的归宿反而更添一份难以改变的虔诚。
此刻。
袁可立立于船头,望着运河两岸渐渐显露的烽火痕迹,眉头微蹙。
先锋邓邵煜已传来消息,兖州城防稳固,但周边州县乱象丛生,闻香教乱兵虽多却涣散。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李延庚,后者正凝神观察着河道水情,神情专注。
“李将军。”
袁可立开口道:“你觉得,这些乱民最忌惮什么?”
李延庚拱手答道:“回部堂,乱民起事多为生计所迫,看似凶猛,实则心怯。他们最怕的,一是粮草断绝,二是官军主力压境的威势。只要咱们先断其粮道,再以精锐示众,辅以招抚,乱局不难平定。”
袁可立微微颔首。
他要的,正是这份对乱军心理的精准拿捏。
山东这场仗,不仅要打赢,更要打得漂亮,打出京营的军威,也为这些新兵挣得一份底气。
没过几日。
袁可立率领的京营主力便抵达了兖州城。
有邓邵煜的先锋探报与陆文昭从锦衣卫渠道汇总的情报打底,袁可立入城后第一件事,便是仔细甄别信息真伪,将那些确凿无疑的罪证一一核实。
三日后,兖州城中心的校场上,黑压压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五个囚服加身的官员被押到台前,他们正是那几位弃城而逃的县令。
“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却在乱兵未至时先弃城而逃,致百姓于水火,按大明律,当斩!”
袁可立立于高台上,声音透过亲兵的传报传遍全场。
“今日斩此五人,便是要让山东所有官员看看,守土有责,失土者,死!”
话音未落,刀光闪过,五颗头颅应声落地。
百姓中先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
这些县令平日里作威作福,乱起时又跑得比谁都快,此刻伏法,正好大快人心。
处置完县令,袁可立又下一道令:
将山东巡抚革职下狱,由锦衣卫押解回京,交由三法司审讯。
这位巡抚对地方吏治腐败视而不见,对民变初起时的急报拖延不报,早已是众矢之的。
紧接着,一道措辞严厉的布告贴遍山东各州县:
“自今日起,凡守土官吏,需竭力守城,安抚百姓。乱兵来犯,敢弃城而逃者,无论官职高低,立斩不赦!若能坚守城池,击退乱兵,朝廷必有重赏。”
布告的核心只有一句话:守土有责,失土必死!
这道命令像一道惊雷,炸响在山东官场。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甚至盘算着何时跑路的官员,顿时如遭棒喝。
惜命?
那就得死死守住城池,否则便是死路一条。
处斩弃城官员的余威尚未散去,袁可立已在兖州府衙的灯火下,敲定了平定山东之乱的完整方略。
这方略层层递进,既着眼于眼下平叛,更关乎长远安定,可概括为三步:
其一,就是军事速决。
袁可立深知乱军虽众,却多是乌合之众,根基在于粮草与头目号召力。
他当即定下“合围断粮+斩首行动”的战术:
一面调派邓邵煜的骑军与毛文龙的水师协同,封锁郓城、邹县等叛军核心区域的粮道,断绝其外援。
一面密令陆文昭联络潜伏的李鸿基,摸清徐鸿儒等首恶的具体位置,待合围之势已成,便以精锐突袭,直取贼首,让乱军群龙无首。
其二,是政治善后。
战事平息后,需以“严惩首恶、宽赦胁从”化解积怨。
所谓“首恶必诛”,是针对那些主动参与屠杀官民、焚毁衙署、手上沾血的闻香教核心教徒,查实后一律依律处决,以儆效尤。
而“胁从不问”,则是对那些仅因饥荒被裹挟、被迫运输粮草、未曾持械作战的流民,登记造册后便释放回乡,并发给少量粮种,让他们能重返家园。
如此区别对待,既能震慑邪徒,又能安抚多数,避免将百姓彻底推向朝廷的对立面。
其三,乃是长治久安。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必须彻底破除闻香教滋生的土壤。
一方面,严查教中余孽,捣毁各地公所,收缴“三王”竹签等信物,严禁邪教活动。
另一方面,选派清正能干的官员赴山东各州县任职,同时调拨耕牛、种子等物资,帮助百姓恢复生产。袁可立尤其强调,平乱期间要顺带清查山东的田亩账目。
那些被贪官污吏侵占的民田、隐瞒的税赋,都要一一厘清,有问题的官员,不论职位高低,一律从严处置。
“乱局虽起于邪教,根子却在吏治与民生。”
袁可立对着舆图,向邓邵煜、陆文昭等人解释道。
“军事上打垮他们不难,难的是让山东百姓真正信服朝廷。唯有让他们有田种、有饭吃,见得到清官,才不会再被妖言蛊惑。”
方略既定,各路人马便按计划行动起来。
既然要动,就要以雷霆之势,让山东的官员百姓看看,什么是天兵,什么是雷霆!
敢造反,敢贪腐?
看看你们顶不顶得住这天兵的镇压!
(本章完)
(/bi/286248/17237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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