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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皇恩浩荡,莫做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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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启元年七月二十八日。
    秋高气爽,长空如洗。
    北京城德胜门外早已是旌旗猎猎,鼓乐齐鸣。
    一座临时搭建的祭台巍然矗立,台高数丈,上铺明黄绸缎,四周插满了“明”字大旗与象征凯旋的白虎旗。
    祭台周遭,锦衣卫大汉将军列成两排铁壁般的仪仗,铠甲在秋日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更远处,大明皇帝的仪仗绵延数里,金瓜、钺斧、朝天镫依次排开,明黄的龙旗在风中舒展,彰显着皇家的威严。
    朱由校身着十二章纹的衮龙袍,正立于一柄巨大的羽盖之下,目光望向远方的官道尽头。
    那顶羽盖以孔雀翎编织而成,缀着五色流苏,却未能完全遮住他年轻而挺拔的身影。
    他亲自在此等候,只为迎接奇袭赫图阿拉凯旋的将士。
    皇帝身后,文武百官按品级排列,黑压压的一片站在于黄土之上。内阁首辅方从哲、次辅刘一憬居首,六部尚书、侍郎紧随其后,翰林院的编修、都察院的御史、六科给事中……
    京中大小官员几乎倾巢而出,连平日里深居简出的勋贵们也来了不少。
    这般阵容,足以见得皇帝对此次凯旋的重视。
    只是秋阳虽暖,久立却也难耐。方从哲已年过七旬,站了小半时辰,双腿早已麻木,身子微微摇晃,不得不由身旁的小吏悄悄扶着才勉强坐稳。
    几位年高德劭的御史也面色发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却碍于礼仪,不敢有丝毫懈怠。
    朱由校也已站了近一刻钟,龙袍厚重,额角亦见汗痕。
    魏朝在一旁看得心惊,几次上前低声劝谏:“陛下,天虽不热,却也晒得慌,不如先回帝辇歇息片刻?等大军到了,奴婢再即刻禀报。”
    朱由校却摆了摆手,目光依旧望着远方:“不必。将士们在辽东风餐露宿,九死一生,朕多站片刻算什么?”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坚持。
    “朕要让他们知道,朝廷记着他们的功劳,朕,也在等他们回家。”
    魏朝见状,只得躬身退下,心中却暗自叹服。
    陛下的御下收心之术,当真恐怖如斯。
    这般亲自等候,看似只是姿态,却能让归来的将士们感念圣恩,让天下人看到皇帝对军功的看重。
    很快。
    德胜门外的寂静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喧闹打破。
    先是远处官道尽头扬起一团烟尘,旋即传来隐约的马蹄声与军号声,像滚雷般由远及近。
    围观的百姓们踮起脚尖张望,锦衣卫的队列也悄然绷紧了神经。
    凯旋的大军到了!
    起初只是一个模糊的黑点,转瞬便化作一条蜿蜒的长龙。
    最前方是迎风招展的“明”字大旗,旗下是四面将旗,分别绣着“毛”“祖”“赵”“黄”四个大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正是毛文龙、祖大寿、赵率教、黄德功四位将领的旗号。
    大军越行越近,甲胄的寒光、战马的嘶鸣、兵刃碰撞的脆响渐渐清晰可闻。
    将士们虽面带风尘,眼神里却燃烧着胜利的火焰,嘴角大多挂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尤其是那些捧着战利品的士卒,更是昂首挺胸,仿佛要让京师的百姓都看看他们从赫图阿拉带回的荣光。
    然而,在这片欢腾的队伍中,却有一人神色凝重,与周遭的喜气格格不入。
    正是祖大寿。
    他身披亮银甲,腰悬宝剑,骑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上,身姿挺拔如松,可眉宇间却拧成一个疙瘩,愁容满面。
    马蹄每踏进一步,他心中的懊悔便深一分。
    当初在赫图阿拉,为了让佟国瑶能顺利取得阿巴亥的信任,成为安插在努尔哈赤身边的眼线,他不惜设计让佟国瑶“英雄救美”,自己则凌辱那位建奴大妃,演了一出苦肉计。
    那时只想着辽东之后的局势,却没料到此事会传回京师,掀起如此轩然大波。
    “私纳敌酋妃子。”
    “亵渎敌国贼酋女眷。”
    ……
    弹劾的奏疏像雪片般飞入皇宫,字字句句都像刀子,不仅扎在他心上,更让力排众议重用他的陛下为难。
    他抬头望向德胜门内那片明黄的仪仗,想起皇帝破格提拔他时的信任,想起临行前陛下那句“朕在京师等你凯旋”,心头便像压了块巨石。
    君父如此器重,他却因一时急功近利,给政敌留下攻讦的把柄,让陛下在朝堂上受牵制,让新政推行多了阻碍……
    “我真是罪该万死!”
    祖大寿低声自语,握紧了缰绳。
    若能重来,他宁愿选择更稳妥的法子,哪怕多费些时日,也绝不会让陛下陷入这般境地。
    队伍渐渐行至德胜门前,离那顶羽盖下的身影越来越近。
    祖大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愧疚,翻身下马,与毛文龙等人一同朝着御座的方向走去。
    无论如何,先向陛下复命。
    至于身后的风浪,他一力承担便是。
    只是不知,陛下会如何待他?
    祖大寿的脚步,竟有些沉重起来。
    朱由校望着阶下躬身行礼的四名将领,目光扫过他们甲胄上的斑驳血痕与脸上的风尘,缓缓点头,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嘉许:
    “很好。你们没有辜负朕的期望,更没有辜负大明的江山百姓。做得好。”
    说罢,他亲自上前,依次拍了拍毛文龙、赵率教、黄德功的肩膀,最后停在祖大寿面前。
    手掌落下时,他特意加重了几分力道,目光沉静而坚定。
    这位在战场上悍不畏死的糙汉,被这一拍竟红了眼眶,滚烫的泪珠顺着黝黑的脸颊滚落,哽咽着想要开口:“陛下,末将……”
    “都过去了。”
    朱由校打断他,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转向魏朝微微颔首。
    魏朝心领神会,当即扯开嗓子高喊:“大明郊劳凯旋将士仪式,现在开始!”
    “啪!啪!啪!”
    三声清脆的鸣鞭声响彻德胜门外,锦衣卫校尉手中的长鞭划破长空,将周遭的议论声瞬间压下。
    兵部尚书与礼部尚书连忙上前,各司其职主持献俘大典,祭台上的鼓乐随之奏响,庄严而雄浑。
    随着司仪官的唱喏,凯旋大军中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先是数十名甲士抬着木盘上前,盘中盛放的是用石灰防腐处理过的头颅,每一颗都用木牌标注着姓名。
    塔拜、多铎、豪格……
    皆是建奴宗室的名号,狰狞的面容虽已干瘪,却仍能看出死前的惊恐。
    观礼的文武百官与百姓见状,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不少人甚至激动得热泪盈眶。
    头颅之后,是数十名被绳索捆绑的建奴女眷。
    她们大多衣衫褴褛,面带惊惧,正是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的妃嫔,以及皇太极、代善、莽古尔泰的家眷。
    人群中渐渐响起细碎的议论声:
    “这些蛮夷女子,看着也寻常得很。”
    “听说建奴不事耕织,整日在草原上风吹日晒,哪有咱们汉家女子的娇柔?”
    “倒是那个……好像是四贝勒黄台吉的福晋,看着还有几分颜色。”
    ……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队伍末尾的哲哲身上。
    她虽身陷囹圄,却依旧挺直着脊背,眉眼间带着蒙古女子特有的英气,即便面带憔悴,也难掩那份与众不同的气度。
    朱由校的目光扫过她时,却是微微一顿。
    倒不是因美色动心,而是想起此人乃是科尔沁部送来的联姻女子,背后牵扯着蒙古诸部的势力。
    这般人物,若处置得当,或许能成为牵制建奴的一枚棋子。
    他这转瞬的眼神变化,却被一旁的魏朝精准捕捉。
    老太监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心中已暗自盘算起来:这位哲哲福晋身份特殊,既是皇太极的正妻,又与蒙古部落渊源深厚,陛下既多看了一眼,想必是有用处的。
    回头得好生安置,绝不能出半分差错。
    此时,献俘仪式已至高潮。
    礼部官立于祭台中央,展开黄绸祭文,声如洪钟般诵读起来。
    那祭文字字铿锵,先述天命所归、大明威德,再历数建奴扰边之罪,末了详述赫图阿拉之捷
    “焚其宫室,断其龙脉,斩其宗裔,获其重宝”,将此战功绩一一告慰天地神灵、日月山河。
    祭文声未落,兵部官已捧着账册上前,高声唱喏战利品清单:“查得赫图阿拉所获:
    黄金两千三百两,白银六万七千两,各色绸缎八百余匹,粮秣十万石有余……
    伪金档册文书百余卷,铁甲一千五百副,战马两千八百匹,牛羊牲畜万余头……”
    一件件、一桩桩报来,数字详实得令人心头发颤。
    观礼的百姓听得热血沸腾,起初是零星的叫好,渐渐汇成震天的欢呼,连须发斑白的老臣也忍不住捋着胡须颔首,眼中闪着泪光。
    自萨尔浒战败以来,辽东战场久无这般扬眉吐气的大胜,今日总算能将积压多年的郁气一扫而空。
    待清点完毕,朱由校亲自端起酒爵,将酒分三次洒向祭台前的黄土,以慰阵亡将士英灵。
    随后,他扬声道:“传朕旨意,赐将士们酒肉,今日尽欢!”
    话音刚落,早有内侍与营中伙夫抬着食案上前。
    大块的熟牛肉、整只的烤羊被分到将士手中,坛装的烧酒开封时酒香四溢,将士们席地而坐,举杯痛饮,甲胄碰撞声、欢笑声与远处的鼓乐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这场郊劳军礼,至此落下帷幕。
    黄昏。
    朱由校登上帝辇,仪仗缓缓向紫禁城驶去。
    车帘微动间,他望着窗外奔走相告的百姓,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这场胜利,早已随着《皇明日报》传遍京城,此刻亲眼所见的盛况,更让民心为之振奋。
    而毛文龙、祖大寿等有功将士,则按皇帝特旨,跨上战马,在锦衣卫的护卫下缓缓驶入北京城。
    街道两旁早已挤满了百姓,他们手中挥舞着小旗,脸上满是崇敬与激动。
    “是毛将军!《皇明日报》上写了,就是他设的奇袭计!”
    “还有祖将军,听说他一刀斩了建奴的贝勒塔拜!”
    “赵将军、黄将军也厉害,烧了建奴十万石粮草,看他们还敢不敢来犯!”
    ……
    百姓们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孩子们追着马队奔跑,老人则对着将士们作揖行礼。
    那些在《皇明日报》上看过无数次的名字,此刻化作活生生的英雄,骑着战马从眼前驶过,甲胄上的血痕、脸上的风霜,都成了最动人的勋章。
    将士们勒住马缰,不时拱手致意,眼中的疲惫被前所未有的自豪取代。
    这一路从午门到玄武门,再穿街过巷,游遍京城九门,直到夕阳将北京城的角楼染成金红色,马队才缓缓驶出城门。
    傍晚时分,游街的军卒们终于回到丰台大营。
    营中早已备下热水与干净的军服,伙房里飘出饭菜的香气,将连日来的风尘与疲惫渐渐驱散。
    将士们都歇下了,但祖大寿却没有。
    他直奔京营衙门而去。
    他要见的,是如今协理京营军事的兵部侍郎袁可立。
    自袁可立执掌京营以来,便几乎以营为家。
    白日里与士卒同吃糙米饭、共饮军中水,夜里则裹着甲胄睡在营房,连家都极少回。
    也正因这份与士卒同甘共苦的赤诚,短短一两个月间,不仅将新募的兵卒练得军容严整、敢战能战,更在军中攒下了极高的威望。
    便是最桀骜的老兵,见了这位文官出身的将军,也得恭恭敬敬地行礼。
    此刻,京营衙门的正堂内,袁可立正披着一件半旧的单衣,伏在案牍上批阅军报。
    案上堆着各营的操练记录、军械清点册,还有辽东送来的最新军情,他眉头微蹙,手中朱笔在“火器营弹药不足”的条陈上圈了个红圈,显然早已投入其中。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未抬,仿佛早已知晓来者是谁。
    祖大寿刚要躬身行礼,袁可立便已抬起头,朝着他摆了摆手,声音平淡却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是为弹劾的事来的?”
    祖大寿一怔,随即重重点头,语气带着难掩的愧疚:“末将蒙陛下破格重用,却因赫图阿拉之事引来非议,让陛下在朝堂上为难……袁公,您说,末将该怎么做才能替陛下分忧?”
    袁可立放下朱笔,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待祖大寿落座,他才缓缓道:“你在赫图阿拉设计阿巴亥之事,确实欠妥。敌酋家眷,处置当循章法,这般险招,本就容易授人以柄。”
    祖大寿闻言,脸上更显愧色,刚要开口请罪,却被袁可立抬手止住。
    “不过,你终究立了奇功,赫图阿拉一役,断建奴龙脉,斩其宗裔,这份功劳足以抵过行事之失。”
    袁可立看着他,眼神郑重。
    “这个时候,你什么都不要做。”
    “什么都不做?”
    祖大寿猛地抬头,急道:“可为臣子者,岂能眼睁睁看着君父因自己受困于朝堂?若那些言官再拿此事攻讦陛下……”
    “你若此刻认了‘私纳敌妃’的罪名,或是自请处分,那才是真的让陛下难做。”
    袁可立打断他,语气沉了几分。
    “你以为他们弹劾的是你?错了,他们盯着的是陛下提拔的人,是陛下要推的新政。你一退,便是告诉所有人,陛下护不住自己人,那些反对者只会更嚣张。”
    他顿了顿,放缓了语气:“放心,陛下对朝堂的掌控,比你想象的要牢固得多。他既然敢破格用你,便有护着你的底气。你只需安心待着,把心思放在军务上,便是对陛下最好的回报。”
    祖大寿沉默良久。
    袁可立看着他紧绷的侧脸,面上也有几分严肃。
    “你记住了,陛下能护你一次,却护不了你下一次。下次再这般冲动,不必等陛下降罪,你自己伸长脖子自刎谢罪便是,省得污了陛下的刀。”
    这话虽重,却带着几分期许。
    祖大寿听了,非但不恼,反而重重点头,眼中闪过决绝之色:“袁公放心!末将记下了。下次若再因私行险,让陛下为难,不必劳烦陛下动手,末将自会了断!”
    说罢,他起身抱拳,深深一揖:“谢袁公点醒,末将告辞。”
    袁可立挥了挥手,目送他大步走出衙门,祖大寿的背影比来时挺拔了许多显然是放下了心中块垒了。
    袁可立呵呵一笑。
    这些文臣,总以为拿捏住了边将的错处,便能动摇君心,却不知,当今的圣上,早已不是他们能随意摆布的了。
    (本章完)
    (/bi/286248/17237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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