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津门聚将,剑指敌巢
天津卫。
赵率教带着本部亲兵大步流星地走向兵营,校场上那近两千名水兵已按籍贯列队站好,南直隶的汉子们嗓门洪亮,登莱来的老兵则眼神沉稳,透着一股子海上历练出的悍劲。
“都听好了!”
赵率教拔出腰间长刀=。
“从今日起,你们都是天津水师的人!不管以前在南直隶还是登莱,规矩只有一个——令行禁止!”
他将手中的《水师操典》重重掷在地上。
“五日之内,把这册子背熟!谁要是拖后腿,休怪赵某军法无情!”
说罢,便点起几个曾在登莱水师任过千总的老兵,开始划分队伍、分配营房,校场上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喝声,整训之事就此铺开。
另一边,天津分巡道佥事陈奇瑜则换乘了一顶青布小轿,往商港而去。
轿帘掀开一角,能看见沿途的商号鳞次栉比,新挂的幌子在风中摇曳,“顺昌号”、“和记栈”的伙计正忙着卸货,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但陈奇瑜的眉头却始终微蹙。
毕竟,这繁华背后,最易藏污纳垢。
市舶使司的衙署还在修缮,暂时借了码头旁的一处旧宅院办公。
陈奇瑜刚到门口,就见几个税吏正与一个福建商人争执不休。
“官爷,小人这船货真是茶叶,不是香料!”
商人急得满脸通红,指着船舱里的麻袋辩解。
税吏却冷笑一声:“是不是茶叶,拆开看看便知!上月就有个福建商把胡椒混在茶叶里蒙混过关,当咱们是傻子不成?”
陈奇瑜走上前,沉声道:“拆开查验。”
麻袋被剪开,里面果然是茶叶,只是最底层混着几包沉香。
商人顿时面如土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按市舶司新定的规矩,夹带私货者,罚没三倍货值,再杖二十。”
陈奇瑜语气平淡,但说出来的话却是要了人命。
“记下他的商号,往后列为重点查验对象。”
税吏们齐声应是,拖走了哀嚎的商人。
陈奇瑜望着码头上来往的货船,对身旁的市舶司主事道:“如今市舶司刚开,正是立规矩的时候。关税是朝廷的钱袋子,一分一毫都不能少。”
他指着远处一艘正要靠岸的商船。
“那船挂着‘粤’字旗,去查查舱单,看是否与实物相符。还有,告诉各关隘,凡载货量超过百石的船只,必须开箱查验,不许放过任何一个漏洞。”
主事躬身道:“大人放心,小的已让人在码头各处设了暗哨,专门盯着那些形迹可疑的船只。”
陈奇瑜点了点头,目光投向正在修建的市舶司新衙署。
那里将设“验船房”“税银库”“缉私营”,往后所有商船都需先在此登记、查验、缴税,才能卸货交易。
只有把税收的口子扎紧了,天津的商港才能真正兴旺起来。
这些银子,既能用来修船造炮,也能赈济流民,是支撑天津水师乃至整个北方防务的底气。
就在这时,码头边忽然响起一阵骚动。
几个扛着麻包的苦力直起腰,眯着眼望向远方海面,黝黑的脸上瞬间漾起兴奋的红光。
“来了!快看,又来大船了!”
一人手搭凉棚,扯着嗓子喊道。周围的苦力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海平面上出现一个小小的黑点,正借着风力快速驶来,船帆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这些苦力多是流民出身,靠着在码头扛活糊口。
虽说每日汗流浃背,赚的铜钱仅够糊口,但比起从前在路边乞讨、三天饿九顿的日子,已是天壤之别。
对他们而言,船来得越多,货物就越多,活计也就越多,自然盼着港湾里日日这般热闹。
商港市舶使司的税吏们早已闻声而动,提着账簿、带着验货的工具往栈桥走去,准备按规矩验货收税。
可随着船只越来越近,领头的税吏忽然停住脚步,眉头紧锁。
那船的吃水线很深,船身却比寻常商船更显敦实,甲板上不见货箱,反而隐约有刀光闪烁。
“不对……这不是商船!”有人低呼一声。
众人定睛细看,果见船舷两侧站满了带刀兵卒,虽未架设几门火炮,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难道是海盗?
这念头刚起,就有人啐了一口:“哪家不长眼的海盗,敢闯大沽口?这不是茅厕里点灯——找死吗?”
话音未落,大沽口的应敌系统已迅速启动。
新练一个月的天津水师数百人,当即奔上几艘最大的沙船,扯起风帆,朝着来船迎去。
岸上,赵率教、祖大寿、黄德功三位京营将领也闻声而动,亲率亲兵登上瞭望台,手按刀柄,目光锐利如鹰,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来船越来越近,双方距离不过百丈时,船桅上忽然升起一面旗帜,上面用黑丝线绣着七个大字:“天津海防游击将军毛”。
“是自己人?”瞭望台上的祖大寿眉头微蹙,这名号听着陌生得很。
恰在此时,陈奇瑜闻讯赶来,见状连忙扬声道:“都别动!是陛下新任命的海防游击毛文龙到了!”
毛文龙?
众人皆是一愣,这名字从未听过。
但见陈奇瑜神色笃定,戒备的心绪便松了大半。
大沽口的警备缓缓解除,方才驶出的战船掉转方向,反倒成了引导船,在前头引路。
没过多久,那艘中型福船便在引导船的护送下,缓缓泊入码头。
船身刚一稳住,甲板上便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绳索被麻利地系在岸边的桩柱上,船板“哐当”一声搭在栈桥上,震起些许尘土。
毛文龙站在船头,望着眼前热闹非凡的大沽口,黝黑的脸上泛起难以掩饰的激动。
他身上的铠甲还带着辽南海风的咸味,这位原辽阳游击,前些日子星夜奔赴辽南,在那里安抚百姓、收拢残部,靠着一股子悍劲站稳了脚跟,也赢得了当地乡绅百姓的支持。
此番接到陛下密旨,让他统筹海防诸事,便从登莱水师残存的船只里挑了这艘还算像样的中型福船,日夜兼程赶赴天津,连身上的征尘都未来得及拂去。
“总算到了。”
他低声自语,手按腰间的佩刀,指节微微用力。
临行前,陛下在密折中许诺,若他能率水师奇袭建奴老巢赫图阿拉,这“天津海防游击”的差事,便能换成“天津水师总兵”的印信。
一想到此处,他突袭赫图阿拉的心思,便又多了几分。
毛文龙率先迈步走下船板,身后跟着数十名亲兵,个个身形精悍,眼神警惕。
刚踏上码头,便见一群官员迎了上来,为首者身着青色官袍,正是天津分巡道佥事陈奇瑜。
其身后跟着三位铠甲鲜明的将领,气度不凡。
正是京营来的赵率教、祖大寿与黄德功。
“在下毛文龙,奉陛下旨意前来赴任,见过诸位。”毛文龙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久在边关的粗粝感,却礼数周全。
“毛将军一路辛苦,在下陈奇瑜。”
陈奇瑜拱手还礼,又侧身介绍道:“这位是神机营参将赵率教,这位是神枢营参将祖大寿,这位是神武营参将黄德功,三位将军皆是奉旨前来协助整顿水师的。”
赵率教三人纷纷颔首致意,目光却在毛文龙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这位新上任的海防游击看着年纪不大,眉宇间却透着一股狠劲,倒像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物。
“此地不是说话处。”
陈奇瑜侧身引路。
“毛将军远来疲惫,先到水师衙门歇息,咱们细细商议海防诸事。”
毛文龙点头应下,一行人朝着水师衙门走去。
沿途的水兵、衙役见了,都纷纷避让行礼,目光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新来的将军。
到了水师衙门大堂,分宾主落座。
陈奇瑜居左,毛文龙居右,赵率教三人坐在下首。
茶童奉上刚沏好的雨前龙井,热气袅袅升起,驱散了些许舟车劳顿。
“毛将军此番南下,路上可还顺遂?”陈奇瑜先开口问道,语气温和。
毛文龙端起茶盏,却没喝,只是用杯盖拨着茶叶,沉声道:“托陛下洪福,一路平安。只是在登莱港换乘时,见那里的水师战船多有破损,怕是难堪大用,看来这海防之事,确实刻不容缓。”
他这话一出,赵率教三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暗自点头:这位毛将军倒是个务实的性子。
陈奇瑜笑道:“将军所言极是。眼下大沽口正在整顿,就等将军来了,咱们好共商水师操练、海防布防的章程。”
客套话说完,该进入正题了。
“毛游击此番南下,想必辽南的诸事已料理妥当了?”
毛文龙放下刚端起的茶杯,腰板挺得笔直,沉声道:“辽南那边已大致安稳。金州卫游击张盘、复州卫指挥使王绍勋、盖州卫指挥同知黄进,这几位都是能打仗、肯实心用事的人,我已与他们深谈过,皆愿听候调遣。”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底气:“不止官府兵马,当地那些自发组织的乡勇、矿徒,末将也一一摸了底。这些人多是被建奴害得家破人亡的,对建奴恨之入骨,只要给些粮饷军械,便能即刻拉起队伍,战力不容小觑。”
辽南虽然属于明军不理,建奴不要的尴尬处境。
但努尔哈赤发迹的时候,还是经常劫掠此处的。
对辽南百姓来说,建奴就是敌人,就是女真鬼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只要到时候毛文龙告诉他们奇袭赫图阿拉,很简单就能调动起这些人,为大明所用。
“哦?”
陈奇瑜闻言,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毛文龙能在短时间内把辽南的底细摸得如此清楚,看来绝非等闲之辈。
而赵率教、祖大寿、黄德功三人却听得一头雾水。
祖大寿忍不住皱眉道:“毛将军,眼下辽东的硬仗都在沈阳、辽阳一带,咱们的主力也该往那边投,辽南偏远,折腾这些地方武装,能顶什么用?”
赵率教也附和道:“是啊,难道建奴还能绕过沈阳,去打辽南不成?”
毛文龙抬眼瞥了陈奇瑜一眼,见对方微微颔首,便知道可以说些内情了。
陈奇瑜当即扬声道:“你们都退下吧,没有传唤,任何人不得靠近大堂。”
堂中侍奉的茶童、衙役连忙躬身退下,连守在门口的亲兵都被调开了数丈远。
待闲人散尽,毛文龙才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锋芒:“赵将军、祖将军有所不知,沈阳是要打,那是与建奴硬碰硬的正面战场,缺不得。但辽南要做的,是另一件事——奇袭。”
“奇袭?”
三个字像一块石子投入静水,赵率教三人顿时瞳孔一缩,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他们都是熟读兵书之将,一听“奇袭”二字,便知其中定然藏着惊天的谋划。
祖大寿猛地前倾身体,声音都有些发颤:“毛将军的意思是……奇袭赫图阿拉?!”
赫图阿拉!
那可是建奴的老巢,是努尔哈赤发家之地,藏着他们的祖陵、粮草和家眷!
若是能端掉那里,无异于斩了建奴的根!
毛文龙缓缓颔首,沉声道:“正是要奇袭赫图阿拉。只不过,这桩大事要成,眼下还有两道坎儿得迈过去。”
他抬眼看向众人,语气凝重了几分:“头一桩,便是粮草。要动员辽南的兵马、乡勇,少说也得万余人。可辽南那地方,诸位也清楚,盐碱地多,良田少,往年收成都薄,如今又遭了兵祸,粮仓早就空了。要让这么多人饿着肚子打仗,难。”
这话戳中了要害。
辽南本就是被兵家视作“弃地”的边角,若非当地人硬撑,怕是早成了建奴放养牛羊的牧场。
熊廷弼专注于沈阳防线,努尔哈赤忙着经营辽东腹地,谁都没把这片贫瘠之地放在眼里。
如今要靠它做奇袭的跳板,粮草自然成了最大的难题。
“第二桩。”
毛文龙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陈奇瑜身上。
“奇袭讲究的是兵贵神速,必须在半月之内完成集结、跨海、突袭。天津水师眼下的船只,真能扛起运兵运粮的担子?”
陈奇瑜闻言,略一思忖便拱手道:“毛游击放心。若论深海作战、与敌舰搏杀,咱们的水师确实还嫩。但要说在渤海湾内短途运输,眼下的船只足够用了,沙船运粮稳当,鹰船护航灵活,大小船只加起来百余艘,分批运送万余人马与粮草,不成问题。”
毛文龙想起方才在港口所见,那些乌艚船、沙船、车轮舸密密麻麻泊在水面,虽多是中小型船只,却胜在数量充足,调度得法的话,运输能力确实不容小觑。
他当即一拍桌案:“好!那就这么定了!”
“陈佥事。请即刻着手调配粮草,先往皮岛运三批,作为前沿中转站;兵员随后分批运送,务必赶在下个月初,那时海风正顺,正好直扑赫图阿拉!”
陈奇瑜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着,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几分顾虑:“毛游击的心思,本佥事懂。只是粮草调运需从河间、保定诸府征集,光入库、装船就得十日;水师的新兵虽有老兵带着,可真要协同运兵、应对突发风浪,没半月操练怕是难成气候……恐怕……”
他话未说完,毛文龙已朗声笑了起来。
“陈大人放心,这些难处,末将早有预料。此事我自会上密折禀明陛下,请他从京师太仓调拨些粮草应急,再下一道严旨催办各地,奇袭赫图阿拉是动摇建奴根基的大事,陛下定然会全力支持。”
奇袭建奴老巢,这等事一旦成了,便是泼天的大功,谁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拖后腿。
一旁的赵率教早按捺不住了,他本就不是坐得住的性子,此刻见两人商议得入神,猛地一拍大腿,粗声问道:“奇袭赫图阿拉这等硬仗,怎能少了咱们哥仨?陈佥事、毛游击,有什么要跑腿的、要拼命的,尽管吩咐!”
祖大寿与黄德功也齐齐颔首,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京营里待久了,骨头都快锈了,能赶上这等大事,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毛文龙仰头大笑,声震大堂:“三位将军有这份心,末将感激不尽!实不相瞒,此番奇袭赫图阿拉,你们才是冲锋陷阵的主力!”
“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今日诸位所听至于,半句都不能泄露出大堂之外,便是亲随子弟,也绝不能透露分毫。”
“那是自然!”
赵率教拍着胸脯保证。
祖大寿与黄德功也沉声应道:“我等晓得轻重!”
一想到能亲手端了建奴的老巢,立下不世之功,回报陛下破格提拔的恩宠,三人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烧。
赵率教忍不住攥紧了腰间的刀柄,低骂一声:“他娘的建奴,等爷爷们过去,定要把赫图阿拉的地皮掀起来,让他们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黄德功也跟着哼了一声:“到时候抢了他们的粮草,烧了他们的祖陵,看努尔哈赤还能不能在沈阳外坐得住!”
毛文龙看着三人摩拳擦掌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有三位将军这话,我便放心了。眼下先各司其职,陈大人督运粮草,三位将军抓紧操练水师新兵,熟悉船只调度。待陛下密旨一到,咱们便即刻动手!”
(本章完)
(/bi/286248/172373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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