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圣断革弊,重振皇权
何为榜下捉婿?
“榜下捉婿”乃科举时代一桩荒唐却盛行的风俗。
每逢春闱放榜之日,京城豪门权贵便如嗅得血腥的豺狼,早早遣家丁仆役将贡院围得水泄不通。
待那金榜高悬,新科进士姓名甫一现世,众家丁便如饿虎扑食,蜂拥而上,将那些年轻俊彦强拉硬拽至府中,不由分说便塞上红袍乌纱,逼其与自家千金拜堂成亲。
此等“捉婿”之风,竟连已婚进士亦难幸免。
权贵们哪管什么“糟糠之妻不下堂”?
只需轻飘飘一句“休书已替你拟好”,再奉上满箱金银为“聘礼”,便教那寒窗苦读的士子,转眼成了朱门绣户的东床快婿。
试想:
一边是勋贵府邸的如花美眷、泼天富贵,一边是家乡荆钗布裙的结发之妻。
当青云之路与旧日情义狭路相逢,多少“陈世美”便在这红烛高照的喜堂里应运而生?
至于为何权贵们如此急不可耐,抢着抓婿。
究其根源,无非“利益”二字。
其一,进士乃官场青云梯。
一朝金榜题名,便意味着踏入仕途快车道。
明朝进士出身者,未来或位列九卿,或入阁拜相,权柄煊赫。
豪门若能与之联姻,既可借女婿官声巩固家族地位,又能编织“官商勾结”的利益网络,可谓一本万利。
其二,进士稀缺,竞争惨烈。
明朝每科进士仅录二三百人,而京城权贵、富商、勋戚家族林立,僧多粥少。
若拘泥礼数,按部就班提亲,只怕稍一迟疑,良婿便落入他人彀中。
故而放榜当日,各家唯有撕破脸皮,上演一场“抢婿大战”。
方从哲听闻皇帝那带着几分冷意的质问,心头一紧,连忙躬身答道:
“回禀陛下,这榜下捉婿之事,京城各家确实都在暗中筹备。只是.此事并非本朝首创,前朝便已有此惯例,老臣愚钝,实在不知其中有何不妥之处。“
朱由校闻言,眼中寒光更甚,冷冷地注视着眼前这位内阁首辅,声音中透着几分讥诮:“哦?元辅当真不知其中不妥?“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方从哲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却不敢抬手擦拭。
他心知肚明,满朝文武大多出身科举,谁人不晓这联姻对编织官场关系网的重要?
故而对此等事,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陛下大力整饬吏治,严查贪腐,朝中官员下狱者比比皆是,被革职查办者更是不计其数。
这些空缺出来的官职,迟早需要有人填补。
那些新科进士们,只需在翰林院历练几年,便可补上这些官缺。
权贵们争先恐后地榜下捉婿,表面上是为女儿择婿,实际上,抢的不是人,抢的是官位,抢的是富贵,抢的是家族百年兴衰!
方从哲暗自叹息,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又岂会不知?
只是在这朝堂之上,有些话,终究是不能说破的。
方从哲不愿意说破的事,恰恰是朱由校决心要斩断的祸根。
朝堂之上,党争早已如火如荼:东林党清流自诩,齐楚浙党盘根错节,如今又因帝王强势与宦官势起,凭空添了帝党阉党一派。
若再纵容权贵们肆意“榜下捉婿”,将新科进士当作权势筹码争抢瓜分,岂非让这党争如野草蔓生,永无宁日?
朱由校指节叩在御案上,声如寒刃,说道:“结亲联姻,本是人之常情;可若仗势强夺,与市井匪类何异?”
他目光扫过殿中众臣,最后钉在方从哲身上。
“前朝旧例?呵,前朝积弊亡国的教训还少吗?难道元辅要效仿那些腐儒,捧着前朝的裹脚布来勒本朝的脖子?”
这一声诘问如雷霆劈落,方从哲浑身一颤,当即伏地叩首:“臣……臣万万不敢!”
冷汗浸透中衣,他如何不懂皇帝话中机锋?
所谓“榜下捉婿”,表面是风月佳话,实则是权贵与士子勾结的遮羞布。
那些被强拉入赘的进士,转眼便成了党争棋盘上的卒子,家族姻亲的绳索一缠,哪还有半分为官清正的余地?
“既不敢,那元辅且说,这陋习是该纵容,还是该革除?”
方从哲喉头滚动,余光瞥见两侧同僚皆屏息垂首,只得咬牙道:“陛下明鉴,即是陋习,该该革除。”
“好!”
朱由校击掌冷笑,声震殿宇。
“即日起,便废除这榜下抓婿的陋习,凡敢榜下抓婿者,锦衣卫的诏狱,自有他全家老小的落脚处!”
话至此,再无转圜余地。
皇帝转而睨向孙如游与孙慎行,语气陡转轻缓,却更令人毛骨悚然:
“二位爱卿不妨替朕传句话:朕要的是两袖清风的臣子,不是八面玲珑的藤蔓。若有人贪心不足,妄想一步登天……”
他指尖拈起茶盏,倏然松手,瓷片迸裂声中,皇帝一字一顿道:“这捧高跌重的滋味,可不止碎个杯子这般简单。”
众人闻言心中凛然,殿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碎裂的茶盏在地面迸溅开锋利的瓷片,那清脆的撞击声如同敲在每个人的脊梁上,令三人不自觉地绷紧了身子。
方从哲悄悄攥紧了衣袖,指节泛白;孙如游垂首盯着自己的靴尖,连睫毛都不敢颤动。
此刻连呼吸都成了危险的举动,生怕稍重的气息便会引来御座上那道锐利的目光。
皇帝对庚申科进士的爱才之举,在三人眼中分明是一场精心布局的权谋。
方从哲的鬓角已被冷汗浸透,他分明看见年轻的帝王正将科举这张千年不变的青云梯,锻造成专属于皇权的登龙阶。
若放任新科进士尽数被收编为帝党,三百年来的朝堂平衡便会轰然倾覆:
六部奏章将只剩朱批的附和,九卿议事将沦为圣意的传声,届时这奉天殿上,还有谁敢对那方九龙御座说半个不字?
可当孙慎行余光瞥见地上那些折射着寒光的碎瓷时,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这位沐浴皇恩的新晋礼部尚书突然意识到,皇帝砸碎的何止是茶盏?
那分明是给满朝文武划下的一道血色界限,越过此线者,今日碎的是瓷器,明日碎的便是九族的身家性命。
敢阻拦吗?
满朝朱紫,谁敢在这雷霆天威之下轻举妄动?
科考取士,本就是天子为社稷遴选栋梁。
那些金榜题名的进士,生杀予夺皆系于帝王一念,群臣又有何资格置喙?
更何况.
方从哲这个首辅不过是泥塑的傀儡,孙如游与孙慎行更是皇帝亲手拔擢的嫡系,他们脖颈上那条无形的绳索,早被乾清宫那位攥在了掌心。
东林党魁刘一燝倒是素有清名,可此刻他敢效法韩爌血溅左顺门吗?
殿前碎瓷的寒光犹在眼前,韩爌被流放琼州的教训尤未远。
陛下是真会杀人,也真敢杀人!
那些以为天子年少可欺的蠢材,如今坟头草都已三尺高了。
锦衣卫的诏狱里,至今仍回荡着受刑者的哀嚎;菜市口的青石板上,尚未洗净的血迹无声诉说着违逆者的下场。
名声?
陛下何曾在乎过虚名!
史笔如刀?
那便让刀锋卷刃!
士林清议?
不过是一群腐儒的聒噪。
皇权至高无上,何须向天下人解释?
至于舆论?
普天之下,谁的喉舌能比得过《皇明日报》?
这份由内廷直掌的官报,字字如铁,句句如刀。
它能让寒门学子一夜成名,也能让当朝阁老身败名裂。
那些新科贡士们,哪个不是捧着《皇明日报》如获至宝?
在精心雕琢的圣君叙事下,他们热血沸腾,深信当今天子乃千古罕见的明主。
而那些被《皇明日报》点名的国之蠹虫呢?
贪官污吏,被批得体无完肤。
怠政庸臣,被骂得遗臭万年。
抗旨逆贼,更是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如此手段,谁还敢违抗皇命?
朝堂之上,衮衮诸君噤若寒蝉。
江湖之远,豪强士绅战战兢兢。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圣心一念,乾坤变色!
这,就是皇权的可怖之处:
不仅要你的命,更要你的名!
现如今。
皇权的洪流已漫过丹墀,昔年,相权暗压皇权的时代,即将一去不复返了。
但这何尝不是天道轮回?
自隆庆怠政、万历罢朝至泰昌短祚,五十年来相权蚕食君权,内阁票拟竟成定例,九卿廷推俨然定制。
而今朱由校不过是将散落的权柄,那本该属于紫禁城主人的权杖,一寸寸从文官集团的指缝间夺回。
如此而已。
殿内一片沉寂,唯有铜鹤香炉中升起的袅袅青烟,在朱由校冷峻的目光下缓缓浮动。
他环视众人,声音不疾不徐,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殿试之日,定在何时?”
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孙如游当即上前一步,躬身答道:
“启禀陛下,殿试之期,定于四月初九。”
四月初九,距离今日,不过寥寥数日。
朱由校微微颔首,目光深邃,随即沉声吩咐道:
“一切流程,务必安排妥当。”
孙如游与礼部尚书兼庚申科主考官孙慎行当即肃然领命,齐声道:
“陛下放心,臣等必当尽心竭力,确保殿试万无一失。”
朱由校点了点头,面上不显波澜,心中却已思绪翻涌。
此番殿试,该出什么题?
是考问治国安邦之策?还是试探新科举子对朝廷新政的态度?
以及……
该选谁为状元?
是选那才华横溢、锋芒毕露的江南才子?
还是择那沉稳持重、老成谋国的北方士人?
这状元之位,不仅关乎一人荣辱,更牵动着朝堂格局、天下风向。
朱由校眸光微敛,指尖轻轻敲击御案,心中已有计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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