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棘闱祸萌,鼎镬之诛
天启元年二月初六,北京城。
残冬的寒意尚未褪尽,早春的枯寂已悄然蔓延。
自隆冬最后一场雪后,整整一月,苍穹如铁,未降半滴甘霖。
龟裂的田畴与蒙尘的檐角,无声宣告着又一轮旱年的降临。
寅时三刻,晨光未露,紫禁城仍笼罩在夜色之中。
朱由校在宫人的侍奉下穿戴整齐,简单用过早膳后,便前往乾清宫审阅前几日的锦衣卫密报。
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早已入宫候命,密报亦被提前呈放于御案之上。
朱由校端坐于龙椅,神色沉静,缓缓展开密报,细细览阅:
一、左副都御史杨涟已于昨日申时离京,率队前往通州巡漕,随行人员除户部、工部属官外,另有童仲揆及三千京营精锐护送。
二、福王府近月频繁联络都察院御史周应秋、给事中姚宗文等人,以银钱、田宅为饵,唆使其联名上疏,弹劾蜀王“私开盐井、罔顾国法“、周王“侵占民田、蓄养死士”、秦王“交通边将、图谋不轨”.
三、查《皇明日报》第二十期刊载之上谕:着令各省严查仓廪、整饬流民安置、开常平仓赈济等事,已致地方舆情鼎沸。
谨将各方反应条陈如下:
清流官员如东林诸公,多赞此政“深恤民瘼,合乎圣君之道”。
地方胥吏则面有难色,尤以漕运、仓场相关官吏为甚,私议“恐伤及根本”。
北直隶旱区百姓焚香祝祷,称颂“吾皇垂怜苍生”。
河南流民闻诏涕零,多言“愿为圣天子效死”。
京营各卫所兵丁见邸报后,训练时呼喝之声愈壮,有把总密报“士卒皆言幸遇明主”
附:山东布政司密报称,青州等地已有刁民借机哄抢义仓,疑有白莲教煽动迹象。
朱由校阅至第三条密报时,执卷的手突然一顿。
他抬眸凝视阶下的骆思恭,沉声道:“骆卿,此次清查仓廪、安置流民、开仓赈济诸事,锦衣卫须全程督办。”
年轻的帝王指尖轻叩案几,冷笑道:“朕倒要看看,哪些人敢玩‘火龙烧仓’的把戏。”
对于下属官员平账的手段,朱由校可知之甚深。
骆思恭当即俯首称是,以锦衣卫特有的一跪三叩礼深深拜倒:“臣即刻调北镇抚司精锐,凡有仓场失火者,必彻查到底。”
对于骆思恭的反应,朱由校很满意,这才继续翻阅密报:
四、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徐光启于本日酉时三刻返宅后,即密会耶稣会会长龙华民及会士阳玛诺、汤若望,另有门生孙元化随侍。
众人入内院花厅半时辰,复转至后院僻静厢房。
经查,该厢房实为私设圣堂,内悬夷教受难像,设祭台并燃烛焚香。
徐光启更衣行夷礼,与诸泰西人诵念夷经,复行告解之仪。
龙华民试图劝徐光启引导皇帝皈依天主教,被徐婉拒,称“朝议汹汹,不可操之过急”。
耶稣会提供泄露出来的会试考题,徐光启严词拒绝,称“科举乃国本,不可轻渎”。
朱由校的指节在第四份密报上骤然收紧。
徐光启,这个被他予以重用的兵部郎中,竟敢在私设的夷教圣堂里与耶稣会密会!
更衣焚香、诵念夷经、行那诡谲的告解之仪……
龙华民甚至妄图通过他蛊惑天子皈依!
朱由校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眼前仿佛浮现出徐光启身着夷服、对那钉在十字架上的受难像俯首的模样,心中不免有种被ntr的感觉。
西学铸炮造历尚可一用,至于这蛊惑人心的天主教,必是祸患!
自登基起朱由校便明示徐光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他岂会不懂?
偏要在这节骨眼上与泰西人纠缠,莫非真当朕的绣春刀不利?
案几上的密报突然变得刺目。
“啪!”
朱由校猛然合上密报,惊得阶下骆思恭脊背一颤。
他盯着鎏金香炉里扭曲升腾的烟缕,忽想起徐光启去年呈上的《泰西水法》。
那时还赞他格物穷理,如今看来,怕不是早被夷人灌了迷魂汤!
待料理完科举弊案,朕定要亲眼看看,徐卿家的圣堂里供的究竟是大明山河,还是那劳什子天主!
呼~
朱由校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面色恢复如常。
“骆卿。”
年轻的皇帝声音低沉,问道:“这科举试题泄露之事,当真?”
阶下,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单膝触地:“禀陛下,北镇抚司已查实,市井确有考题流传,售价高达三千两一科,购者多为江南富户子弟。”
“砰!”
朱由校一掌拍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主考官孙慎行乃朕钦点,他敢拿九族性命作赌?”
骆思恭压低嗓音:“臣疑有三途泄题。一是贡院受卷官被买通;二是誊录所用雕版匠人泄密;三便是主考官孙部堂.”
科举透题之事,关乎国本,稍不注意,便会引起舆情汹汹。
首先,得确认考题是否泄露了!
朱由校面色阴沉如铁,猛地合上密报,冷声喝道:“即刻宣会试主考官孙慎行进宫面圣!“
年轻的帝王强压怒火,继续翻阅余下的密报。
骆思恭屏息垂首立于阶下,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在这节骨眼上触怒龙颜。
待将所有密报一一过目后,东方的天际已泛起鱼肚白。
晨曦微露,却驱不散乾清宫内凝重的气氛。
“骆指挥使,下去罢。”
“臣告退!”
骆思恭如释重负地躬身告退,刚踏出乾清宫门,便见会试主考官孙慎行匆匆赶来。
这位年迈的礼部堂官显然是一路疾行而至,此刻正扶着宫墙微微喘息,额角还沁着细密的汗珠。
“骆指挥使。”
孙慎行勉强平复呼吸,拱手问道:“不知陛下急召老臣所为何事?”
说话间,他下意识地整了整因匆忙而略显凌乱的官服。
昨日锁院后,他便与外界隔绝,此刻圣命突至,令他心中顿生不祥之感。
骆思恭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侧身让开道路:“孙部堂入殿面圣,一切自见分晓。”
孙慎行怀着忐忑的心情步入乾清宫,在东暖阁内恭敬地行了大礼。
“臣礼部尚书孙慎行,恭请陛下圣恭万安!”
朱由校端坐御案之后,手中捏着一份密报,目光锐利如刀。
他缓缓展开那份被泄露的考题,沉声问道:“孙卿,此次会试考题,你究竟拟定了什么?“
孙慎行不敢迟疑,当即俯首禀报:“回陛下,会试第一场:四书五经义,四书题为《孟子·离娄》‘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五经题为‘尊王攘夷’。会试第二场论与公文写作,论题为‘中兴之治’,诏诰表为拟‘谕边臣慎守疆圉疏’。会试第三场时务策考题为.”
朱由校指尖轻叩案几,目光微眯,将孙慎行所述与密报中的泄露考题一一比对。
除了第一场四书题完全吻合,其余皆不相同。
但毫无疑问,四书题是泄露了。
科举乃国本,泄题一事,已触及皇权底线。
“看看吧,这是一份价值三千两的考题。”
朱由校将泄露的考题扔在地上,孙慎行向前爬了几步,颤颤巍巍的接过密报。
孙慎行喉结滚动,干涩的喉咙里挤不出一句辩解。
当看到密报上赫然印着会试第一场的考题时,他眼前一黑,官袍下的脊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科举泄题,主考官当诛九族!
“砰!砰!砰!”
三个响头重重磕在金砖上,额角顿时青紫一片。
老尚书声音嘶哑:“老臣万死!请陛下给臣两日不,一日夜!臣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定将新考题刊印妥当!”
“孙卿,考题既泄,你以为重刊新卷便可了事?”
孙慎行喉结滚动,冷汗浸透中衣:“臣臣实未泄题,伏乞陛下明鉴。”
“哦?”
朱由校冷笑一声,问道:“那这泄题之人,爱卿可知是谁?”
老尚书面色惨白,嘴唇颤抖:“臣臣.”
孙慎行支支吾吾,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身为主考,竟连泄题关节都说不分明。叫朕如何信你?如何托以抡才大典?”
孙慎行如遭雷击,伏地战栗不能言。
“罢了。”
朱由校忽敛怒容,嘴角勾起一抹寒笑。
“你这项上人头,朕暂且记着。”
“明日卯时,朕要看到新卷入贡院。若迟一刻.”
话未说完,但殿内骤降的温度已说明一切。
“臣一定将此差事办好,泄露考题之人,臣会与锦衣卫一同查清,给陛下一个交代!”
见到孙慎行的表态,朱由校沉吟片刻后冷声道:“朕记着你说的话,即刻封锁消息,会试照常进行。彻查之事,暗中进行,会考以稳为主,莫要再有什么乱子了。“
“臣遵命!”
年轻的帝王目光如刃,在孙慎行惶恐的面容上逡巡。
这位老臣虽为主考官,但泄题之事绝非他所为——此乃朝中宵小惯用的借刀杀人之计。
借科举乱朕朝纲,其心当诛!
东林党?
宗王?
勋贵?
还是谁?
待锦衣卫查清谁是泄题源头,他必诛其九族!
朱由校倒是要看看,他登基的第一次恩科会试,谁要和他打擂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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