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从国产替代到自主研发
太难了,内心沮丧,陈振华一屁股坐在地上,压气机还是喘振,这已经是第63次试验了,改进了那么多回,还是不达标,这让他有点灰心。
他的同伴们也都坐到了地上,满脸的疲惫。德国高级工程师巴泽尔也一样,大家都有点灰头土脸。他冷静了下来,招呼大家去休息。
他负责的小组是中航动力喷气发动机研制的技术小组之一,正在攻克编号为涡喷-5型发动机的压气机喘振的问题。
中航动力的喷气发动机技术,从德国亨克尔He280时就开始引进和仿制研究(1940年),然后重点引进和跟踪了德国Me262战斗轰炸机的Jumo-004涡喷发动机(1942年),包括其后德国对这款涡喷发动机的技术改进,最后则是根据中美协议获得的美国F-80的J33喷气发动机(1945年)。
在前期,主要是模仿和掌握制造和材料科技,培养航发人才团队。在1945年以前,毫无疑问还是以活塞发动机的螺旋桨战机为主。但是接近战末,对喷气式发动机的需求和压力就开始上来了。
从一五计划到二五计划,就是从国产替代到自主研发的过程。
现在国内的航空系统,小批量地生产一种对美国F-80的模仿机型,命名为歼4(J-4),而真正的五十年代目标机型“五一代”(战斗机J-5,轰炸机H-5,战斗轰炸机JH-5,运输机Y-5,强击机Q-5),则是在过去十年对德、美航空科技消化基础上,对新中国航空工业的第一次大考,因为这些飞机要求的就是自主研发。
陈振华小组参与的涡喷发动机,就是计划适配目标战斗机J-5的。的而且在他们研发涡喷发动机的同时,有其它的小组在不断地参考他们的成果,开始预研涡轮风扇发动机,即下一代的高效动力系统涡扇发动机WS-6型。
J-5的技术指标,基本上是瞄准了苏联研发中的米格15和美国F-84,作为后掠翼飞机,发动机的推力要求达到27千牛,推重比0.57以上。
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步步歇。当完全依靠自己设计研制先进喷气战斗机的时候,最大的体会是比起仿造来不知道复杂了多少倍。
陈振华的体会,是多亏了中央前些年在航发方面的准备。例如当时有一种飞机涉及28种合金材料,如果要自己生产,那就必须把这28种材料全部做出来,每一种材料至少开始的时候,试验经费就需要高达30万人民币1种,如此高的经费让大家都心惊胆颤,但是上级毫不犹豫地批准了,花了近700万,硬生生地完全掌握了所有合金材料的制造工艺。
类似这样的“缺乏回报”的基础投资不计其数,也因此终于锻炼出一只还算强大的航空工业研发团队,至少基础打得很扎实,例如在航空材料方面,新中国投入的试验经费,对多种合金、结构和其它材料的基础实验规模,都是超越世界级的。
陈振华并不知道,李思华很早就决心要弥补前世虽然具有“看一眼就怀孕”的强大国产替代能力,但基础不扎实的航空问题。
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原时空引进英国罗罗的斯贝发动机,英国人是提供了全部的技术资料,可是仿制20多年,就是造不出来。为什么呢?后来的总结是基础工业不行。斯贝有几十种合金材料,按照八十年代的成本,大概试验解码一种,就要超过2000万,几十种需要至少几个亿。谁敢拍这个板,花那么多钱,去单单解决材料问题呢?可是基础的材料都没有解决,随便用自己的金属材料做做,当然就失败了。
原时空后来的一个航空发动机,有低压压气机、高压压气机、高压涡轮和低压涡轮,中间还有环形燃烧室。这些结构,工作的温度、压力环境都不一样,因此使用的材料各不相同。以涡轮叶片为例,工作环境上千摄氏度,一分钟数万转,使用多种金属混合制造,而且比例也各不相同。
在新时空,航发暂时还没有那么复杂,但也是当时最复杂的工业产品。如果没有长期和大量的工业实验和研发,如何掌握如此丰富的材料和结构?
所以原时空说白了还是没钱闹的,到了2010年以后,国家资本丰足了,航空的各种研制都是大手笔的投入,类似的问题自然就逐渐解决,这个时候还担心材料试验费用吗?只不过这个基础花了几十年才解决。
在李思华看来,航发的问题,其实就是资本投入不够,所以各方面基础不行的缘故,合金材料例如铝合金都是如此困难,更不用说需要耐高温的叶盘等了。基础制造不行的话,你光靠设计师有什么用?
而基础制造最基本的,无非是两个,一是加工能力,二是好的材料。这都是要烧钱烧出来的。“看一眼就怀孕”那是有强大的设计和对原理的深度掌握,可是要进一步的“看一眼就制造”,没有强大的制造能力,就是扯淡。
所以李思华,一直是在材料工业和机械加工方面,不吝于投资,尤其是那些似乎只是纯粹消耗的工业、材料和结构实验,没有这一些数据积累,高精尖的航空和其它制造能力,就建立不起来。
陈振华他们现在的研制,已经得益于现在有了巨大进步的新中国基础制造能力。但还是很困难,设计团队要形成强大的设计能力,是需要现在这样磨练出的。
就在陈振华苦恼的时候,他不知道,全国现在超过五千家的工业技术研究室,无论是属于国家、央企、军队、大学甚至是民企,在各自研发的科技上,都各有各的烦恼。到1946年已经积累到接近50万人的新中国研发人员群体,各自研究的方向不同,但基本上都有这个特点——从过去7~10年的国产替代阶段,开始逐步走向中央提倡的自主创新。
这是一五到二五计划中科技发展的巨大转变。李思华等人推动自主创新的原因,主要是三点:
一、从美国和德国当初引进的工业科技,经过差不多十年的消化,已经普及化,国内基本上已经完全掌握,而美国最新的科技,引进的路很难,只能依靠自己。
二、长期的工业建设,使得新中国的科技团队和群体逐渐成长,逐步具备了自主研发的全向全面能力。
三、教育体系进入人才爆发期,从1946年开始,每年平均会有200到350万大学生毕业,其中75%以上都是理工科,到后期每年可以供给260万理工本科生;同期大约每年能提供30万左右的硕士和3万左右的博士。新中国的科技人才红利期已经到来,当然要狂暴地发展自主研发能力。
实际上,李思华计划在二五期间,将目前五千个左右的工业科技实验室,发展到两万个以上。这样的规模,才能覆盖全产业链,覆盖全科技面。
楼陈厚脚穿胶鞋,胶鞋连裤腿都是厚厚的泥,一步一步地走来,颇为费力,头上还戴着草帽,中年人忠厚的脸上带着微笑,不过他戴着眼镜,学者的气质还是蛮明显的,不会让人误以为是位农民。
楼陈厚是新成立的“农达生物化学股份公司”的首席科学家。他在1939年毕业于美国明尼苏达大学植物系,并获得哲学博士学位后,立即返回刚刚建国的新中国,担任西南农业大学的教授。
他是在农达生化的总裁何提平的多次邀请下,才“下海”担任这个公司的首席科学家的,因为这个公司的来头不一样。
何提平本人原来是在农业部任职。现在的中国农业部,是一个庞大的行政管理和科研管理机构,有着40多个局和处。何提平本来就是其中农药处的处长。但是在李总理的一个农业企业计划的推动下,农业部说服了何提平出来创设混合制企业“农达生化”。
中央投资基金和财政部的一个基金等机构,先创立了“中国农业投资大基金”,然后投资何提平的“农达生化”这样的企业。大基金承诺了对农达生化的一笔大规模的“对赌基金”,先给种子基金启动投资,然后每发展到一个对赌条件设置的门槛,追加一笔投资基金,直到完成全部对赌。大基金获得的,不过是20%股权及其分红,而其余的80%股权和分红,则是仿照李思华带给这个新时空的“华为工作股”机制,属于工作贡献中的广大科学家和员工。
第一批这样被投资的初创农业科技公司,大约有20多家。每一家都是仔细考虑过对农科科技领域的覆盖范围的,并选择组织部认为最优秀有企业家潜质的干部出任初创领导人,未来再在社会上不断发掘。
例如农达生化,发展的主要是农药、化学品和种子科技,在李思华心目中对标的就是美国的孟山都,当然现在的孟山都还没有发展到后世“全球最邪恶的公司”那种大名鼎鼎的程度。准备对标孟山都的,当然也布置农达生化这一家企业,每个标的,至少都是3家企业,看谁最后能不能胜出。
这样的对标,还有长期的博弈深意。例如农药,农业部上手要求的就是低毒农药,就像要求高效化肥一样。类似孟山都的PCB(多氯联苯)、杀虫剂DDT以及除草剂“橙剂(二噁英)”这样的高毒性、高残留农药,是绝对不允许在国内使用的,国内必须是低毒。
在未来,这就是对付美国农业的武器,例如贸易中禁止所有使用此类农药的农产品,向全世界宣传美国农业的恐怖和毒害等。
而且美国农业还有第二个问题,就是大量生产激素,然后将激素应用于肉食牲畜养殖,养殖速度快嘛,例如美国牛和牛奶的产量,都是靠激素带来的。这完全可以作为贸易和舆论武器。
所有这一些,都是大博弈层层分解后的一个小的环节。
何提平走出公司大厅,就看到正在院子里冲洗脚部污泥的楼陈厚,不由笑着问候:“娄老师又下田了,辛苦了。”
楼陈厚抬头看到何提平,看他提着包和行李,是要出差,问他:“你去哪?”
何提平回答:“是去参加中国植物新品种保护联盟(CPOV)的筹备会议。这个组织未来还要扩展到国际,它的目的是保证植物育种者,对一些类型的农作物种子,有知识产权保护的权利和依据,来促进种子企业的发展。”
何提平向楼陈厚告别,走出了大厅,上了轿车,国内一直控制轿车的推广,不许可私人轿车,只有企业能够购买规定数量的轿车。
何提平深知接下来中国种子行业将面临的巨大变革——种子商业化的时代来临了。
1930年代以来,种子杂交技术发展很快,经过两个亲本交配,产出的杂交种子,往往表现出较强的生长能力。而且亲本可以每年保持,并通过父母本组配,获得稳定的杂交一代种子,保证了杂交种子公司销售的商品一致性。相反,农民无法将杂交种子留种,如果要保持高产,就必须每一年购买杂交种子公司的种子,于是“种业”开始成为农业的大行业。
新中国从缅华时代起,开始发展农业科技,经过十多年的发展,对于这一代的种子杂交技术,已经充分掌握,可以开始普及。从中国的角度看,未来种子变成了战略武器,如果依赖外国公司提供种子,那简直是不堪设想的战略劣势,当然不能变成这样,所以发展自己的种子产业,就成为必由之路,而且必须发展出一个强大的科技产业。
但是这个产业的政策性和阶级性很强,无论是毛泽东还是李思华,都不愿意民间资本在这个领域占据主导,资本的破坏性对于农业需要的稳定性,是非常不利的,看看美国的孟山都的黑历史,就知道资本的破坏性。所以必须由国资来主导,但又要激发企业尤其是科学家的积极性,所以“农达生化”这样的混合制新模式就诞生了。
未来对于这个领域的监管和控制会很强,既要保证科技企业发展的利润来提升竞争力,又要保证种子的安全性和廉价,保障农民的利益。严格来说,杂交时代的到来,对于农民是不利的,单产提高的代价,就是对种子失去了控制权。
然而这就是现代农业发展的必由之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只能是以社会主义的原则和模式,去管理好它,平衡好各方的利益,尤其是保障农民的利益。
经过李思华、计委等部门与农业部的研究,认为新时代的农业,为了适应农业科技的发展和更好地应用,必须做到几个调整:
一、未来乡寨,主要的功能是农业的生产(备耕、种植、收割、烘干、储藏)、管理和仓储流通,除了植物作物外,牲畜养殖也是类似的逻辑。即负责生产端和初级的加工端和营销端。
种子和牲畜家禽渔牧等种业:建立种业公司体系来满足农业需求,通过专业化实现科技的不断提升。农药企业尽量与种业结合,因为他们必须对质量和后果负责。
农业机械服务:建立农业机械服务体系来满足农业需求,农业机械服务公司可以拥有几百种农业机械,尤其是重资产机械,例如联合收割机。乡寨通过合作社,对接这些农业机械服务公司,实际上就是租赁他们的设备来完成一切农业生产的机械需求,当然乡寨根据自己的需求也会购买一些需要常备的农业机械。
说到底,这就是农业生产的机械化、专业化和生物技术化的结合。有点像后世的区块链网络,乡寨是一个个处理生产资料的分布式节点,而这些科技公司、农业机械公司等,构成了联结这些节点的“信息线”,通过这些线传达“科技的价值”,而这些公司,就可以视为是网络的“全节点”,拥有大量数据生产资料和信息,推动网络的扩张和保证网络的服务。
二、乡寨人口的就业结构,也因此而逐步转变。
虽然保证每个人“永佃”拥有3亩地,但实际上,总的趋势还是会进行分工,不是所有的人都扑在生产上,那样的效率被人为地压得太低,所以必须实现乡寨农业人口的重新匹配,农业直接生产人员减少,而支农工业和农业后部门人员增加。
新的结构是“农业前部门+农业生产部门+农业后部门”,农业前部门,就是农业机械、种业、化肥、农药、饲料,甚至包括农村金融;农业后部门,就是农产品的加工、包装、运输和销售,以及服务农业的科研、商品检验、营养卫生等部门。
通过发展这样新结构的农业产业链,将大量的农业生产人员,解放到服务农业的其它部门,优化乡寨的农产业结构。
李思华知道,当美国农业的直接生产人员衰减到300多万的时候,其农业前部门的就业发展到900万,而农业后部门的就业发展到1500万,服务农业的总就业超过了2400万人,这还是大规模生产最完备的以大农场为主的美国。
中国要精耕细作,并且要用人力来保护土壤,实现可持续耕作。所以当然不能完全选择美国的农业路线,但对其学习农业前部门和农业后部门发展的有效经验,还是很有用的。
按照计委的估计,在未来20亿人口时有10亿乡寨人口,劳动人口按60%算是6亿人,其中有1亿人,就可以转到农业前部门和农业后部门上。这对就业很有帮助了。当然其余的5亿人从事农业和林业生产,当然也不是傻傻地耕作,而是有很多花样可玩的。
航空业也也罢,农业科技也罢,在从一五计划转向二五计划的时候,至少一百多个大行业,都在发生这样从国产替代到自主研发的科技进步过程,伴随着很多阵痛,然而在开国鼎沸的民气下,无数的突破正在发生。
总体上,不仅仅是科技的提升,往往还伴随着体制的更新。其实这就是新的大生产关系建构后,无数小生产关系的适配过程,在新的时代,新的生产关系往往与科技进步紧密相连。
而所有的这一切,并不单单是自身产业的发展,在他们发展的过程中,都融入了对未来大博弈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