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中亚暗流与明牌
西元1992年7月,吉尔吉斯,南部的奥什市。
中国大使剪断了红绸,鞭炮声响成了一片,在场的吉尔吉斯人,热烈地鼓掌,从中国喀什市到吉尔吉斯南部奥什市的高等级公路开通了。这条公路极端重要,在场的多数人,都认为这是一条吉尔吉斯的富裕之路,因为中国承诺的巨大投资,都将追随这条公路而来。虽然这段公路仅100多公里长,但无疑是打通了吉尔吉斯与世界第一经济大国之间的交流通道。等到年底,这条公路延伸到首都比什凯克的路段也将开通,明年还会延伸到乌兹别克的首都塔什干。
这已经是中国到吉尔吉斯的第二条公路了,此前从阿克苏到卡拉克尔的公路也已贯通,其实两国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以中国现在的基建能力,打通与吉尔吉斯的陆地交通,并不困难。
吉尔吉斯有点身份地位的家庭,几乎都去过中国的雪域或者是天山省,对那里远超吉尔吉斯人想象的“超现代化”,印象都非常深刻,谁不想过那样的好日子呢?都在中亚,人家那里是“现代化的明珠”,吉尔吉斯则是不折不扣的乡下,不,比起雪域省所谓乡下的“乡寨”,都差得太远了。
吉尔吉斯方项目经理阿尤布注意到,除了吉尔吉斯第一书记赛采利姆兴高采烈以外,那个最近跳得很欢的阿卡耶夫似乎也很高兴,他向着中国大使兴奋地说着什么,中国大使礼貌地笑着听他说话。“这个马屁精,不是个好人!”阿尤布暗暗地啐了他一口。
阿尤布对阿卡耶夫知之甚深,知道此人一贯就是个权力掮客,最无耻的家伙,作为吉尔吉斯工程界的高层,他可是知道阿卡耶夫的不少黑历史。可惜阿尤布觉得自己与中国高层不熟悉,他想着要不要通过项目上的中国同事,提醒他们,这个家伙可不是好人。不过自己这样干的话,可能也没什么好处。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一个男青年正微笑着叫他:“舅舅!”
阿尤布大喜,这是他最疼爱的侄子鲁斯兰,他到中国迪化市留学攻读硕士,已经去了三年了。中途鲁斯兰曾经回来过一次,当时阿尤布正好出差莫斯科,也没能碰到面。由于阿尤布生了5个女儿,就是没有儿子,所以对这个聪明懂事的侄子,他一向是当成自己的儿子的。
剪彩仪式结束,大人物们离开,阿尤布也很快带着侄子回到了奥什市。为了这个工程,阿尤布全家都临时居住在奥什。他让妻子立即准备一桌菜招待侄子,阿尤布的几个女儿,叽叽喳喳地向表哥问好。
饭后阿尤布和鲁斯兰单独开始了聊天,阿尤布赶走了女人们。
“这次回来,毕业了吧?不走了?你以前不是说要想办法,留在雪域省吗?”阿尤布问鲁斯兰。
鲁斯兰看了看四周,对阿尤布小声说道:“苏联现在乱成了一锅粥,我国独立是肯定的事情,独立了就只能依靠中国。中国人最信任的,当然是我们这些在中国的留学生,以后控制中亚的,就是中国了。这是个好机会,我在雪域省只能当个普通人,但是回到吉尔吉斯,可能有大机会。”
阿尤布并不奇怪鲁斯兰的信息,吉尔吉斯高层现在都明白,中国就是以后这个地域的老大,大家都要靠中国人吃饭。吉尔吉斯的一把手赛采利姆就是最明显的,高层传说,他能当上这个位置,本来就是中国人在背后出的力,向莫斯科的一些大人物推荐了他。赛采利姆现在与哈萨克的第一书记达利耶夫,关系好得像穿一条裤子,而谁都知道,达利耶夫是中亚“亲中派”的老大。
无论是达利耶夫还是赛采利姆,他们现在已经很少顾忌莫斯科的态度,眼里都只有中国人了。不过也不奇怪,大家都支持他们,亲中派当政,中国人的支持就来了,就连阿尤布的这个项目经理,不也是因此而来的吗?中国人现在中亚的“基础设施投资”,按照中亚人的看法,简直是疯狂的,公路、铁路、通讯、电力建设,一下子都来了,以前苏联在中亚投资也很大,但是比起中国人现在的规模,那简直不值一提。
中国人的投资多了,大量的物资产品运进了中亚,民众的生活水平开始好了起来,谁不高兴呢?
鲁斯兰怕阿尤布觉得他好高骛远,又对他说道:“舅舅,我这可不是没有凭据的,我的系主任,就是现任中国大使王详的同学,他给我写了一封亲笔信给大使,让我去拜访他。你也知道我是学土木工程的,很多校友都在吉尔吉斯的中国工程上任职呢。我肯定能找到好机会的。”
阿尤布精神一振,他们家族不少人都是干工程的,本来在吉尔吉斯就很有点影响力。他矜持地笑了笑:“我认识第一书记赛采利姆,等找到机会,我看能不能向他推荐一下,想办法先让你在建设部谋个职位。”
鲁斯兰非常高兴:“这当然最好了。”他又想起一件事,对阿尤布说道:“舅舅,我搞清楚中国未来在吉尔吉斯的经济布局了。”
阿尤布一凛:“这应该算是机密的吧,你一个学生怎么可能知道?”
鲁斯兰不以为然地说道:“这哪算什么机密,这只是一个大的规划。我的中国导师就是课题组的成员之一。”
阿尤布这才相信,说道:“你说来听听。”
鲁斯兰拿过吉尔吉斯的地图,说道:“舅舅,我们吉尔吉斯,不到20万平方公里,在中国这就是一个小型的省级地域,所以现在的规划,是4个标准市。你知道中国的标准市吧?”
阿尤布点布点头,这些年吉尔吉斯各界,积极地与雪域和天山省联系,他当然知道中国发展新城市的套路。
“这4个标准市,除了首都比什凯克外,其余的3个,就是南部的奥什市,依托伊塞克湖的卡拉克尔,还有西部的托克托古尔。其余的城市,都会变成这4个城市的县域。”
“有些俄罗斯人肯定要走,所以未来吉尔吉斯地域的人口,大约只有600万人,但是会来很多中国企业,带来很多中国干部和中国工人。所以考虑的是4个标准市,预留了一半空间。”
阿尤布皱皱眉头,说道:“会来很多中国人吗?”
鲁斯兰看着他舅舅的神情,笑了:“舅舅,你就别有什么民族主义情绪了,说到底,几百年前,我们还算是中国人呢。现在又有什么关系?中国的社会主义,可是讲求打破民族界限,人民完全公平和平等的。中国人不来,就靠吉尔吉斯人自己,能建设好一个国家?我可不相信。”
阿尤布瞥了他一眼:“我可没有太多的民族情绪。不过这可能让很多人非常反感,甚至仇视,不要搞出大的事情来。”
鲁斯兰不以为然:“中国那是什么样的力量?吉尔吉斯就算有人反对,胳膊还能扭得过大腿?莫斯科现在都对中国怕的要死,何况这些人?不过是自讨苦吃罢了。多数人,谁不想有中国人那样的生活水平呀?机会来了,倒是自己给毁掉?”
“没有中国人哪行?就靠吉尔吉斯的人口素质,搞得定那些现代化的工厂,能够进行现代化的管理?”
阿尤布摇摇头,他觉得不好说,总有些人的心态,是头铁而顽固的,尤其是那些宗教情绪强烈的家伙。不过他也知道中国的力量太强大,所以最后还是要看中国的决心。
鲁斯兰继续说道:“我们吉尔吉斯,是通向乌兹别克和土库曼的交通枢纽,这个地位很重要,而且哈萨克在北,塔吉克在南,这使得我国未来在中亚是非常重要的物流枢纽,中国会在这里投下巨资,建设几个中亚的物流仓储枢纽,未来会组织一些中国的物流公司来到这里,承担起中亚与中国贸易物流中转的业务,也会与我国建立相关的合资企业。”
“舅舅,我觉得这个产业比其它的东西都重要得多。按照中国人的规划,黄金是另一个重点,我国有2000多吨黄金嘛,但这个是为其它产业提供资本的。吉尔吉斯其它的资源,没有什么出众的,我们的人口少,教育程度差,发展工业肯定是比不上哈萨克和乌兹别克的,所以过境贸易肯定是最重要的。”
“其它的重点,就是水电、水利和农牧业。水电不错,中国给出的水电潜力为1450亿千瓦时,现在开发度只有10%;水资源丰富,通过中国人的科技,未来考虑管道输送吉尔吉斯及塔吉克全境;农牧业的前景也不错,因为我们的山地本来就适合发展畜牧业,而且与中国新疆两省就隔了一道天山山脉,可以把产品卖到那里去。”
“所以综合起来,我排了一下序,按照重点的程度,大致是物流、黄金、水电、农牧业、水利、其它采矿六个产业。能做好这六个,以吉尔吉斯的人口规模,就能发展得不错了。”
阿尤布很欣慰,侄子这些年的书没有白读这些书,理解的逻辑非常清楚。他觉得,这样的侄子,赛采利姆他们也看得上,他们也正值用人之际。
阿巴索夫漫步在乌兹别克首都塔什干的一条商业大街上,他望着近处的沙尔克酒店,目光下移,看到的都是中国的商品灯光广告,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内心有点焦躁。
阿巴索夫仍然是克格勃的一员,他甚至是第二总局在乌兹别克的负责人,但他也是乌兹别克人。如果是以前,他肯定毫不犹豫地效忠莫斯科,乌兹别克这些活动,理所当然都是叛国行为。但现在还能怎么办呢?各加盟共和国肯定都要独立了,KGB也阻止不了。甚至KGB内部都已经分裂了。局长克留奇科夫根本不呆莫斯科总部,而是整天呆在俄罗斯东部新西伯利亚,KGB的同事告诉他,克留奇科夫在东部,另外在组织一个新的KGB,这个新组织与中国人密切合作。
所以他自己何去何从,已经成为了一个大问题。前些天乌兹别克的第一书记哈伊尔找到了他,与中国CFIA的中亚分局局长秦国栋,与他三人会面。哈伊尔希望他作为乌兹别克人,效忠未来的独立乌兹别克国家,与中国人合作,利用原来克格勃地区分部的基础,组建乌兹别克国家安全局,中国人会提供技术和资金支持。
形势发展如此之快,阿巴索夫自己都感到有点措手不及。他知道哈伊尔也是特洛尼科夫与克留奇科夫这帮人推上台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密切。哈伊尔与中国人的关系,更是极为密切,他早年就在中国留学,是不折不扣的中国通。他的妻子是中国雪域省的乌孜别克族人,如果不是现在苏联的混乱,他这样的国际婚姻背景,其忠诚度都通不过考验,更不要说出任乌兹别克的一把手了。
不过这又如何呢?从俄罗斯东部到中亚几国,现在都是亲中派的天下,他们已经毫不掩饰、毫无顾忌。他们与克林姆林宫和俄罗斯西部的冲突,也日益激烈。俄罗斯自己,本身就已经分裂了。
当然,作为一个数十年忠诚的KGB战士,如果一定要选择,他宁可选择这些亲中派,他们毕竟在坚持社会主义理想和制度,而戈尔巴乔夫与叶利钦在干什么?他们在向苏联的敌人,也就是KGB的西方敌人投降,这让他在感情上受不了。现在的问题是,他要不要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回想着与哈伊尔和秦国栋的谈话。中国对于乌兹别克的政策,有别于其它的四国。在其它四国,中国会直接强力介入,完全重塑四国的社会制度和经济体系,就连中国人也会有很多参与四国的建设发展,变成双重国籍——他们会完全替代俄罗斯人的角色,但建设发展投入的资本和资源,当然是过去苏联的几十倍,以迅速改变四国的面貌。
但乌兹别克有着3000万的人口,是中亚工业化最发达的国家,自身的基础不错,拥有独立发展的能力。而中国人看到乌兹别克的宗教影响,也感到头疼。他们认为乌兹别克的情况太复杂,最好还是由乌兹别克人自己搞定。
中国人会向乌兹别克提供的支持,主要包括经济、政治和军事几方面。
在政治方面,是“次大陆模式”,中国会派遣大批干部,协助乌兹别克新政府建立起类似次大陆社会主义国家的仿中国模式体制,时间是10年,基本上是从5年后逐步撤回,总的目的是不能资本主义化,要坚持社会主义理想和体制。
在军事方面,中国认为乌兹别克出现小幅度动荡和冲突的风险较高,总有一些有野心的家伙,会认为乱世来临,他们甚至还可能联络西方,试图在乌兹别克制造叛乱,搞乱社会秩序,这需要严厉的镇压。中国会协助乌兹别克新的国安局和军队,训练武装专门的“反恐部队”,专职对付这种内乱的可能性。
在经济方面,除了与三国统一的“中亚大交通体系”建设外,中国提供几方面的支持,最主要的从鄂毕河为主,引水接入哈萨克和乌兹别克,中国人已经毫不顾忌地叫俄罗斯东部“亚俄”了,他们预计可能输送2000亿立方米的水,哈萨克和乌兹别克,哈萨克可以分到1200亿立方米,而乌兹别克可以分到800亿立方米,这显然将彻底改变乌兹别克这个沙漠化国度的命运,无论是工业,还是农牧业,都多了无尽的回旋余地。
这种超级工程能力,现在只有中国人有。他们是从红旗调水工程的施工中发展出来的,那个工程的难度,要大大超过这个“哈乌调水工程”。中国人将以微利的价格,提供这个基础设施的建设,两国按照各自最后分得的水量比例,分别承担成本。
乌兹别克有3000多吨的黄金矿储,所以费用将主要来自黄金开采支付。这样的代价,哈伊尔认为非常值得,黄金是死的,水源才是乌兹别克最珍贵的财富。阿巴索夫完全同意这一点。他其实听到这个工程非常激动,这是改变乌兹别克人命运的重大工程。苏联人当初也考虑过,但认为投资是“天文数字”,最后放弃了。
其它中国的经济支持,还包括对采矿业、农牧业等方面的支持,尤其是乌兹别克的优势产业,例如天然气、机械制造、有色金属、黑色金属、轻纺和丝绸等工业,还将得到中国的专项支持。乌兹别克有5亿多吨的石油储量,也将得到开采,中国人将投资建立一个石化基地,就地消化,也提供乌兹别克其它生产的原料。当然最重要的,是在乌兹别克稳定后,推动大量的中国企业和资本投资。
哈伊尔告诉他,乌兹别克本来有47.2%的预算,都来自苏联中央的拨款,但最近几个月马上就会停止,莫斯科不会再支持了,乌兹别克需要在中国的支持下,重塑国体和经济,行动必须立即开始。
其实乌兹别克还算好的,例如最贫穷的塔吉克,原来超过80%的预算,都是苏联中央承担的,他们面临的局面更困难,只能是依靠中国的支持,来渡过这段困难时期了。
阿巴索夫当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要求让他考虑几天。这几天他想来想去,还是应该接受,其实他毫无欣喜之情,伟大的苏联就要不存在了,有什么可欣喜的呢?自己民族的国家独立了,也只能是一个小国,如果没有中国的支持,这个国家的前途堪虞。但中国人的支持,也不是不要回报的,乌兹别克这样的小国,总是必须投靠一个大国的,这与社会主义无关,只是这样的现实,总让他感到有些惆怅。
1992年的中亚,暗流涌动,5国的力量都在重新的组合。在俄罗斯两派恶斗的背景下,以及苏联中央日益不在顾及中亚5国利益的前提下,中国的影响力迅速扩大,逐渐占据了主流,这是中亚历史上的重大转折。戈尔巴乔夫等人不是不知道,但他们已经无力顾及。在“俄罗斯独立派”叶利钦等人的考虑中,中亚分出去是好事,这几个国家,一向要依靠俄罗斯赡养,是俄罗斯的负担,而不是财富。当然,对于苏联以往自身无力开发中亚的事实,他们是不会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