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杨森
作为一名派出所民警,杨森很清楚自己的职责范围。虽说心里放不下经手立案的重案,但手上还是全力忙于服务民众的日常案件。
不过,隔天一下班,他像被施了咒一般,管不住自己的双腿,去了南阳路的案发地点。
“就当去景区散散步。”杨森企图说服自己。
案发地的厕所已经被隔离用的胶带围了起来,门外站了两个警察维持秩序。时不时的,就有急于上厕所的游客和警察争吵起来。明明眼前就有厕所,却得绕远路去另外一条街的商场二楼解决,这让很多人难以接受。
两个警察看起来十分疲惫,解释的声音都沙哑了。
杨森自然也不打算给同行添乱。他保持一定距离,绕着厕所进行观察,发现这里装修简陋,墙面斑驳,看着有些年头了,说不定是随着十来年前景区的诞生而修建的。厕所紧贴着景区的围墙,只有东侧的墙面上有窗户,位置很高,也很狭窄。若有人企图从窗户爬出来,异常艰难不说,势必还会成为过路人瞩目的焦点。
为了观察厕所的背面,杨森兜了一圈,来到了景区围墙的后方。这里也被隔离带围起了一大片。沿途好几个窨井盖都被撬开了,现场的臭气很浓重,好几个穿防护服戴面罩的人在忙碌着。杨森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他也曾一度怀疑过这种可能性:绑匪会不会潜入厕所隔间,利用隔水的包装材料,把钞票分袋密封后冲入下水道,事后再想办法取走。
杨森再度回到厕所的正门,耐心地变换角度观察。男女两侧的出入口位于东侧,和窗户开在一面墙上。街对面,红绿灯边上的监控摄像头几乎正对着厕所出入口,只有十度左右的视角偏差。杨森驻足盯了摄像头半天,若有所思。
路口西侧的茶楼临街,从方位看,确实是一个方便监控全局的好地方。难怪秦柏伟会安排手下躲在茶楼的二楼拍照。杨森直奔茶楼,找了个靠窗的座位。
刚刚坐下,就有穿旗袍的服务生递上菜单。杨森扫了一眼,茶水或套餐的价格基本在百元以上,明显是景区价格。
离这个月发工资的日子还有好几天,杨森颇感囊中羞涩,“单点一盘瓜子行吗?”
“先生,我们这里有最低消费的。一盘瓜子不够价。”服务生保持了嘴角微笑的弧度,眯起的眼角却流露出了嘲讽之意。
杨森无话可说,只得讪讪地一笑。正打算离开,邻桌有人叫住了他。
“来这桌坐吧,我刚点了一壶龙井。”
原来是刑警队的何耀伟,他一个人一桌,占据了窗边视野最好的位置。杨森挺不好意思的,刚想说点什么场面话挽回颜面,注意力却被摆在何耀伟那桌的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沓半摊开的照片。拍摄的对象全是男人,高矮胖瘦,年龄迥异。他们要么即将迈入厕所大门,要么一脸轻松地走出厕所门外。
“你也是为了这些照片来茶楼的吧。秦柏伟手下那个瘦高个拍的,加急洗出来的第三套。”何耀伟眺望着窗外的街市,“就是坐我这个位置拍的。”
杨森也向相同的方向望去。这里离那个厕所有一段距离了,虽说有路灯光的照明,仍然很难看清楚守在厕所门口执勤的警察的模样。可照片上的人脸都很清晰,高价摄像器材的变焦能力真是不容小觑。
“那个瘦高个在刑侦方面是外行,抓拍倒是一把好手。我都想查查他平日里有没有偷拍邻居的怪僻了。”
何耀伟说这话时神色冷峻。杨森猜不透他是不是在开玩笑,没敢笑出来。
“这些照片,你也看看吧。”
杨森想把照片在桌上摊开,却发现地方不够。照片估摸着足有三四百张,包含不少连拍重复的。他认认真真看了二十分钟,还没看到一半,头脑就有些发晕了。
“有看到眼熟的人吗?”
“没有。这么大的量,恐怕要多花些时间。”
何耀伟点点头,“最大问题就是这个。我们手头上不缺调查资料,相反,是可供调查的资料太多了。这么多照片,再加上正对着厕所大门的监控视频,初步估算,一个白天有几千号人进出过。厕所里的指纹、体液证据更是多如牛毛。”
“案发地在男厕那半边,姑且可以排除掉女性的嫌疑。”
“是啊,但这些人多半是外地游客,流动性极强,又从另外一个维度加大了核实身份的难度。正因为如此,反而什么都查不出来。绑匪选这么个地点下手,还挺有想法的。”
“恐怕得调集充足的人手,不然很难在短时间内排查完。”
“人手?”何耀伟摇了摇头,“我们总共就那么些人,负责的案件也不止一个。根本挤不出人手。”
杨森不由得皱起眉头,“何队的意思是不查了?”
“不是不查。而是要有选择,有重点地查。警力有限,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如果只盯着最显眼的东西查,思路就被带偏了。说不定这也是绑匪喜闻乐见的。”
杨森低头想了想,取出钱包,把里面的纸钞一股脑儿掏了出来,在桌上叠了一大摞。看着不少,其实大多是毛票,加起来也没多少钱。
何耀伟摆摆手,“就一壶茶的事,客气啥呢。赶紧收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杨森脸上微微发烫,但还是继续解说个不停,“只是想给何队看看,钞票这东西,虽说就薄薄的一张纸。但数量多了,无论是体积还是重量都不容小觑。昨晚我回到家,把能找到的百元钞票都集中起来。又按对应的大小厚度比例,剪裁了不少旧报纸,就想试试一次性能在身上藏多少钱。结果呢,只塞了五百多张就走不动路了。如果全换成真的百元钞票,折合面值五万多。”
“只能藏这么点?”
“我也尽力了。昨天是个大晴天,白天的路面温度在三十五度以上。正常男人多半穿一件短袖T恤,搭配一条短裤。穿长裤的男人极为少见。我模拟的是嫌疑人穿长裤的情况。上半身T恤衣料单薄,顶多在衣服下面藏个十来张钞票。下半身的裤子口袋塞满,剩下的钞票用透明鱼线尽力往腿上绑。满打满算,这才藏了五百多张。穿短裤的情况下,效率肯定要再打折扣。”
何耀伟收回盯住厕所的目光,“你觉得绑匪就是这么把赎金运出来的?藏在身上,自己一趟趟地进出厕所?”
“恐怕也没有其他好办法了吧。我在网上查了相关资料,一张新版的百元人民币,重量是1.15克,一万块钱就是115克。换算下来,五百万的钞票足足有115斤,与一个成年人的体重相近。百元人民币的厚度差不多0.1厘米,500万的钞票摞在一起,足足有5米多高。无论是计算重量还是体积,五百万的现金单是往那一放,就足以吸住所有路人的眼球。”
杨森一边解说,一边捏紧那一摞毛票,向何耀伟展示那实实在在的厚度。
“能进出男厕所的门窗都在摄像头的监视下,除了随身携带,应该没有其他物理上的方法可以搬运钞票。哦,暂时冲入下水道里藏匿可能也是个办法,不过你们应该早检查过这一可能性了吧?”
“厕所的墙面和管道都检查过了,没有隐蔽的缝隙或是暗道。为了保险起见,底下的排污管道也找市政扒开了,一样没有任何发现。”
杨森点点头,兴奋地加快了语速,“如果绑匪真是自己一趟趟搬运的,一次最多五万,他得进出厕所足足一百来次。这么热的天,有的大老爷们恨不得直接打赤膊。绑匪没办法用帽子或口罩之类的多余布料乔装打扮,这只会更方便我们锁定目标。他顶多只能换换衣服,在脸上化个妆,贴个假胡子。这种程度的变装,就算有几千人的进出打掩护也藏不住。”
“你的猜测,我也不是没意识到。可细想之下,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何耀伟拎起茶壶,给杨森续茶,顺便给自己的杯子也添了水,“首先,绑匪不一定是一个人,可能是一个团伙。而且还要考虑到绑匪临时雇佣人手,专门负责取钱的可能性。”
“临时雇佣人手这一点,我觉得可能性不大。进了厕所隔间,面对整整两箱的人民币,临时雇来的人很难管得住自己的手,肯定要大拿特拿,直至露出明显破绽。况且,雇佣的费用该按什么比例结算呢?如果给少了,人家完全可以直接拿钱跑路。给得多了,雇佣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说到这里,杨森摆弄着手里的毛票,重新整理了一遍思路。
“至于绑匪是个人还是团队,我更倾向于前一种推测。就他们算真是团队,核心成员也不会多。越大的团队越松散,越容易出乱子。连续两起事件,不管是东方豪庭的还是眼前闹市区的,案发现场都有摄像头。我们警方都在第一时间介入,调查了那么久。却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很难想象犯案的是一个松散的多人团队。”
“这推测也太主观了吧。”
“确实主观了,我还凭感觉估摸过他们的人数,一、二、三、四还是五?再怎么大胆想象,也很难想象绑匪团队有五人以上吧。又不是依靠人手打架争地盘的暴力团伙,多一个人就得多分一份钱不是?我们就按五个人来算,平均分摊下来,每个人也要进出厕所二十来次,一样显眼得很。”
“这一样也是主观推测啊。”
“虽说是推测,但可能性不小。”
“你确定自己考虑过全部的可能性了?一人一次性最多搬运五万元的假设,是建立在空手的前提下的。如果拿了包,就是另外一种算法了。”
杨森指了指楼下川流不息的游客,“今晚我仔细观察过了,整条街上很少见有男人拿包。拿包进厕所的人估计就更少了。很多人不是一个人出门旅游的。上厕所前会把碍事的包交给同伴保管,轮流去方便。”
“又是概率性的说法。”
杨森再一次摊开桌面上的照片。
“不觉得照片的拍摄目标里,拿包进出厕所的占比高得离谱?”
何耀伟没回答,认真审视着照片。
“可见拍照片的瘦高个也不是傻子。与空手进出的人相比,拿包的人数量真的很少,明显是可疑人物。如果绑匪真拿了包,反而成了更好找出的目标。”
何耀伟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叹息一声。
“六十七个。”
“哦?”
“照片里拿包进出的男人,一共六十七个。照片没拍到,只在监控视频里出现的,不知道还有多少。何况还要找出监控视频里反复出现的人,这工作量还是一点都不小。”
“可是,与一次性调查几千人的宏大计划比较起来,起码有执行的可能性了。”
何耀伟又叹了一口气,脸上愁云密布。
“你说,监控这种高科技,按理说不是用来减轻人类负担的吗?怎么真用上了,查起案子反而得填更多人手进去呢?”他抿了一口茶水,五官拧作一团,仿佛喝下的是黄连水,“眼下待处理的案件那么多,我这时候找领导提调人手,肯定得挨骂。”
“为了查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何耀伟瞪了杨森一眼,“你小子挺得意啊。”
自己对案情的分析被专业人士采纳,杨森确实不自觉地咧嘴傻笑起来。
他吓得当即收敛表情,“没有,没有。”
“别得意得太早喽。回头要是向下面抽调人手,我第一个就叫你。到时候加班熬夜看监控视频,你也别抱怨,毕竟是你自己提的方案。”
杨森二话没说,连声应承下来。
何耀伟的表情缓和下来,又给他添了一杯茶水,“这么晚了,喝完早点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