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两日后,东京艺术中心。
后台化妆间里,化妆师正在为虞笙做最后的定妆。
镜子里的人,眉眼被精心勾勒,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遮不住的期待和紧张。
林菁扭头看向两米远的地方,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一抬眼,接到镜子里的眼神,她小声揶揄了句:“你家那位都快变成望妻石了。”
说完,旁边的化妆师也笑得肩膀微提。
透过镜子,虞笙看向站在她斜后方的人。
从来到化妆间,他就一直站在那儿,虽然不怎么说话,但眼神一直黏在她身上。刚才看他的时候,他是左脚承力,现在已经换成右脚,想来,大概是站得有些累了,可他身后又不是没有沙发。
该不会是觉得坐着就看不到镜子里的她了?
想到这,虞笙也忍不住抿唇偷偷笑了一下。
小小的动作被陆邢周捕捉到,他眉梢微挑,面露茫然地走过来,“怎么了?”
虞笙没说话,只是伸手去推他,让他别靠这么近影响化妆师工作。结果手刚伸出去,就被陆邢周一把逮住。
一旁的化妆师拿着粉刷,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有些为难地清了清嗓子,“陆先生,可不可以……稍微让一下?”她解释:“这边需要补一点侧影。”
闻言,陆邢周脸上闪过一丝难得的窘迫,这才松开了虞笙的手,“抱歉。”说完,他退开半步,但目光依旧胶着在虞笙身上。
化妆终于完成,目送化妆师离开后,虞笙坐着没动,透过镜子看向陆邢周,“你去大厅坐着等我。”
陆邢周微怔,下意识地看了眼腕表,“不是要七点半才开场吗?”现在才六点,去空荡荡的观众席干坐着?
“你去不去?”虞笙微微扬起下巴,眼神里带着坚持。
陆邢周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失笑一声妥协:“好,我去。”
偌大的演出厅,此刻空无一人。
穹顶高远,一排排深红色的丝绒座椅在昏暗的光线下沉默着,巨大的舞台被厚重的幕布遮蔽,显得神秘而空旷。
陆邢周走到第一排正中间,属于他的位置里坐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静默无声里,他心里那点疑惑被一点一点放大。
让他这么早坐在这里,难道只是为了感受一下空场的氛围?
就在他几乎要按捺不住,想起身回后台问个究竟时——
“啪嗒。”
头顶的灯光,毫无预兆地熄灭了,紧接着,一束柔和、如同月光般的追光,“唰”地一声,精准地打在了舞台中央。
光芒的中心,虞笙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身上穿的并非正式的演出礼服,而是一条设计简洁却剪裁极佳的红色礼裙。没有任何繁复的装饰,只有布料本身流淌的光泽和贴合身体曲线的优雅弧度。
她就那样安静地站在光柱里,像一朵在寂静中盛放的红玫瑰,手里握着她珍爱的小提琴和琴弓。
陆邢周坐在黑暗的第一排,瞳孔在瞬间的适应后,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一幕。
他整个人彻底怔住,心脏骤停几秒后,随即又剧烈地跳动起来。
深邃的眼底,带着无法掩饰的惊艳和巨大的意外,映满了那抹惊心动魄的红色身影。
他看着她缓缓抬起手臂,将小提琴优雅地架在了肩头。
没有指挥,没有乐队,没有观众。
只有她,和他。
纤细而有力的手指按上琴弦,琴弓随之拉动。
第一个音符流淌出来,如同清泉滴落深潭。
它并不华丽,也不激昂,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温柔和缠绵,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在空旷巨大的音乐厅里缓缓铺展开来。
旋律时而如同叹息般轻柔,时而带着压抑后的奔涌,时而又陷入温柔的凝滞。
像是诉说这段时间,又或者分开的这五年,辗转的思念,再遇的悸动,无声的陪伴,还有那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千言万语……
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带着温度,带着重量。
没有复杂的技巧炫耀,没有磅礴的乐章结构,只有最纯粹、最真实的情感在琴弦上流淌、倾诉。
它不属于任何已知的乐章,它只属于此刻,只属于这空荡大厅里唯一的聆听者。
陆邢周坐在黑暗中,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在她的脸上。
当最后一个音符,带着无限的回味和眷恋,在空气中袅袅散去,留下悠长的余韵时,陆邢周缓缓站起身。
他一步步走向舞台边缘,仰头望着站在光芒中心的她,“是为我一个人演奏的吗?”
追光下的虞笙,脸颊在红裙的映衬下泛着动人的红晕。
听到他的话,她抿唇,嘴角弯出一个明媚的笑来。
“难道这里,”她微微歪头,目光扫过下方一片漆黑的观众席,最后落回他脸上,“还有第二个人吗?”
这句反问,带着她特有的、混合了羞涩与骄傲的俏皮,带着一种全然的、只为他一人绽放的光彩,久久地响在他耳边。
那里面有琴音带来的,尚未平息的巨大震撼和悸动,有被她这份独一无二的心意彻底击中的柔软,更有一种失而复得、珍宝在握的沉甸甸的珍重。
陆邢周看着她,看了很久。
久到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久到时针指向「七」——
演出厅灯光熄灭,厚重的幕布缓缓拉开。
虞笙站在首席小提琴的位置,一袭正式的演出长裙,在舞台灯光下如同皎月清辉。
她微微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沉静如水,带着属于舞台的绝对专注和光芒。
陆邢周依旧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目光追随着台上那个熟悉又耀眼的身影。她的琴弓每一次挥动,都牵引着整个乐团的呼吸,也牵引着他全部的心神。
演出进行到酣畅处,一曲磅礴的协奏曲渐入佳境。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隔着布料传来一阵短促而持续的震动。
陆邢周眉心微蹙。
他不想在此时被打扰,尤其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个音符,于是他保持着看向舞台的姿势,只把手伸进口袋,摸索着按下了拒接键。
震动停止。然而不过几秒,那扰人的震动感再次传来,带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固执。
陆邢周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再次按掉。
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虞笙身上,看着她沉浸在音乐中的侧脸,看着她手臂优雅而充满力量的挥动。
手机安静了不到半分钟,传来两道短促的震动。
意识到是短信的提示,陆邢周这才掏出手机。
屏幕的光刺得他眼睛微微一眯,下一秒,短信内容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浇透了他所有的专注。
王诚:「陆总,陆董突发心脏病,已紧急送入医院抢救!」
陆邢周的脊背在瞬间挺得笔直,他几乎是本能地就要起身,然而,就在他重心前倾的刹那,传来一个极其高亢、充满力量的长音。
陆邢周看向舞台。
聚光灯下,她整个人专注的,仿佛与音乐融为一体。
这个画面,瞬间压制住了陆邢周即将爆发的冲动。
这个时候离席,势必会被她看见,而且百分百会影响她接下来的发挥。
陆邢周硬生生地将已经离座的身体,重新按回了深红色的丝绒座椅里。
动作幅度极小,仿佛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但他的指关节,却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用力地压在了座椅扶手上。
而后,他迅速给王诚回了一个信息:「哪个医院?情况如何?」
几秒后,王诚的回复弹出:「市一院,心外科重症监护室,董事长正在抢救中,具体情况还不明朗。陆总,您何时能回?】
看完后,一个尖锐的念头,悄然钻入他的脑海——
父亲不是在澳大利亚陪爷爷吗?
怎么会在京市突发心脏病?
而且恰好在他陪在虞笙身边,在她最重要的演出进行之时?
难道是父亲的计策?
用“突发心脏病”这种借口逼他立刻回去?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那份强烈的怀疑就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
但他不敢下结论。
万一是真的呢?
他不敢赌。
理智和情感在脑海中激烈拉扯,陆邢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最后的冷静。
他不能冲动。
他需要确凿的信息。
陆邢周迅速给陈默发了一条信息:「王诚说董事长突发心脏病在市医院抢救。立刻去查这件事的真假。」
等待回复的时间,一分一秒都变得异常漫长。
他坐在那里,身体僵硬,目光看似落在舞台上,实则焦点涣散。
虞笙的每一个音符都清晰入耳,却再也无法让他静下心来。
演出不知不觉接近尾声,恢弘的乐章在虞笙的引领下走向最后的高潮,观众席上弥漫着即将结束的兴奋和期待。
就在这最后的、如同潮水般汹涌澎湃的尾声里,被陆邢周紧握在掌心的手机,终于震了。
「陆总,董事长确在市一院,但一层楼都被封锁,禁止任何人入内,包括我。主治医生是心外科主任张明远教授,但我未能接触到他本人。」
耳边,排山倒海般的掌声骤然响起,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席卷了整个音乐厅。
看守严格、拒绝探视、情况不明……这些信息,对于一个商业巨鳄突发重病来说,是防止外界恐慌和市场动荡的常规操作。
巨大的声浪冲击着陆邢周的耳膜,也将他从冰冷的思绪中强行拉了回来。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迅速收敛起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将手机无声地滑入口袋。他抬起头,随着观众一起用力地鼓掌。
虞笙正与指挥和乐团成员一起向观众鞠躬致意。
似乎是感应到他的目光,虞笙在直起身的瞬间,视线也穿过炫目的舞台灯光,落在了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
四目相对。
她的眼神明亮,里面全是是演出成功后的喜悦。
陆邢周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他强迫自己扬起嘴角,用口型无声地说:“Bravo!”
看到他的笑容和口型,虞笙眼底笑意渐深。她再次微微欠身,然后才在如潮的掌声中转身退场。
回到后台,热烈的庆祝气氛弥漫着。
鲜花、拥抱、祝贺……虞笙被众人簇拥着。
陆邢周站在稍远的地方,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她终于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他,朝他走来。
“累不累?”他自然地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花束,声音温和。
虞笙摇摇头,笑容依旧明媚:“还好。”她看着他,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凝重,“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短暂沉默后,陆邢周拉着她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压低了声音:“刚接到消息,我爸突发心脏病,正在医院抢救。”
虞笙表情一僵。
在这个时间点突发心脏病?
她第一反应就是假的!
一定是陆政国为了拆散他们,为了让陆邢周迅速回国的阴谋!
然而,就在这股强烈的质疑和愤怒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她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她看到了陆邢周眼中那份真实的不安和担忧,哪怕混杂着怀疑,那份对父亲安危的本能关切是无法作假的。
如果她立刻跳出来指责这是阴谋,会不会正中陆政国的圈套?
陆政国想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吗?
离间他们,让她显得不近人情、甚至恶毒猜忌?
虞笙垂下眼,迅速掩去眼底所有情绪。再抬头时,她眼神里只剩下理解和关切,“那你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说完,她甚至主动推了推他的手臂。
陆邢周目光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后,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对不起,笙笙。”他的声音闷闷地响在她耳边,带着浓浓的歉疚和不舍。
虞笙抬起手,轻轻地、一下下地抚着他紧绷的后背,“不用说对不起。我也有母亲,我很理解你此刻的心情。”这句话,她说得真心实意。无论陆政国多么可恶,为人子女,面对父母突发重病的消息,那份担忧是本能。
陆邢周松开她一些,双手捧起她的脸,“一个月,笙笙。”他像是立下誓,“再给我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们就结婚。”
一个月……
虞笙脸上的笑微微一凝。
陆政国……
那个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的陆政国,他会给他们一个月的安生日子吗?他这次“突发心脏病”,不就是为了打断他们的节奏,为了制造变数!一个月,可以让他布下多少陷阱,掀起多少风浪?
然而,看着陆邢周那份近乎恳求的眼神,看着他因为父亲病情而紧绷的神经,虞笙终究还是压下了心头翻涌的所有不安。
但是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因为她知道,那个看似确定的日期,在陆政国的阴影下,将脆弱得不堪一击。
虞笙抬起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先回去看看情况吧,路上小心。”
在她的不舍的眼神和叮嘱声里,陆邢周走了。
一直到飞机落地京市,陆邢走才拨通王诚的电话。
“陆总。”
“父亲怎么样?”陆邢周开门见山,没有兜圈子。
“董事已经完成抢救了,医生说情况暂时稳定,但…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期,目前正在CCU里监护观察。”
“知道了,我四十分钟后到医院。”
电话挂断,他一把抓起外套,快步走出舱门。
夜色浓稠,机场高速上,车灯汇成一条望不到头的刺眼光河。
陆邢周靠在后座,整个人深陷在阴影里。
“嗒…嗒…嗒…”他左手搁在膝盖,右手食指以一种极其规律的又毫无情绪的节奏,轻轻敲击在扶手面。
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感觉到他周身的低气压,陈默快速瞥一眼后视镜后,他脚下油门压下,将车速控制在允许范围内的上限。
半小时后,车子稳稳停在医院住院部楼下。
门口清冷的白
炽灯光,在深夜里显得格外孤寂。
台阶旁,王诚迅速小跑过来,在车子停稳的瞬间拉开了后座车门,“陆总。”
陆邢周几乎是同时推门下车,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夜风的凉意,他一步不停地踩上台阶。
“父亲不是在澳大利亚吗?为什么突然回国?”他边走边问,声音不高,却带着明显的质问。
王诚紧赶两步,保持在他身侧半步的距离,语速略快:“董事长最近身体状态一直不太好,或许是长途飞行加上旅途劳顿,才引发了——”
不等他把话说完,陆邢周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他比王诚高半个头,此刻那深邃的目光自上而下地落在王诚脸上,像审视一件物品。
这突如其来的静止和凝视让王诚瞬间噤声,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我只是问你,父亲为什么回国。”他微微停顿了一下,那短暂的沉默比质问更令人心悸,“没问你他突发心脏病的原因。”
王诚脸上那习惯性维持的恭敬和职业性的镇定,在陆邢周这直透人心的目光下,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但是很快他就低下头:“抱歉陆总,”他声音略显干涩:“董事长回国的…具体原因,我不太清楚。”
陆邢周眼角渐眯,“你没有跟他去澳大利亚?”
王诚微微欠身:“有,陆总。我一直随行在董事长身边。但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董事长的私人行程安排,都是他直接吩咐的。我也只是按照指示执行,具体缘由,不敢、也从未多问。”
听完,陆邢周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不敢细问?”
短短四字,带着意味深长的笑音,王诚心头猛地一凛。他本能地抬起头,想要捕捉陆邢周眼中传递的信息。
然而眼神还未对上,陆邢周就先一秒收回了视线。
他利落地转身,大步朝着不远处亮着幽绿色指示灯的电梯口走去。
陈默紧随在他身侧半步,在电梯门开启,陆邢周走进后,他将王诚阻在电梯门外。
“王秘书还请坐下一班电梯。”
王诚微微一愣,但面对陆邢周默认的眼神,他也只能后退一步。
电梯门合拢后,王诚摁下了16层的按钮——那是心外科主任张明远教授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张明远教授约莫五十多岁,两鬓微霜,戴着一副细框眼镜,听到敲门声,他抬起头,看到门口的人,他立刻站起身,“陆总。”
“张主任,”陆邢周没有任何客套,直接切入主题,“我父亲情况怎么样?”
张明远招手示意他坐下。
“令尊送来时情况确实非常危急,评估后,我们诊断为高危的不稳定性心绞痛。这是急性冠脉综合征的一种,意味着心脏供血血管存在不稳定斑块,随时有完全堵塞、进展为急性心肌梗死的极高风险。”
陆邢周眉头瞬间紧锁。
一周前,陈默刚给他看过父亲最新的体检报告,各项指标虽然不算完美,但远未达到如此凶险的程度。
“是急性发作?”他追问。
“是的。”张明远点头确认,“幸运的是,强化药物治疗反应良好。目前采取的是内科药物治疗方案,通过持续的静脉用药过渡到口服药物,并严密监测生命体征和心肌酶谱变化。”
陆邢周放在膝上的手这才有了些许松动。
然而紧接着,张明远突然加重了语气:“但是——”
这个转折词让陆邢周刚放松的心弦再次绷紧。
“虽然经过抢救,成功避免了最坏的结果,但令尊的心脏血管存在不稳定斑块,基础心脏功能也可能因此受到一定影响,所以他现在处于一个极其脆弱的状态。”
听出他有后话,陆邢周问:“所以呢?”
“所以现阶段最关键的一点,”张明远强调道,“是必须保证他情绪的平稳。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无论是愤怒、焦虑、恐惧,或者过度的兴奋和喜悦,都可能导致心脏耗氧量激增,血压急剧升高。一旦再次诱发严重的心绞痛,极有可能直接演变为大面积心肌梗死,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还请陆总务必谨记。”
这话听着,好像在说,父亲所有的情绪都来自于他……
不过陆邢周脸上没起任何波澜,他站起身,“我明白了,辛苦张主任了。”
离开办公室,陆邢周来到22层的CUU家属等候区。
空气里是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混杂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陆邢周走到墙边的一张休息椅坐下。
「经不起任何刺激」。
这句医嘱,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越品,越觉得是在针对一个月后,他和虞笙的婚礼。
他确实叮嘱过陈默要低调,甚至要求保密。但要在陆家,在父亲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底下完全瞒天过海?谈何容易。
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身旁。
“陆总。”是王诚。
陆邢周缓缓睁开眼,直直落到他脸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刻意的审视。
但是王诚面色如常,迎着陆邢周的目光,声音平稳:“陆总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办?”
看了他片刻后,陆邢周嘴角轻轻往上一抬,似笑非笑了句:“没有。”说完,他下巴轻抬:“你忙你的去吧。”
“是,陆总。”
看着王诚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间拐角,陆邢周拿出手机,拨通了远在澳大利亚的号码。
短暂的等待音后,电话接通。
“爷爷,新年快乐。”
话筒那边立刻传来老爷子中气十足、带着笑意的浑厚嗓音:“新年好啊刑周!你爸说你定了初五过来看我,行程都安排妥当了吗?”
陆邢周说了声抱歉:“集团这边临时出了些重要状况,需要我亲自处理,初五恐怕赶不过去了。”但他没有把话说死,“等事情处理妥当,我立刻动身去澳洲看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传来一声带着理解的叹息,随即是豁达的语气:“无妨。公事要紧,你安心处理。我这里一切都好,你父亲前几日也来过。”
陆邢周略作停顿,状似随意地问道:“爷爷,父亲这次过去,怎么没多陪您住些日子?”
老爷子在电话那头轻哼一声:“他啊,人是坐在饭桌上了,可心思全在那头没完没了的电话会议上!一顿饭工夫,电话都接了七八个,我看着烦,影响胃口,索性把他撵回去了。”
被爷爷“撵”回来的?
陆邢周眉心微蹙。
这个说法,和王诚之前含糊其辞的“身体不适”、“旅途劳顿”引发的急症,显然对不上。
电话那头,老爷子像是完全没察觉孙子的沉默,话锋突然轻松一转:“刑周啊,你这年纪也不小了。身边……可有合适的姑娘?”
没等陆邢周回答,他又立刻补充,“爷爷可不是催你结婚啊,就是关心。咱们陆家的担子重,身边要是能有个知冷知热又懂你的人,互相扶持着,总归是好的。”
陆邢周脑海中瞬间清晰地映出虞笙的模样,那份存在感如此强烈。
他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确认:“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电话那头,老爷子整个人愣住,等他反应过来,声音都意外地练不成句了:“我、我没听错吧?你说、你交、交女朋友了?”
陆邢周几乎能想象到他老人家此时的表情,他嘴角弯出笑:“对。”
老爷子何等精明,立刻从这简短的回答里捕捉到了那份罕见的郑重。但他还是带着一丝长辈的谨慎,试探着追问:“是认真的那种?”
“当然!”
但是这两个字显然无法表达出虞笙在他心里的分量,于是他又补充:“是我认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