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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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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清晚结束旅行回到内罗毕时,叶裴修已经因公务飞回国内。

    王敬梓约她吃饭。

    两个人在露台餐厅相对而坐,促膝长谈。

    从王敬梓口中,夏清晚得知,叶裴修调任回上京之后已经升任集团董事长,日常公务更加繁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劳神累心。

    见她面露担忧,王敬梓又补充道,“不过,要往上升,哪儿能不经历一些磋磨呢。这已经算是很顺利的了。”

    夏清晚点点头,“……那就好。”

    “倒是你,这些年没有音讯,过得怎么样?”

    王敬梓给她添了杯水,道。

    “我一直都挺好的。”

    夏清晚似是还没从对叶裴修公务繁忙的想象中脱身,眉眼间有几分心不在焉。

    “很顺利么?”

    “……算是吧,有遇到过一些难题,不过很快都解决了。”

    “那就好。”

    王敬梓道,“学术圈子水很深,派系关系错综复杂,有些事情,不是你多跑几趟就能解决的,要及时求助,多跟赵教授说一说,他应该帮你,也会帮你。”

    “……好。”

    此后沉默片刻。

    夏清晚察觉王敬梓的欲言又止,猜测说,“你是想问美珠的事吗?”

    王敬梓顿了一下,“……不用问,她的动态,我在朋友圈都能看到。”

    裴美珠在英国读硕,朋友圈里日常就是赶due,赶派对,逛街购物,趁着假期到处旅行。看起来是繁忙而充实的生活。

    只不过,以前她很爱发自拍,去英国这一年倒几乎没发过了。甚至,美甲也没发过了,是现在不喜欢做指甲了吗?

    他其实有很多想问的。

    不好张口。

    两个人各自陷入沉思。

    那一晚,睡前,夏清晚翻来覆去想了许多。

    读研之后,跟着赵教授和各类学术界大佬来往,她逐渐意识到这个世界更高圈层内的波谲云诡。

    虽说是夏家的后代,到底是没落了,以前只能在外缘打转,现如今摸到一点边,时不时有种立于悬崖边的目眩之感。

    联想到王敬梓对她讲述的叶裴修的处境,虽说言辞模糊不甚详细,但,她却能隐约体会到他看待世界的视角了。

    以往,她爱他心疼他,能知道他的种种不得已,而眼下,那种理解像是更深了一层,站在他的角度,体会他的运筹谋划,体会他的思虑经营,像与他并肩看世界一样。

    这样想着,翻来覆去地想着,不由更加觉得他难得。

    日常面对那样的机关算尽蝇营狗苟,深深地身处其中,却不浮躁,依旧沉稳务实,心里保留着一隅清雅的天地。

    是所谓饱经世故,仍然清澈干净。

    如此思量了一夜,恨不能马上见到他。

    仔细望一望他的脸。

    八月中旬,叶裴修返回内罗毕。

    当晚开过会,他和客人约在酒店二层咖啡馆谈事情。

    夏清晚这几日晚上都在咖啡馆看书,听到一阵低低的交谈声近了,抬起头,就见西装革履的叶裴修走在中间,身旁围了几个人,正对他殷切地说着什么。

    叶裴修半垂眸听着,不经意间抬眼与她视线对上。

    她笑了笑。

    他们那浩浩荡荡的一帮人在一处宽大的双沙发座位落了座。

    夏清晚的余光里,隔着宽敞的通道走廊,沙发边,是他铮亮的黑色牛津皮鞋和西裤裤脚,同色系的袜子包裹着清瘦修长的脚踝。

    不知道,他的穿衣品味是否有改变?

    正怔怔地想着,她抬起眼,就撞入他的目光。

    叶裴修敲了敲掌心的手机示意。

    她反应过来,拿过自己的手机,只见屏幕上有一条新消息:

    「叶先生:等我。」

    这些年,换了几部手机,聊天记录却一直保存着,上一条消息是四年前,他开完会,来夏家老宅接她去京郊泡温泉时发的一条:

    「我开完会了,现在去接你。」

    时间久远,因此,这一行字上头都出现了年份日期标注。

    那遥遥的隔山越水的年岁,此刻具象化出现在眼前,夏清晚心里涌进一阵酸涩的暗潮。

    上下两行字连在一起,他们之间有空白,却也没有。

    她回了个:

    「好。」

    消息发过去,心情一下子畅快了许多。

    夏清晚一边看书,一边偶尔抬眸看他一眼。

    他叠腿而坐,松弛半倚着靠背,唇角一抹淡笑,与人交谈。

    他身侧坐着的翻译,不断地译出他的话,讲给对面的人听,又将对方的话译回来给他,这时候,他会微微低头倾听。

    像她初次在北官房胡同见到他的那样,谈笑自若,举手投足高贵儒雅。

    约摸半个小时,他们一群人站起身来,握手道别,他的下属一路将客人送出酒店。

    叶裴修跟秘书交代了几句,接着向她走来。

    夏清晚立刻收拾东西,合上书,拿起包。

    站直身体,迎头碰上他。

    叶裴修轻轻托住她的手肘,帮她稳住身形,问,“不一起喝杯咖啡?”

    “……去我那里喝吧?”她补了句,“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有时间。”

    公寓和酒店同属一家公司,中间有连廊,入口就在咖啡厅侧门。

    叶裴修一手帮她拎着包,两人并肩而行。

    夏清晚抱着一种酝酿已久的勇气和决心与他见面,此刻面对了他,邀请了他去家里,她不免有种新兵整装待发上战场的紧张感。

    然而,并肩而行穿过连廊,不经意对视了几次,他眸中是惯常的深沉与温和,她一颗心突然就放松下来了。

    行至公寓楼,她斟酌着试探问,“我想知道,你的穿衣喜好有没有变?”

    “没有。”

    他答得干脆且松弛。

    她更加放松了,“……我想也是,”她想了想,又问,“吃饭的口味呢?”

    “也没有。”

    “……我想也是。”

    她慢吞吞把这话说出来。

    话语的余韵渐渐晕开,两个人都忍不住微微笑了——隐晦的无需言明的默契,骤然带来一种朦胧的幸福感。

    在这样似及而未及的时刻。

    笑时同时偏过头看对方。

    走动间,公寓走廊里明明暗暗的光,自彼此的脸上扫过,温柔而徐缓,像翩跹流转而过的那些岁月。

    岁月洗尽,他们仍旧望向彼此。

    视线相触,夏清晚莫名脸庞发热。

    这时候已经走到她的公寓门口,她抬手输密码,又问,“爱好呢?”

    叶裴修侧身站在她身旁,道,“爱好倒是有一点变化。”

    “什么呢?”

    她仰头问。

    “这几年打高尔夫比较多。”

    她打开门走进去,“不用换鞋,就进来吧。”

    叶裴修把她的包放到沙发上,脱掉西装外套,她一边洗手冲咖啡,一边问,“是突然喜欢上的么?高尔夫。”

    以前只觉得这项运动无聊,除了应酬需要,他从不主动去。这几年总觉得心里堵得慌,和盛骏驰去打了几次,站在草地中央,视野远阔,很能缓解心情。渐渐地,就变成习惯了。

    但这话不好对她细讲。

    “算是吧,权当放松了。”

    内罗毕的八月,夜间空气凉,她冲了两杯热拿铁,递给他一杯,这才注意到他已经脱了西装外套,里头是马甲和衬衫。马甲妥帖束着腰身,更显得肩宽腰窄腿长。

    他半倚靠着案台上,她则倚靠着餐桌,两人面对面,中间隔着一步的距离,各自拿着马克杯。

    “你呢?”

    叶裴修问,“有没有什么变化?”

    “哪方面?”

    她低眼看着他的鞋尖和她的鞋尖,又抬头看他。

    “各方面。”

    好像有很多。

    一时理不出线头。

    夏清晚斟酌着道,“……应该成熟了一些吧。”说着她用目光去对他的眼神,像是在寻求肯定。

    “我能感觉到。”

    他注视着她,说,“做事更冷静沉稳,待人接物也松弛了不少。”

    她微微笑着点头。

    公寓狭小,一旦沉默,周围就无比寂静,只有隐约的楼层深处电梯运作的声响。

    然而,她总疑心那并非电梯运作的声音,而是她体内某种隆隆的激越。

    距离太近,她的视野几乎被他的身体占满,目光无处可落,余光里不是他的胸膛,就是他的腿,要么是他的腰腹……

    她不时转动脑袋,甚至放下马克杯,假装对餐桌上某个细小的物件感兴趣,只为找个让自己不那么紧张的角度。

    叶裴修默默观察了她一会儿,走向餐桌,站在她身旁,在她腰侧桌面上放下马克杯,拿起她的那一杯,问,“我们两个的一样么?”

    “……我的加了一点焦糖。”

    “我尝尝,可以么?”

    以前接过无数次吻了。眼下又是这样的状况,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夏清晚道,“……可以。”

    她有点紧绷:距离这么近,不知道他会不会碰她。

    叶裴修尝了一口她的,道,“太甜了。”

    “知道你不喜欢喝太甜的,所以你的那杯只有咖啡和牛奶。”

    也不知是不是紧张,她有些画蛇添足地如此解释了一番。

    “嗯。”

    夏清晚倚靠着餐桌边缘,扭着身子看身侧的他。

    她与他之间大约只有一拳的距离,她能捕捉到他的香味了。深沉的檀香,经他的体温烘过,有一种独属于他的后调,很熟悉。

    他右臂垂在身侧,她不由顺着他衬衫的袖筒望下去,用目光去寻找他的手。

    寻到了。

    骨节修长,手背泛着青筋,是成熟男人的大手。

    “看什么呢?”

    他低低地出声。

    夏清晚略稳了稳声线,如实说,“你的手,那道疤……”

    话音落,叶裴修抬手,摊开掌心朝她一送,给她看。

    她低头认真细看。

    那道疤很短很浅,略微有些发白。

    “……只用看的?可以碰。”

    他声线低低。

    默许和邀约。

    他总是能够接住她所有的情绪。

    夏清晚心里泛起一阵酸楚的幸福感,忍不住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遍那道疤。

    在这间狭窄的公寓,她与他共同探究他身上日久年深的旧痕。

    是反刍,是追叙,是再度的抚慰。

    “什么感觉?”

    声音已经低得近乎耳语。

    “……有点粗糙。”

    她细细地说。

    视野里,他的大手和她的手,大小和肤色的差距显出一种让人呼吸发紧的张力。

    夏清晚完全不敢抬头,呼吸也几乎一并停止了。

    这时候感觉到,他的手指慢慢勾住了她的,也许是试探,也许是别的什么,是而没有太过激进,只是轻轻勾住她中指的指尖,指腹轻轻摩挲她的中指指腹。

    久违的细腻的碰触,她浑身如过电一般,眼睛都不由自主闭了起来,连灵魂都在颤抖。

    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的手指沿着她的指腹往里滑,两指轻轻捏住她的中指,拇指指腹缓慢地揉捏摩挲她的一根手指。

    身体的酥麻一阵接一阵,她有点受不住了,可是,身体正本能地贪恋着来自他的碰触。

    她张开眼,低着眼睫,主动把手全部送进了他的掌心。

    柔嫩的手背冲进他掌心,大约是鼓起勇气、从没有这么主动过的缘故,有点失了轻重,横冲直撞,像用脑袋顶蹭人的小猫。

    那久违的柔嫩像是一下子撞进了他心里。

    叶裴修心里蓦地一阵酥麻,几乎要死掉。

    他微顿了一下,仔细感受她手的温度和触感,看她的手,看她半垂的眼睫、泛红的脸颊和鼻尖……

    “冷吗?”

    手很凉。

    “……我不冷,是你太热了。”

    话音出口,她才察觉自己声音有多细小。

    他揉捏她的手,力道时轻时重,有种随时会失控的预感。

    身心都百倍紧张的这个时刻,夏清晚听到叶裴修低低哑哑问一句,“有没有想过我?”

    明明已经看过了她千里迢迢带到内罗毕来的他的字迹,却很想要听她亲口讲出来,当面确认一遍。

    确认,在他无数次思念她的日日夜夜,她也会因他辗转不能眠。

    确认,那轮弯月,照的不是形单影只的他,而是无眠的一双人。

    他和他的清晚。

    根本没有思考,夏清晚立刻就点了点头,末了,怕他没看到,又低低补了句,“有。”

    握着她的手一下收紧了,失了轻重地揉捏。

    像极了以前他揉捏她的身体。

    明明什么都没做,她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他的呼吸,在这静谧而狭小的公寓内,如此清晰,如此混乱。

    交错冲撞。

    温热干燥的大手,虎口边缘有一点粗糙,时隔数年,再度被他的掌心包裹,她觉得好温暖好温暖。

    如此悸动如此熨帖。

    “……清晚。”

    “嗯。”

    “我好想你。”

    几近耳语,低哑的一句。

    在他这句话里,夏清晚抬头看他。

    视线相对,彼此眼眶都红了,再也忍不住,伸臂拥住对方。

    她站直了身体,抱住他的腰。一米九和一米六八的体型差,让她整个人都陷在他怀里。

    叶裴修的手臂收紧再收紧,弓背低头埋入她颈侧。

    紧紧的相拥,要把对方揉进自己身体里一样。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度。

    恨不得拥抱到死。

    抱了许久许久。

    久到,夏清晚觉得脖子仰得有点僵了,这个拥抱才渐渐松开。

    目光却纠缠着,挪不开。

    内罗毕这间小公寓里,明亮的顶灯,照着他和她。

    她的手机响起来,一开始谁都没有理会。

    然而,那声音执着地响,夏清晚不得不分神看过去一眼。

    是洗澡就寝的闹钟。

    她的生活无比规律,尤其是这阵子飞行练习,对专注度要求很高,她的作息更加健康,十点洗澡,十一点入睡,早晨七点钟起床。

    她解释说,“明天有飞行课,要练习起飞着陆和转场,必须要早睡早起养精蓄锐。”

    “那……”叶裴修道,“……早点休息?”

    “嗯。”

    她送他到门口。

    送的人走的人都恋恋不舍。

    叶裴修走到门外,回过身来,“我走了。”

    “嗯,明天见。”

    “明天一起吃早餐?”

    “好。”夏清晚说,“我七点起床,到时候联系你。”

    “好。”

    话是这样说,叶裴修却没有迈动离开的步子,只是站在那儿看着她,眸底压着浓厚的未满足的爱和欲。

    对视片刻,他又迫近了,一手推开门,几乎是压着,又把她拥进了怀里。

    门在他身后自动合上。

    很多很多话在胸膛里往喉间涌,争先恐后,然而,叶裴修忍了许久,只道,“明天见,清晚。”

    “昨晚睡得好吗?”

    在餐厅落座,叶裴修问。

    “挺好的,你呢?”

    “我睡不着。”

    他切开餐包,涂了黄油在里头,连同盘子一起递给她。

    这么多年不沾她的身,靠着回忆,都忍过来了,昨晚那个拥抱之后,却像是一下子忍不了了似的,对她的渴望顶着,让他焦渴,难以入眠。

    夏清晚没再多问。

    她也一样睡不着。

    按照习惯,王敬梓一般要陪叶裴修吃早餐,顺便汇报工作,然而,这天,他按惯例来到餐厅里叶裴修专属的座位,却见他对面坐着夏清晚。

    他本想调头就走,奈何,确实有工作要马上汇报,只得硬着头皮打招呼,“叶总,夏小姐。”

    叶裴修和夏清晚本来在说话,见到他来,两个人都不讲了。

    “王秘书,”夏清晚笑笑地与他打招呼,“你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

    王敬梓流畅对答,走到叶裴修身边,俯身汇报工作。

    叶裴修道,“你坐下说吧,不影响。”

    “……好。”

    王敬梓隐约能揣摩到,叶裴修此举是要他把夏清晚视为他生活的一部分,如以往那样。他坐下之后,就用正常音量,把要汇报的事项约略讲了一遍。

    叶裴修听了之后,吩咐了几句。

    夏清晚本来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听,就埋头专心吃饭,末了,是听到王敬梓说,“下周三有个项目结束的庆功宴,宴会之后,您就启程回国了。这边常态的工作开展,我会随时跟上京总部的总经理汇报,每个月末总经理汇总了之后再向您汇报。”

    她抬起头。

    叶裴修也正看着她,她问,“你在这边的工作要结束了?”

    “嗯。”

    叶裴修道,“你是不是要待到十月份?”

    “对,也许要十一月初。”

    如果顺利的话。

    王敬梓先一步离开餐厅。

    吃完早餐,夏清晚站起来回身拿书包,叶裴修绕过餐桌,接过她的包,道,“我送你去俱乐部。”

    她点点头。

    这时候心里在想,在这之前,明明已经分手了近四年之久,昨晚那个拥抱之后,眼下,却好似连短暂的离别也难以忍受了。

    她已经开始思念他。

    而且,她不知道,他回京之后要面临什么样的风暴。

    脑子里乱糟糟地这样想着,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他说,“我等你回京。”

    “王敬梓的任期也是到十月份,到时候,我的公务机会来接你们。”

    酒店外头,是内罗毕八月的清晨。

    一切澄明如洗。

    事实上,内罗毕这边的项目,由副总经理来盯进度,叶裴修顶多来上一趟就已经足够了。

    是他亲自交代下去,要自己来盯。

    由于是长久的出差,当时他跟家里人知会了一声。听了他的安排之后,他父亲叶廷文和他母亲裴雅娴一言不发。

    叶家所有人都知道他此举的意图。

    当着众人面,老爷子倒是没多说,只让他注意安全注意行事分寸,不要把京里的事儿撂得太远。

    回到西耳房书房,只有爷孙俩了,老爷子才道,“你很不理智。”

    “你要追那个小姑娘,等她回上京来,什么时候行动都不是问题,何必要追到东非去?正是关键时候,放着京里的事儿在这,你自己不悬心吗?”

    不追过去他才悬心。

    “她说想去没有围墙的世界看一看,于她而言这么重要的时刻,我不想错过。”

    “情圣啊你。”

    经过那一场冲突之后,爷孙俩倒是很能够谈一谈知心的话了。

    叶裴修道,“那还是不如您。”

    “你好自为之。”

    “我心里有数。”

    当时,他只是淡淡地如此答。

    八月末,叶裴修自内罗毕返京。

    京里果然是一派沉寂。

    一种草木皆兵的屏息。

    连乔映雪都听说了:叶家可能要出大事了。

    “叶先生千里迢迢追到东非,不会真是为了追回夏清晚吧?”

    她已经订了婚,未婚夫是个普普通通的四代,以前经常跟夏明州混在一起的,总之,是个以前她瞧不上的人。

    岁月如旧。

    圈里变动小,更是如枯井般,这么多年平淡无奇。这会子,她依然和以前那帮小姐妹喝下午茶。

    “看样子是咯,”江米娅笑吟吟地说,“以前她还撺掇着叶先生,让你爸狠狠打过你几个耳光呢,你不会还记恨呢吧?”

    岁月却也并非全然如旧。

    江米娅结了婚,丈夫出身显赫,整个江家跟着她摇身一变,有了耀武扬威的底气。

    虽然还是那帮小姐妹圈子,人数都没有任何增减,可圈子核心却悄然变化了。

    没有人再惯着乔映雪。

    闻言,乔映雪唇角的微笑还挂着,眼神却死盯住她。

    江米娅恍若未觉,压低笑音跟其他几个人使眼色,然而接收到眼神示意的几个,无人敢接话。

    江米娅眼睛转了一圈,泰然自若地收回来,又恍然大悟似的,“……哦,我记得,不止打了你耳光,还让你和你哥跪下了,哇——”

    话音未落,乔映雪起身绕过茶几,干脆地打了她一耳光。

    江米娅跳起来。

    两个人撕打在一起,旁人忙过去拉,然而,无人抵得过乔映雪的火爆脾气,江米娅扎扎实实吃了好大一个亏。

    乔映雪扬长而去之后,剩下的几个人才围到江米娅身旁关切问询。

    “米娅,你何必跟她斗气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她。”

    “倒也真奇怪,这几年她过得不如意,脾气反倒见长了。”

    “没事没事,改天攒个局,让她给你道歉。”

    走出餐厅,乔映雪气势汹汹冲向自家的家用车。

    司机本来在躲懒抽烟,见她提前出来了,忙丢掉烟踩熄了,点亮车子。

    见司机又抽烟,正在气头上的乔映雪少不了又把他骂了一通。

    上车之后。

    她降下车窗,透气。

    夏末的风拂过,渐渐冷静下来,乔映雪不由联想到,方才那一出,不正是当年她过生日,当面给夏清晚难堪的翻版么?

    只不过,夏清晚不是亲自动手。

    夏清晚。

    倒是几年没见到她了。

    她本就跟圈子里的人没什么来往,林向榆出国留学,她和叶先生分开之后,更是近于音讯全无。

    在夏末的午后,汽车后座吹着风,乔映雪倒是想起她的好处来。

    甚至羡慕她。

    怀着一种怅惘的心情。

    虽则以前受尽圈内人的冷眼白眼,被那样一个大伯挥来喝去,后来和叶先生在一起了也承受着圈内的流言蜚语,可夏清晚好像从来没受过任何人的影响,独来独往,潜心学习,一路毕业读研,gap四个月去内罗毕,甚至,听说她已经在准备申博。

    污言浊语也好,叶先生那样的男人也好,她只身而来只身而去,片叶不沾。

    不带偏见地去细细思忖,这该是一种多么坚韧不拔多么稳若磐石的品格啊。

    此刻,乔映雪反观她自己,陡然有种空虚感。

    盛气凌人也罢,出尽风头也罢,到头来,她自己得到了什么、变成什么样了呢?

    叶裴修回京之后即是最年轻的集团一把手。

    他在这位置坐了半年,尘埃落定之后,八月底,传出叶家老爷子即将离退的消息。

    在不少人眼里,这意味着,叶家的传承,终于来到了即将年满32岁的叶裴修手里。

    他父亲叶廷文与他不在同一个体系,按道理两不相干,但是,圈里风言风语讲说,叶裴修也许要跟父亲闹翻,为了夏家的女孩。

    一开始,叶廷文只觉这是无稽之谈。

    直到八月底叶裴修从内罗毕回来,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他依然这么觉得。

    叶家家宴,为叶裴修接风洗尘,当着全家人的面,叶廷文提起他的婚事,他也只是淡淡笑着点点头,“我在考虑。”

    家宴之后,叶裴修去西耳房陪老爷子下棋。

    各自兵行险着,很有斗狠的意思。

    潜心屏息之时,爷爷突然说,“裴修,你没有胜算。”

    叶裴修执棋不语。

    “你爸比你大二十多岁,足足二十多年的积累,根系枝叶之深,不是你能够想象的。有些事,我都未必清楚。”

    爷爷道,“……再者,若你们斗得个两败俱伤,如这盘棋局,那咱们家,恐怕要……”

    “您说的我都明白。”

    叶裴修落子。

    却也已难挽败局。

    虽则他输了,然而,爷爷那边也被他杀了个七零八落。

    棋局惨不忍睹。

    叶裴修站起身,到书桌边拾起白色烟盒,抖出一支,划开火柴点上。

    火柴一霎火光,映亮他的眉眼,转瞬熄灭。

    他咬着烟,随手翻看书桌上那本82年版的《京剧长谈》。

    “只是,”他近乎平静地开了口,“……有时决定胜负的,是谁先让步。”

    “你就赌他会先让步?”

    “他会的。”

    叶裴修道,“叶家带来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要,而他,苦心经营半辈子,他输不起。”

    老爷子听了只觉胆寒。

    “你爸是个狠心的,你不要低估他。”

    “最不济,就是一死。”

    他说,反而笑起*来,“早在当初跟您谈话时,我就有这个觉悟。”

    老爷子骂了他一句,“你个不孝子,在我面前说这些。”

    他本就不是既要又要的人,早在当初和夏清晚在一起时,他就做好了失去一切的心理准备。

    可是,出生时就萦绕在周身的金尊玉贵的枷锁,早已生长入骨血中,要挣脱,哪儿有那么容易?

    老爷子这时候心想,就由着他闹一场吧。

    他是个有血性的,不让他上一趟战场,亲身去厮杀搏斗,他怎会甘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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