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当初陆呈辞大闹探花郎订婚宴一事,京城中人还都记忆犹新。谁曾想不过转眼之间,这位亲王府的世子竟真将美人抢到了手,连聘礼都开始下了。
长街之上人声鼎沸,议论声不绝于耳。
“沈家三姑娘真是好福气,竟能得两位如此出众的郎君倾心。”
“要我说,还是三姑娘自己出众,才能让人争着抢着求娶。”
“可当初探花郎与三姑娘不是皇上亲赐的婚约吗?这也能退?再说他们自幼青梅竹马,情谊深厚,怎的就被陆世子横插一脚?从前也没听说三姑娘与陆世子有什么往来呀?”
“嗐,还不是因为陆世子身份尊贵?边城那般难攻的地界都被他拿下,亲王府的地位,除了皇上,还有谁能比?当初抢婚未成,自然还有的是手段。你瞧他那模样,确实比探花郎还要俊俏几分,那通身的气度,不愧是皇家血脉。”
“……”
世子下聘的仪仗声势浩大,不仅惊动了整条街的百姓,连京中达官贵人也纷纷侧目。
消息很快传至宫中,皇上得知后大为震怒。果然不出他所料,沈家早已有意投向亲王府,否则怎会刚与探花郎退婚,就急忙与庆王府结亲?而亲王府此举更是猖狂至极,明目张胆地与天子近臣联姻,分明是在挑衅天威。
皇上怒不可遏,当即传召太保许万昌入宫。
下聘的队伍浩浩荡荡行至太师府门前,陆呈辞与陆亲王翻身下马,身后随从抬着系了红绸的箱笼,一路迤逦而入。沈家众人早已候在门前,满面春风地将贵客迎进府中。
双方见了礼,一番寒暄客气,言辞间皆是世家勋贵惯有的温雅周全。交换礼书之时,更是依足了古礼,一字一句皆合章程,半分不错。
礼成之后,沈家便设宴款待。今日这场面,明面上是热闹喜庆的定亲宴,可朝堂上有心之人却都看得分明,太师府与亲王府这一联姻,朝中局势便要彻底翻覆了。
太师为官数十载,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若在平日,这等喜宴定然宾客盈门。可今日席间却冷清得很,赴宴者寥寥。
众人心下雪亮:这等敏感时节,在局势未明之前,谁敢轻易站队?
寻常百姓只道是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却不知这锦绣姻缘背后,涌动着何等惊心动魄的暗潮。自今日起,太师府便是将全副身家性命,都系在了亲王府这条船上。
此番下聘,双方都做足了排场。陆亲王更是给足了颜面,恨不得将全京城最好的物事都备作聘礼,还许下承诺:待二人成婚后,便赐他们一座气派的府邸,教他们搬出亲王府独住。
若不牵涉朝堂利害,这当真是一桩极美满的姻缘。
今日沈识因打扮得格外明艳,发髻是姐姐亲手为她绾的,簪了赤金点翠的步摇,行动间流光溢彩。
姐姐从清早便在她耳边说着吉祥话,逗得她笑意盈盈,眉眼间尽是明媚光彩。
陆呈辞望着这般模样的她,想到终于要娶她为妻,心头涌起万千感慨。昔日她许下的那句诺言,如今终是要成真了。
宴席散后,沈识因将陆呈辞送至院门外,悄悄塞给他一个荷包,轻声道:“这几日赶着绣出来的,算是……订婚信物。你好生收着。”
她微微垂首,耳根泛红:“针线粗陋,你……且将就着看。”
那荷包上绣着并蒂莲,针脚虽有些稚嫩,却一针一线都透着情意。
陆呈辞不曾想还能收到她亲手绣的荷包,那并蒂莲纹样虽略显生涩,却比任何珍宝都更珍贵。
他心头滚烫,几乎克制不住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奈何四周耳目众多,终是强自按捺,只伸手为她拢了拢披风,温声道:“明日我再来看你。”
沈识因轻轻点头,眼波流转间似有千言万语。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眼底浮起淡淡忧思。
她何尝不知他这几日心绪不佳,或许还在生她的气,面上却依旧待她温柔周到。
以他的性子,即便经历过那些波折,也做不出冷脸相待的事。至于往后能否爱上她,她不敢奢望,亦不愿深想。经此一事,但求能相敬如宾便好。
府中忙碌整日,待到收拾停当,已是月上中天。沈识因正要回房歇息,忽闻门外传来动静。
沈识因望着来人,不由得怔住了。一个是许夙阳,另一个竟是前些时日来府中商议过婚事的媒婆。
她蹙起眉头,满心疑惑,这般时辰,他们来做什么?
许夙阳今日打扮得格外齐整,比往日更显精神,只是那双眸子再不似从前温柔,反倒透出几分凌厉深沉。
母亲姚舒也吃了一惊,心下担忧许夙阳是来闹事的,忙上前问道:“不知许公子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许夙阳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声音低沉:“伯母,晚辈今日是来求亲的。”
求亲?姚舒与沈识因齐齐蹙眉。
不待母女二人反应,那媒婆便走上前,依旧摆出那副趾高气昂的架势,道:“我们探花郎是来向江灵姑娘求亲的。这些日子江灵姑娘多次对探花郎表露心意,愿嫁与他。探花郎深思熟虑后,便特地登门,答应纳江灵姑娘为妾。”
答应纳江灵为妾?
这话犹如一道惊雷,炸得姚舒半晌说不出话来。沈识因更是蹙紧了眉头,心底涌起阵阵厌恶。
果然,许夙阳终究是这般人,竟真将主意打到了江灵身上。
那媒婆见母女二人神色惊愕,得意地笑道:“我们探花郎这般出众的人物,自是少不了姑娘家青睐。这些日子来说亲的媒人都快踏破门槛了,可探花郎一个都瞧不上。偏生江灵姑娘活泼可人,与探花郎正是相配,许家也愿意给她个名分,纳她为妾。”
以江灵的出身,嫁入许家这般门
第,确实只能做妾。
可许夙阳偏偏选在今日前来求亲,分明是故意的。
沈识因走到许夙阳面前,抬眸冷冷直视他:“许夙阳,我劝你莫要打江灵的主意。她年纪尚小,经不起你这般作践。你自己做下的那些龌龊事,心里难道没数吗?如今竟还敢来招惹江灵。”
许夙阳见她动怒,反倒勾唇轻笑:“沈姑娘如今既已同陆世子订了亲,何必再来过问我的事?你我早已毫无干系,我要娶谁,似乎都轮不到沈姑娘来置喙。”
他一句一个“沈姑娘”,语气渐冷:“再说江灵姑娘一片痴心,屡次向我表明心意,我若是不应,岂不辜负她一番情意?便是你姨母也曾亲自登门,说只要我肯娶江灵,哪怕是妾,她们也心满意足。”
“许夙阳,你当真卑鄙无耻!”沈识因气得浑身发颤,“她年纪小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我警告你,休要再来祸害我们沈家的人,你给我滚远些。”
许夙阳眸色骤然一沉,眉头紧锁:“沈识因,当初是你先背弃婚约,如今我另寻良配,你反倒横加阻拦?你究竟是何用意?你与陆呈辞苟且时,可曾想过我的感受?如今倒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我告诉你,我要娶谁,那是我的自由。”
“无耻。”沈识因怒极,扬手便是一记耳光扇在他的脸上。
清脆的声响在庭院中回荡,惊得众人皆是一怔。
许夙阳捂着发烫的脸颊,不可置信地瞪着她:“沈识因,你又动手打我?”
他指尖发颤地指着她:“你将我的心伤得千疮百孔,如今连我的身子也要伤吗?凭什么你能与别人定亲,我却不能向旁人求娶?你凭什么管我?”
“凭什么?”沈识因冷笑一声,眼底结着寒霜,“就凭你做的那些龌龊事,我绝不能让你祸害了江灵。许夙阳,你现在就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许夙阳脸颊火辣辣地疼,却仍死死盯着她:“十几年的情分,竟抵不过旁人几句花言巧语?当初是你亲口说喜欢我,答应嫁给我,转头却投入了别人的怀抱。我查过了,两年前你从姨母家回府时出过事,失了记忆。那段记忆里究竟藏着什么?是不是你与陆呈辞的苟且之事?”
“如今他来找你,你便急不可待地要嫁给他,那这两年来你对我的种种,难道全是虚情假意?”
他声音里透着彻骨的委屈:“这两年来,你究竟把我当做什么?”
姚舒终是忍无可忍,厌恶至极,将女儿护在身后,怒喝道:“许夙阳,你休得在此胡闹,快走。”
“夙阳哥哥!”
这时,江灵突然从廊下跑来,急急冲到许夙阳面前。见他捂着脸颊,顿时心疼得眼圈都红了:“夙阳哥哥,这是怎么了?疼不疼?”
许夙阳看到她,扯唇笑了下道:“我没事,我过来是要与你商议成婚的事。江灵,我想迎娶你。”
迎娶她?江灵惊讶地愣住。
沈识因一把将江灵拽到身边,语气急切地道:“灵妹妹,往后莫要再与他往来。此人绝非良善,你跟了他定会后悔一辈子。”
她情急之下力道有些重,扯得江灵踉跄了一步。
江灵蹙眉甩开她的手,语气带着埋怨:“识因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说夙阳哥哥?夙阳哥哥待我极好,我能感受到他的真心实意。你从前与他相识十余载,为何如今翻脸便这般诋毁他?”
诋毁他?
沈识因简直不可置信。
姚舒急忙上前拉住江灵:“傻孩子胡说什么,他们二人虽有过些许往来,终究缘分浅薄,这怎么能怪得了因儿。”
江灵倔强地扬起脸:“姨母,我没有胡说,我不管识因姐姐和夙阳哥哥从前如何,如今他们已经分开,夙阳哥哥自然该有他的自在。我愿跟他,是我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沈识因不禁苦笑,“江灵,你才多大年纪?莫要被他骗了,你可知他在外头做了什么?他不仅养了外室,连孩子都有了。”
连孩子都有了?众人闻言均是愣住。
沈识因本不愿当面揭穿许夙阳的底细,因为那卖花女的身份她与陆呈辞还未能查清,她想留着这个把柄,或许日后会有大用。可眼下看着江灵这般执迷不悟,她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许夙阳神色骤变,眼底尽是惊骇,他没想到沈识因竟然知道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和孩子。她是如何知道的?何时知道的?
沈识因紧紧握住江灵的手,语气恳切:“妹妹,你听姐姐一句劝,莫要被男人的表象所欺。你看到的温文尔雅、体贴周到,未必就是真心。这样一个年长你许多,在外有人又有子嗣的男子,你当真愿意嫁去作妾?这可是要相伴一生的事,你仔细想想,这样的姻缘怎么可能给你幸福?”
这些现实的问题,就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沉浸在美梦中的少女身上。
江灵一时怔忡,她所见到的许夙阳,确实是那般风度翩翩、言谈温雅的模样。这些时日的相处,他待她温柔体贴,让她渐渐倾心。她是真心实意地喜欢着这个男子,甚至愿意不计名分地嫁与他。
可沈识因这番话,却像惊雷般劈开了她美好的幻梦。
许夙阳回过神来,当即冷笑一声:“沈识因,你为了阻我姻缘,竟编排出这等荒唐话诬蔑我?什么外室什么孩子,你可有证据?这般信口雌黄,不觉得可笑吗?”
沈识因冷眼睨他,唇角噙着一丝讥诮:“可笑?你自己做下的龌龊事,心里难道没数?你与那来历不明的卖花女私通,暗结珠胎,却还将她藏在府中充作亲戚。上回我与母亲过府探望时,你便是这般搪塞我们的。”
“明明早已在外有了女人孩子,却还要与我纠缠不清。许夙阳,你扪心自问,可还对得起读书人的风骨?”
今日她横竖要撕开这人虚伪的面皮,教众人都看清他的真面目。
许夙阳冷笑着反唇相讥:“休要胡言,那确是我远房表亲,当日府中众人都曾见过,怎的如今反倒成了你栽赃的由头?”
沈识因一时拿不出实证,只得厉声道:“你衣襟上时常沾着的女子长发,还有身上那股奶腥味,难道都是假的不成?事到如今还要狡辩?”
许夙阳嗤笑一声:“这些又能说明什么?沈识因,即便你我无缘,也不必这般污我清白。你与陆呈辞暗通款曲两年有余,如今反倒来编排我的不是。”
他语气骤然转冷:“我许夙阳待你一片真心,这些年问心无愧,岂料换得这般对待,实在令人心寒。”
他说罢猛地握住江灵的手,目光灼灼地道:“江灵,你且说句实话,可愿嫁我?虽然我给不了你正室之位,但我许夙阳在此立誓,绝不会亏待你分毫。”
江灵一时怔在原地,稚嫩的脸上写满迷茫。她望着许夙阳恳切的神情,心头不免又软了几分。
正当此时,江姨母闻声赶来。
看了看姚舒,又看了看沈识因,道:“识因,你们从前的恩怨姨母也知晓几分。可如今你既已许了别家,许公子要娶谁,实在不该再由你过问。”
“我家灵儿年岁不小了,是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能得许公子这般人才青睐,是她的福分。我们不图大富大贵,只求找个待她好的郎君。”
沈识因听得心头发凉,急声道:“姨母,我方才说的句句属实,许夙阳在外确有妾室子嗣,您怎能将灵妹妹往火坑里推?这是要误了她一生啊!”
江姨母闻言蹙眉,语气带着几分不悦:“识因这话说得叫人寒心。我当娘的岂会害自己亲生女儿?如今这世道,男子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即便许公子外头真有什么,只要他肯好生待我们灵儿,让她安稳度日,便是为妾又如何?”
呵呵!
沈识因气得几乎笑出声来。她看着这对母女,只觉又可悲又可笑。世上竟有这般母亲,分明是自己贪图富贵,想借女儿攀附权贵,却偏要说得这般冠冕堂皇。谁投生到她家真是倒了大霉。
当年她自己便是糊涂选了这条路,苦了一辈子,如今竟还要搭上亲生女儿,莫非真以为攀上高枝就能翻身了?也不瞧瞧对方是个什么货色。
她气得浑身发颤,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姚舒再看不下去,上前拉住江姨母道:“妹妹说的什么糊涂话,我们做母亲的,更该擦亮眼睛替儿女择婿。许公子若真如识因
所说在外已有家室,你怎能稀里糊涂将灵儿许给这样的人?”
江姨母没料到自家姐姐也会出声指责,当即红了眼眶:“姐姐倒来说我?那你说说,许公子究竟是怎样的人?只要他肯好生待灵儿,让灵儿日后衣食无忧,便是为妾又如何?你说我嫁女儿不擦亮眼睛,可你为识因择婿时又何尝擦亮了眼睛?识因与陆世子这婚约是怎么来的,你心里难道没数?”
“你胡说些什么?”姚舒气得脸色发白,“你根本不明白这其中利害,你在那小镇待了这些年,怎的越发糊涂了?难道要像毁了自己一辈子那样,再把灵儿也毁了吗?到如今还执迷不悟。”
江姨母原本还算平静的神色骤然一变,厉声道:“怎么了?我嫁与那样的人又如何?这许多年来我并不觉得苦,反倒觉得很是知足。我有儿有女,夫君待我体贴,日子过得踏实温暖,从不觉得选错了人。”
她眼圈发红,声音却愈发尖锐:“姐姐莫非是因着嫁了高门,便瞧不起我这个妹妹?是了,你们这些京城里的贵人,向来瞧不上我们乡野的。可那又如何?你们一日三餐,我们也是一日三餐。你们有儿有女,我们也有儿有女。”
她越说越激动,眼底燃起灼人的怒火:“你能为了家族前程将识因许给权贵联姻,我为何不能替灵儿择个高门女婿谋个好前程?这有什么不同?你凭什么在这里指责我?”
她字字句句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般,带着压抑多年的委屈与愤懑。
沈识因实在不明白姨母为何这般激动。明明是她自己当年选错了路,如今反倒说出这番伤人的话来刺母亲的心。
想来是这些年在乡间过得不如意,总觉得人人都瞧不起她的选择,心里憋着委屈,便要拼命证明自己没错。
她宁可硬着头皮将女儿往火坑里推,也要挣个表面风光。她的眼界早已被狭隘的心思困住,只道攀上高门便是出路,却看不清这其中暗藏的险恶。怎就不想想,嫁进那样的人家,江灵真能过得顺心如意吗?
姚舒望着妹妹这般模样,只觉得心口阵阵发凉。她原以为妹妹经了这些年磋磨,总能明白些事理,岂料还是这般糊涂不可理喻。
眼泪倏地涌上眼眶,又是失望又是心痛,最终长叹一声:“罢罢罢,随你去吧。你要将灵儿许给谁便许给谁,我再不多言。只盼你记住,一个人这辈子过得好不好,全看性子如何,你趁早改改吧。”
她话音未落便已哽咽,站在原处再说不出一句话。
江姨母落了眼泪,过了好一会,才走到江灵面前,问道:“灵儿,你且好生告诉娘亲,可是真心愿意嫁给许夙阳?哪怕……只是做个妾室?”
江灵见母亲落泪,自己也跟着红了眼眶。她转头望向许夙阳,轻声问道:“夙阳哥哥,若我嫁给你……你可会真心待我好?”
许夙阳挺直脊背站在一旁,目光掠过沈识因满是憎恶的脸,回道:“灵儿放心,既娶了你,我必不会让你受委屈。”
江灵听闻这话,破涕为笑道:“好,既然夙阳哥哥答应会待我好,那我愿意嫁给你。”
她答应了,就这样答应了?
沈识因冷眼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荒唐可笑。
人心如此复杂,世事如乱麻,剪不断理还乱。既然劝不动,那便不必再劝了。路是自己选的,往后是苦是甜,都该自己承受。
她敛了心神,上前扶住母亲的手臂轻声道:“娘,夜深了,我们回去歇着吧。”
姚舒眼眶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她最后望了妹妹一眼,长叹一声,由着女儿搀扶离去。
翌日,许家果然派人来下聘。场面虽不算盛大,倒也礼数周全。许夙阳还在京中置办了一处宅院,说是让江家收拾收拾先搬过去住。
沈家无人出面过问这门亲事。自家尚且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理会这些糟糕事情?该劝的都已劝过,仁至义尽,也不必再多费唇舌了。
暮色渐沉,雪下得愈发大了。许府偏院里只听得瓷器碎裂的脆响,烛火被窗缝里漏进的寒风吹得摇曳不定。
林苑抱着孩儿静立门边,看着许夙阳将桌上器物尽数扫落在地。
许夙阳犹不解气,又将地上的瓷瓶捧起来狠狠摔碎,一时间满地狼藉。
过了许久,他的喘息才渐渐平复。转头见林苑仍静立一旁,不由怒声道:“早与你说过莫要随意出院,偏不听,那日你贸然到前院寻我,定是被识因瞧见了踪迹。若非如此,她怎么会查到我们的事?一定是因为这个,她才那般决绝。”
林苑望着他又开始发作。自昨夜至今,他已闹了整整一日,反反复复责怪因她的出现才让沈识因察觉端倪。
每当他这般发作时,她总是抱着孩儿静静站着,不劝不拦,待他闹够了,才上前奉茶捏肩,慢慢平息他的怒气。
此刻她依旧默不作声。深知这口气若不出尽,他是不会罢休的。
若一个人对某件事执念太深,终日为之困扰,便会渐渐变得焦躁易怒,再不复从前模样。
许夙阳便是如此。
自他与沈识因那段情缘生变后,他整个人都似换了心性,往日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早已寻不见踪影。
如今他时常无端发作,动辄摔砸器物,虽则会自行平复,勉强克制,可心里那个结始终未能解开。但凡涉及沈识因的半点消息,都能叫他格外敏感,时而耿耿于怀,时而暴怒难抑。
这样一个口口声声说着深爱的人,做出来的事却恰恰相反。
待他彻底平静下来,林苑才唤来小厮收拾满室狼藉。她抱着孩儿走到他跟前,柔声道:“你先坐下歇歇,喝盏茶静静心。至于与沈识因的事……实在不该一味自责,或是迁怒旁人。分明是沈识因变了心,恋慕他人,这才弃你而去。你何错之有?”
她将茶盏轻轻推到他手边,继续温言劝解:“况且你不是说要学着放下吗?怎的又这般耿耿于怀了?”
许夙阳闭目半晌,待胸中郁气稍平,才哑声道:“我也不明白……满心满脑都是她。每当想起她知晓我们关系时那般神情,我便觉得惶恐难安。”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里透着深深的倦意:“也不知我这得的什么病,还能不能好。”
林苑柔声劝慰道:“且放宽心,莫再为往事自苦。你不是已与江灵订了亲?往后身边多了个知冷知热的人,日子总会快活些。我瞧那姑娘眉眼间颇有几分沈姑娘年少时的模样,你愿意娶她,不也是因着这个缘故?”
她声音愈发柔和:“既如此,便将她当作从前的沈姑娘好生对待。那孩子性子温顺乖巧,日后定不会给你添麻烦。”
她这番话果然劝住了许夙阳。
许夙阳长舒了口气,接过她怀中的孩儿,瞧着孩子粉雕玉琢的小脸,心情渐渐好转。
林苑见他气消了,便起身道:“你且在这儿歇歇,我去吩咐厨房备晚膳。用了饭再回去。”
许夙阳低应一声,拿起桌上的拨浪鼓逗弄孩儿。林苑出去备膳,不多时便端着饭菜回来,布好碗筷侍候他用饭。
许夙阳用过晚膳,未多停留便起身离去。待他走后,林苑将孩儿交给嬷嬷,换了身衣裳,悄悄从角门出去,登上一辆青帷马车向西而行。
马车在一片黑压压的林子前停驻。林
苑塞给车夫一锭银子,提了盏绢灯深一脚浅一脚往林深处走。
忽地从身后窜出个黑影将她拦腰抱住,惊得她低呼一声,嗔怪道:“作死啊,险些吓掉魂儿。”
那男子将她身子转过来,捧着脸亲了一口,埋怨道:“怎的才来?冻死我了。”
林苑从袖中取出个布袋递过去:“你近来寻得太勤,往后还是少来往罢。许夙阳近日心绪不佳,若叫他察觉,你我都要活不成的。”
那男子接过布袋,就着灯笼微光查验后揣入怀中,顺势将林苑搂紧:“怕什么?待这桩事了结,咱们便好生过日子。”
林苑轻叹:“我如今只担心……许夙阳极疼爱这孩子,只怕日后难以脱身。”
“别担心。”男子抚着她的背安抚,“我自有法子断不会让咱们的骨肉留在许家。这些时日委屈你了。”
林苑勉强一笑:“谈何委屈?许家吃穿用度皆是上乘,日子舒坦得很。”
男子捏住她的下巴冷笑:“莫非是锦衣玉食迷了眼?还是说,许夙阳那般好相貌,让你动了心?”
“休要胡吣!”林苑偏过头去,“他也就皮相尚可,实则是个没用的。不说了,我走了……”
她话音未落就被男子抵在了树干上。
“既来了岂能说走就走?”男子气息粗重地撕扯她衣带,“我在此冻了这许久,今日若不尽兴,断不会放你离去。”
林苑推拒着瑟缩:“天寒地冻的,别在此处……”
“很快便不冷了,我一会就让你暖起来。”
——
陆呈辞原打算早些去见沈识因,奈何公务缠身,直至暮色四合才得空往太师府去。
眼下局势有变,他须得重新筹划,方能保二人往后安稳。
到了府邸,见她还未歇下,便邀她往街上走走。
沈识因换了身藕荷色绣梅枝的袄裙,批了件银狐毛滚边的氅衣,随他登上马车,向街上赶去。
二人既已订亲,自可光明正大同游。
马车行至西月湖畔,他们先看了场皮影戏,又寻了家临水的酒楼用膳。最后握着糖葫芦沿湖漫步。
沿岸灯影摇曳,烟花不时绽放在墨色天幕,年节的气息已渐渐浓了。
陆呈辞始终紧握着沈识因的手,指尖温热透过绢帛传来。
沈识因咬了口糖葫芦,侧首看了看陆呈辞,笑道:“眼看就要过年了,今年春节……我想邀你来府里一同守岁。我们家热闹,年味儿也足。”
陆呈辞闻言心头一暖,自五岁起,他便再未好生过过年节。每至除夕总是独守空庭,久而久之,竟对新年生出几分厌弃。
起初父亲总在年节时外出不归,他不明白为何有家不回……后来父亲将刘侧妃与陆柏铭接进府中。自此每年守岁,他们三人其乐融融,唯他形单影只。
他停下脚步,眸光在灯影下微微闪动,他指尖轻抚过她被夜风吹凉的面颊,郑重地点头:“识因,谢谢你!”
沈识因仰脸望着他:“这有何可谢的,互帮互助嘛。”
她话说得温软,却莫名带着几分疏离的客气。
陆呈辞心头微涩,仍牵起她的手继续前行。二人默然走在湖畔,明明并肩而行,却再不似从前那般自在。
她越是这般温婉守礼,他心中便越是怅然。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再也触不到当初那个会对他嗔会对他笑的姑娘。
二人游玩至夜深方归。马车内烛光昏黄,陆呈辞始终未曾松开她的手。
她玩得倦了,只安静倚着车壁发呆,眸中映着窗外流动的灯火。
车厢内一片静谧,唯闻车辙轧过青石的辘辘声。沈识因被这晃悠的节奏催得昏昏欲睡,眼皮渐渐沉重。正要阖眼时,忽被揽入温暖的怀抱。
“可是困了?”陆呈辞轻抚她的脸颊。
“嗯。”她含糊应着,任由他将自己裹进氅衣里。脸颊贴在他胸膛上,能听清加快的心跳声。
她伸手环住他的腰,闭目偎在他怀中。原本浓重的睡意竟渐渐消散,只这般迷迷糊糊的,既无精神又难以入眠。
陆呈辞揽着她,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脸颊。车厢内寂静无声,唯闻他呼吸渐重,心跳一声响过一声。
她渐渐觉出他身子发烫,不禁动了动,却被他按住搂得更紧了。
“别动。”他嗓音低哑了下来。
她未敢再动,不过片刻,便觉出他气息愈发灼热,心跳如擂鼓般敲在她的耳畔。
她方欲抬首,却被他蓦地捧住双颊,不由分说便吻了下来。
“唔……”她惊喘一声,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吻搅得有些慌乱。
他的吻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先是细细碾磨,继而撬开贝齿,深入探寻。她被迫仰起头承受,呼吸间尽是他身上清冽的沉香气息。
他的吻渐渐变得急促,像是压抑许久的渴望终于决堤。舌尖纠缠间带出细微水声,在寂静的马车内格外清晰。
她只觉得浑身发软,指尖无力地揪住他衣襟,原本推拒的手也不知何时攀上了他肩颈。
他的唇稍稍撤离,牵出一缕银丝,却又恋恋不舍地再度贴近。
她察觉出他情动得反常。
温热的唇瓣自她唇角辗转而下,流连至馨香温软之间。他已然失去了控制,越亲越激动,越亲越大胆。
呼吸交错间,他抓住她推拒的手,低哑呢喃:“别躲……让我好好亲亲。”
她鬼使神差地没敢再动。
齿尖厮磨着柔嫩肌肤,激起她一阵战栗,抓皱他衣襟的手指忽被攥住,而后十指相扣着交缠摩挲。
浓重的情动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他低喘着将她揽到膝上,捧起她透红的小脸在昏暗中凝望着她:“事情过去这许多日,我实在忍不得了……”
他用指腹摩挲着她水红的唇瓣,声音里浸着难耐的沙哑:“如今你既许了我,我便要问个明白……”
他气息不稳地贴近,灼热呼吸交织间问道:“你可是对我动了真心?可是已经爱上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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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大肥章来啦!
老婆好香[空碗][空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