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198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龙傲天的金手指是我前任 > 第172章 黄沙三覆(二九)

第172章 黄沙三覆(二九)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这本是五域最寻常的一天。
    镇冥关。
    山海域各地的修士忙忙碌碌更换镇石, 偷摸躲个闲,又把古往今来大小事聊个遍,从仙魔对峙, 说到二仙君暴揍钱串子, 最后拐个弯, 彼此眼神一对,肩并肩凑到一块故作高深地絮语。
    “戚长羽和镇石这个事吧,我觉得没这么简单——老弟,我跟你说, 这里面和沧海阁内的争斗是脱不开关系的……”
    牧山阁。
    英婸最后一遍检查自己在牧山阁的静室,确认自己没有落下任何东西, 推开门,顺着山道向山下走去。一对鹰翅垂在她背后,比她还高一头,一路上不少修士擦肩而过, 无一人同她说话,却也无一人不在看她。
    无需回看便能察觉无数道落在她鹰翅上的隐晦目光, 英婸沉默,行至半山腰,她倏尔回身与路人对视, 所见者无不慌忙回避她眼神。
    英婸只是一笑,她蓦然纵身,跃下了山道,不去管身后一片惊声。
    疾风在耳畔猎猎吹动, 那对一直垂在她背后的鹰翅猛地张开到极致,助她在半空中稳住身形。鹰翅有力地扇动着,山风也仿佛听她调令。
    风里, 那对鹰翅强壮而神气,送她一路飞向山麓。
    即将飞出牧山的前一刻,英婸微微侧身一望。
    “咚——”
    金声悠长。
    雪顶,谁在敲钟?
    为谁而敲?
    鸾谷。
    徐箜怀带着新缉拿的凶徒回到獬豸堂,把堂内积攒的文书全看了一遍,微微发倦,靠在椅背上揉着眉心,余光瞥见架子上挂着的一对明珠,不由发怔——那是前些日子里,卫芳衡来鸾谷时,顺手送给他的礼物。
    伴着礼物一起来的还有很不客气的奚落话,“徐师兄,你这脸再黑下去,可以拿到我们知妄宫里当锅底了。我送你一对清心明珠,你就好好养养吧你。”
    真是嘴上一点不饶人。
    ——这么多年来,一点都没变。
    徐箜怀黑着脸摇头,也不知道卫芳衡这张刻薄刁钻的嘴,是怎么在知妄宫安然无恙几百年的?曲砚浓也不是好脾气的人啊?
    他想着,把那对明珠取了下来,放在眉心揉了揉,有獬豸堂修士进来取文书,进门就见了大司主,吓一大跳,徐箜怀冷冷看过去一眼,那小修士飞快地取了文书,匆匆夺门而出。
    没过一会儿,自以为隐蔽的议论就在獬豸堂内响起:“哎,你们有没有发现,大司主的脸,好像没有以前那么黑了?”
    霜雪镇。
    蒋兰时回到镇上,心事重重,却还不忘安抚跟随她一同进入三覆沙漠的同伴,“曲砚浓曲仙君已经去追季颂危了,以季颂危的本事,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那个名字有着特殊的力量,只要听到它,就能让最焦躁的人安心。一群黑衣纱笠人此时已摘了纱笠,朝蒋兰时露出微笑,“钱串子也真是失心疯了,惹谁不好,惹到曲砚浓的头上,那是他能招惹的人吗?”
    只言片语就足以鼓舞人心的四方盟大长老,自己内心却最不安。
    蒋兰时安抚了同伴,目光却时不时地投向三覆沙漠,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熟悉季颂危了,她总觉得季颂危不会这么轻易败落……他这人就是这样,就算他自己不能成功,也一定会让所有人随他一起战栗。
    三覆沙漠的长风吹到霜雪镇,沙尘“噼噼啪啪”地打在房梁、墙柱,甚至人身上,劈头盖脸,密密麻麻,引得修为不够高的修士抱头而走,纷纷逃进屋舍中。
    “不对劲吧?”同伴们面面相觑,在劈里啪啦的杂声里反而显出诡异的死寂,“霜雪镇的风沙……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风沙越发狂乱,连头顶青穹也黑了下来,日月黯淡无光,抬头望去,只剩下狂风中乱舞的沙影。
    蒋兰时的心彻底沉了下来。
    “不对劲。”她断然说,“去找上清宗的那伙人,方才进霜雪镇的时候,我看到他们了。”
    上清宗追进三覆沙漠,无非就是在找檀问枢,如今檀问枢和季颂危都不在三覆沙漠了,上清宗修士也没了留在那里的理由。那群人都是元婴修士,倘若霜雪镇出事,他们绝对是最有能力出手的。
    蒋兰时心里还有一股担忧:三覆沙漠从未安全过——二十年前的那场天灾,是否会在三覆沙漠重演?
    可这担忧太徒劳,说出来也只会搅乱人心,蒋兰时只好把它压在肚子里,直到与上清宗宗主对视时,她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相同的隐忧。
    霜雪镇的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街面上的风沙已能媲美沙暴来袭,若非此刻霜雪镇的元婴修士多得离谱,只怕人心已乱。
    “二十多年前那次,也是这样突然。”不知是谁在焦躁的死寂中幽幽开口。
    话音刚落,极远处便传来一阵轰隆可怖的古怪声响。
    既不像雷鸣,也不像是妖兽,甚至沙暴、虚空裂缝……谁也分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响。
    方才提起玄黄一线天地合的人骤然跳了起来,“就是这个声音!就是这种声音!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那人仿佛彻底慌了神一般,大吵大叫,惹得黑暗中一片不安的躁动。
    蒋兰时与上清宗宗主对视一眼,俱是大感头疼,只得极力安抚。
    古怪轰响一阵又一阵,安抚声压不过嘈杂的喊叫与议论,黑漆天地里,忽而一阵天旋地转——
    “砰、砰、砰。”
    屋瓦在房顶碎裂,声如乱雨。
    “轰!”墙柱坍垮。
    狂暴的灵流冲破一切阻碍,将屋瓦、墙柱、各种阵法搅得粉碎,轰轰隆隆向远处奔涌。
    那灵流所到之处,无物可阻。
    元婴修士们费力救下周围人,于恐惧的静默中敬畏地望着那汹涌的狂暴灵流,细小的虚空裂缝在灵流旁若隐若现。
    在天地伟力前,人的力量是那样渺小,小到几乎沧海一粟,谁敢抵那轻轻一浪?
    “地脉崩裂。”上清宗宗主神色难看,“这是山海断流前的迹象。”
    蒋兰时本人就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
    她比旁人更熟悉这迹象,也因此更不安、更愤怒——季颂危到底要做什么?
    难道不光他从前的那些誓言、许诺、志向是假的,他还非要去践踏它,让整个五域都永无宁日吗?
    “嗡——”
    忽而,一切喧嚣轰鸣都仿佛静了下去,一切都在黑暗中陷入了无穷恐怖的静寂中。
    原来比轰响更让人恐惧的,是安静。
    所有人都近乎呆滞地望着三覆沙漠中的那道突然出现的虚空裂缝——不,甚至不该说那是一道虚空裂缝,“裂缝”不该那样庞然,他们几乎分不清什么是天,什么是地。
    再也没有天,再也没有地,那不是一道裂缝,那就是虚空!
    风沙、灵流,方才那些最恐怖的存在,正幽幽地、看起来几乎有些迟滞地奔向那浩大虚空,没有一点声息,就这样毫无波澜地消失。
    数日前鸾谷的那场惊天巨变,在这片虚空面前,简直如玩笑一般渺小!
    脚下大地轰隆隆地震动,霜雪镇众人神色骤变——能瞬息摧毁小半个霜雪镇的风沙灵流尚且那样无声无息地被吞噬,那片虚空吞噬他们,又需要多久?
    虚空蔓延到他们脚下,又能有几时?
    不,无需几时。
    虚空已至!
    听不清任何声息,看不见任何光芒,五感都落空,只剩下无望挣扎的恐惧,像是被浸在无边噩梦里永不得脱逃——谁能结束这噩梦?
    谁来结束这噩梦!
    “琤——”
    噩梦中谁在击罄?
    在无尽幽暗里无望挣扎的人,忽而感觉自己被谁托住了,好像有谁温存地撑住了他们,在空洞中缓慢地、柔软地下坠,最后落进一片温暖而踏实的环抱中,足以告慰那一场不愿回忆的噩梦。
    蒋兰时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知觉,她奋力地与眼皮对抗,挣扎着睁开眼,她要看清她现在身处何方。
    茫茫黄沙在风里缓缓起伏,眼前没有城镇,没有屋舍,只有金黄的沙海,和一个个在沙土里努力冒出的脑袋。
    一切仿佛没什么不同,恍如一梦。
    “霜雪镇呢?”有人惊呼。
    蒋兰时仰起头,青穹之上,一道虚空裂缝依旧飞挂,只是它与方才那片虚空相比太渺小、太不起眼,以至于有些人几乎忽略了它。
    穿过那道虚空裂缝,有一束明净澄澈的光微微闪烁。
    似星似月,为谁而明?
    那束明净的光渐渐近了,越发明亮,却并不刺眼,无需谁瞪大眼睛勉力去看,澄澈光华里便影影绰绰映出一个缥缈如云水的身影。
    那身影何其熟悉,几乎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过惊鸿一瞥。那身影的主人从不以温存著称,从她成名以来,最为人所瞩目的身份,其实是魔修。
    可惊鸿照影,明澈清辉,仰躺在黄沙里的人俱怔怔地望着那道身影,恍惚中什么也没想,只是静静看着,竟已说不出的安心。
    蒋兰时亦怔怔出神。
    她无声地望着虚空裂缝在那道身影的手下缓缓弥合,只剩最后一条细缝,仿佛很吃力地拼凑着,看得人心里着急,忍不住攥紧了手。
    “嗡。”
    一声沉闷的响声。
    虚空裂缝终于弥合,却在长天之上留下了一条狭长的白线。
    三覆沙漠彻底地恢复了平静。
    只是,漫漫黄沙里,再也找不到那座倔强的霜雪镇了。
    窸窸窣窣的杂谈在黄沙里流转,“那是曲仙君吗?是吗?是曲仙君。”
    蒋兰时却再也无心等待,她蓦然飞身,在周围人惊异的目光中,朝那道身影赶去。
    “曲仙君!”
    曲砚浓听见了。
    她在青穹之上等了蒋兰时片刻。
    “曲仙君!”蒋兰时凝定在她对面,望着那张脸,却忽而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顿了一下,“季颂危他……”
    死了?还是怎么了?
    “他“了半天,她也说不上来。
    都说她炮仗脾气,可蒋兰时在曲砚浓面前真的炮仗不起来。
    她也没底气。季颂危犯了多少错,她自觉有一半是她的。
    曲砚浓却很简洁。
    “死了。”她说,“他想打开碧峡,找到魔主,把魔主送出虚空之外,只成功了一半。魔主并未现世,只有魔元顺着碧峡通道而出,他就死在魔主的魔元里。”
    蒋兰时听得几乎跌进黄沙里去。
    曲砚浓说得很客气,谈不上褒贬,甚至还点明了季颂危是想送魔主进入虚空,而非完全为他一己之私,可蒋兰时并不是天真少年。
    三覆沙漠骤起惊天灾祸,难道只是一场意外?傻子也不信!
    这场惊变,必然是季颂危打开碧峡所引起的!
    蒋兰时只是信任朋友,她不是傻。
    “季颂危这鳖孙疯了吧?“她怒不可遏,“既然要做魔主,还装什么心怀五域,假惺惺地把他自己感动坏了是吧?”
    她简直恨上千年前的自己,怎么就信了季颂危?
    曲砚浓望了蒋兰时一眼。
    “他说,他入魔,是为了窃取魔主力量,成为魔主,然后自行遁入虚空。”她把季颂危的说法陈述给蒋兰时,“他说他是为了救世。”
    至于蒋兰时信不信,曲砚浓就不管了。
    “他第一次窃取魔主力量,就能让三覆沙漠千里赤地,等他成为魔主,五域还有人在吗?”蒋兰时恨不得把季颂危祖宗十八代都骂上一遍,“做不成魔主了,他就把碧峡打开,他就没想过五域能不能撑过去?”
    蒋兰时怎么也想不通,倘若季颂危心里有五域,又为什么要在五域还没到绝境时,把所有拖进真正的噩梦里?
    “我看他就是为了他自己!”蒋兰时怒声说,“什么救世,都是他败露后的借口!”
    可骂完了,她静了片刻,又问,“他死前,怎么样?”
    曲砚浓如实告诉她,“他窃取了魔主的力量,遇到魔元的时候,被魔元反过来吞噬了。手里攥着虚空阵法,不依不饶地要我救五域。”
    蒋兰时又安静了。
    “你觉得……”她忍不住地问,“他是真心的吗?”
    是她说这不重要,也是她忍不住再问。
    曲砚浓反问,“你觉得呢?”
    蒋兰时怔然许久。
    “我不知道。”她颓然说。
    曲砚浓平静不言。
    连蒋兰时都不知道,她又怎么会知道?
    “我这里还有一道虚空阵法,现在我已不需要了。”曲砚浓将靛蓝的丝带递了过去,“你想要的话,就留个念想吧。”
    蒋兰时微怔,接过那条靛蓝色的丝带,久久不言。
    “季颂危的道心劫,到底是什么?”她低声说。
    曲砚浓语调平缓。
    “也许是自作聪明?也许是太想做英豪、太喜欢为别人做决定?有可能还有什么谁也想不到的?”她耸了耸肩,“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吧。”
    这一千年太忙碌,又哪里有时间去寻找内心的答案?
    于是到最后,也无人能为他定论。
    一道道心劫,千年关锁,唯一的敌人是自己。
    夏枕玉苦苦等待,季颂危徒劳癫狂,她孤注一掷。机关算计,手段百出,可千年过尽,最后终是白折腾,谁也不能确定自己真正的道心劫是什么。
    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答案,可到最后连问题是什么也没搞清楚。
    在道心面前,她穿过了那道幽玄的门。
    可回首,她仍觉侥幸。
    论挣扎,夏枕玉和季颂危未必就比她少,然而无论是谁站在她如今的位置上,也许都会如她一样默然敬畏。
    敬畏自我,敬畏命运,敬畏徒劳挣扎、前赴后继。
    蒋兰时紧紧攥着那条靛蓝色的丝带。
    “绝境中季颂危是英豪,是坚定的炬火,”她低声说,“可未至绝境时,他就是绝境。”
    千年知交,都在这一句话里。
    蒋兰时深吸一口气。
    “这虚空裂缝怎么样?”她打起精神问曲砚浓,“别处呢?”
    曲砚浓摇摇头,“一个玉瓶,打碎成两半,再黏上,也不是完好的了。”
    总要再碎。
    蒋兰时又想骂季颂危了。
    “这可怎么办?”她眉头紧锁。
    曲砚浓沉着脸不说话。
    蒋兰时没忍住,又开骂,“好好的非要作死,季颂危他当初要是死在山海断流里,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坏事了!”
    曲砚浓忍俊不禁,“噗”地笑了出来。
    蒋兰时一愣,呆滞地看着她,不知她究竟如何笑得出来?
    “旧的碎了,补不起来,那就不要了。”曲砚浓语调轻快,如松风水月,“再建一个新的就好了。”
    再建一个新的?
    蒋兰时瞠目结舌,以为自己在发梦,然而对上曲砚浓的目光,却又讷讷。
    “新的?真的?怎么?你……你化解道心劫了?”蒋兰时语无伦次。
    曲砚浓微微一笑,食指竖在唇边,“嘘。”
    大漠熏风,她如万古神祇,跨越宙光,展开一隅神秘瑰丽的梦卷。
    蒋兰时呆怔半晌,还想再问,可眼前一道白线贯穿长天,黄沙漠漠,哪还有那道缥缈的身影?
    山海域。
    碧峡中断,一条大渠汤汤而出。
    魔元在峡中滚动汹涌,与碧峡水同流,却怎么也涌不出碧峡。
    曲砚浓顺着那条汤汤大渠一路向前。
    神塑化身紧跟在她身后。
    “我已经想好给师尊安排一个什么去处了。”五域万古唯一的道主兴致盎然地说,“绝对是个很好的归宿,师尊余生都要感谢我仁慈宽容。”
    既然还有“余生”可谈,那就是长久折磨,而不是直接结果了。
    卫朝荣配合地问,“什么好归宿?”
    “等我建好新乾坤,把所有人都带过去,就给师尊找个好寄体,把旧乾坤留给师尊。”曲砚浓唇边含笑,“师尊不厚道,我这个做徒弟的却大方,师尊喜欢利益权力,我把一方天地留给他,这够不够好?”
    旧乾坤没了她修补,不出多久就会变成绝地,那里又没有任何生灵,檀问枢找不到任何新的寄体,只能在那个炼狱般的绝地里一次又一次艰难地挣扎,直到注定的毁灭。
    终其余生,都要在无望恐惧中度过。
    “不错的主意。”神塑化身颔首,“可你要给他选个什么样的寄体?”
    这还是很重要的。
    曲砚浓轻笑声如风穿青云,无限轻盈,“你猜?”
    卫朝荣猜不出。
    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
    混沌魔元在她身侧翻滚,却难沾她衣摆,汹涌澎湃,如为她作迎。
    “咔。”
    神塑化身轻轻碎裂,化为尘烟。
    幽影浮沉中,碧峡中开,湍水长流,她朝他伸出手。
    他握紧了她。
    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她袖口中一阵滚烫。
    “叮。”
    玄印微颤。
    他心口也滚烫。
    “叮。”
    冥印摇晃。
    “卫朝荣,”她说,“欢迎回家。”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