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阴霾的天, 早早暗下来。
窗内贵妃榻上铺设柔软的绒毯,程芳浓环抱双膝,坐在榻上, 透过绮窗罅隙,望着外头的天光凝思。
宫苑上方的灰白的天, 被一重重暮色叠成苍青,及至彻底暗下来, 墨沉沉的。
皇帝始终没出现, 侍卫更没来。
侍卫究竟是不是皇帝?
还是皇帝在骗她,因那可笑的自尊和迟来的占有欲,才刻意抹杀侍卫的存在?
程芳浓内心有所倾斜,可她还是想彻底弄清楚,才不至于继续被皇帝折辱、玩弄。
心里惦着太多事, 闭上眼, 能感到沉甸甸的困倦, 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殿内烧着地龙, 暖融融的, 独自入睡,并不会觉得冷。
可不知怎的,这偌大的寝宫, 无端让人觉得孤清。
程芳浓想找个人说说话,溪云最让她安心,可今晚值夜的是望春。
想到望春今日劝慰的话,程芳浓迟疑一瞬, 终是开口:“望春,你过来陪我说说话。”
望春也没睡着,她闭着眼, 正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这几年积攒的赏赐,能换多少银子,加上存下的月例银子,够不够她出宫后置屋买地?
听到皇后唤她,登时从思绪中惊醒,麻利地裹着棉被爬起来,走到屏风里,隔着软帐问:“娘娘有何吩咐?”
“外头冷,你进来说话。”程芳浓说着,往里挪了挪。
服侍皇后三个月,望春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对方的接纳,那种卸下防备的友善的接纳。
她不可思议地眨眨眼,受宠若惊,可还是摇摇头:“这不合规矩,万一皇上夜里来了,奴婢更是死罪。”
程芳浓望着昏暗的,辨不清花纹的帐顶,不由失笑。
这会子,整个皇宫,恐怕只有望春觉得她没失宠,仍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后吧。
若非望春是姑母派来盯着她的,其实她还挺喜欢这姑娘的性子。
望春身上有种其他宫人缺少的生命力,被人忽视的时候,望春似乎也能自得其乐,还总能说出让人听着舒心的话。
初时觉着刻意,目的性太强,让人不舒服。可眼下,程芳浓很想听些好听的话,消减她心底的恐慌忧虑,让她能心平气和地去思考接下来该走的路。
“皇上忙着惩治程家及其党羽,不会来的。”程芳浓自嘲地低笑一声,“你们该都看得出来,我这个皇后做不了几日了。若是运气好,皇上不杀我,恐怕也要充入掖庭为奴为婢,届时我的处境还不及你。不必拘泥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若有顾虑,便替我去叫溪云来。”
眼下溪云都睡熟了,天寒地冻的,把人从暖融融的被窝里叫起来穿好,穿过北风萧萧的廊道过来,未免太残忍。
将心比心,望春做不到。
略思量,她笑应:“还是不折腾溪云了,奴婢陪娘娘说话吧。”
皇后的千工拔步床很大,两人的被子都挨不着,不算太失礼,望春稍稍安心了些。
躺在凤床上,望春只觉做梦一般。
不,她做梦也不敢想能躺这么贵重的床。
“娘娘既睡不着,奴婢便斗胆与娘娘说说话,娘娘若想听便听几句,若嫌奴婢聒噪,只管叫奴婢住嘴。”望春说话总是利索,透着惯常的笑意,很讨喜,“奴婢不知程大人他们犯了何事,可奴婢觉着,皇上不是冷酷无情的暴君,等过些时日查清楚了,若是误会,程家和娘娘自然都无虞。”
这话自然是劝慰人的,她自己都不太信。
毕竟,程家若没有图谋什么,太后怎会派她一直盯着皇后是否得宠,月事准不准,有没有身孕?
程家想要一个小皇子,还能为什么?
但相处下来,她总觉皇后与太后不一样,大抵是被强送进宫来的,所以虽得宠,却时常不开心。
“若真有什么,还有皇上与娘娘的夫妻情分在,皇上也不会让娘娘落到那样不堪的境地。”
“奴婢自被卖掉,运气好进了宫,才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初学宫规,被教引姑姑责罚的时候,我就想,若有一日,我当上教引姑姑该多好,多神气,便不会再受罚了。后来,我被分到慈安宫做粗使丫鬟,看到教引姑姑被大宫女训斥,头也不敢抬,我就又想,还是做大宫女好,做了大宫女就再也不担惊受怕了。”
“再后来,太后娘娘挑中我,送来皇后娘娘身边服侍。不瞒娘娘说,我那时确实背着娘娘禀过几次话,我以为自己办好差事,很快便能当上大宫女了。哪想到,在太后娘娘跟前,我说十句,也抵不过掌事嬷嬷说一句,我就又想当掌事嬷嬷了,想在主子跟前能说得上话,想被主子器重。”
很朴素的愿望,不知怎的,程芳浓听她絮絮叨叨的话,竟听得津津有味。
“娘娘出身尊贵,一入宫便被皇上独宠,这说明什么?说明娘娘前世行善积德,今生福泽绵长,就算遇到什么波折,最终定能化险为夷的。娘娘饱读诗书,定然比奴婢聪明,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如何才能做到。奴婢要是能有娘娘一半的幸运、聪慧,只怕已经做上教引姑姑了!”
望春的话,莫名振奋人心。
望春是想告诉她,不管身在什么处境,都该怀有希望,是吗?
一个卑微的宫女尚且如此,她拥有的比望春多得多,怎能反而不及?
“望春,你想做大宫女吗?”程芳浓柔声问。
“什么?”望春一时没反应过来。
程芳浓却没继续说这个,而是转了话题,语气柔和:“望春,这三个月里,大抵有一半的日子是你值夜。”
她顿了顿,轻咬唇瓣,才又继续:“床里的动静,你应当听得清吧?”
万万没料到她突然问起这个,望春脸一红,没了素日里的利索,吞吞吐吐应:“听,听得清。皇,皇上很喜欢娘娘。”
她以为,皇后是想再次确认皇上的心意。
哪知,程芳浓忽而问:“那你听到那些动静的同时,可有看到皇上离开寝宫?”
这是什么石破天惊的怪事?世上能有人一边行房,一边走人的吗?传说中的分身术?
难道皇帝真是天子,会法术?
“奴婢没看到皇上的人出来。”望春尚未从震惊中回神,“娘娘的意识是,皇上会分身、离魂之类的法术?”
太可怕了,望春突然觉得外头风声都像鬼号,阴森森的。
“你这丫头想什么呢?皇上也是肉体凡胎,哪有那么离奇?”程芳浓没想到会吓着她,被她稀奇古怪的念头逗笑了。
心神放松,倦意席卷神思。
程芳浓打了个哈欠:“罢了,你只当本宫没问过,睡吧。”
过了一会子,望春还是心里不踏实,她四下望望,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总觉得是不是皇帝来了,她没看到?
“娘娘,要不奴婢还是去睡外头的短榻吧?”望春轻声问。
却没人回应她。
她望着程芳浓,细细听。
哦,皇后娘娘已经睡熟了。
可是,要她如何睡得着?她一个拿着五两月银的宫女,没事儿不睡觉,替皇后操什么心啊啊啊!
翌日醒来,天气放晴了些。
日光不算暖,挂在天穹,被淡云遮着,透出晕黄的影。
只这么瞧着,也能让人心里多一分明朗的暖意。
用罢早膳,程芳浓到庭院中缓步走动,消食。
每每走到靠近宫门的位置,她都会状似随意朝外望一眼。
宫门处有侍卫重重把守,她细细打量几回,没看到一个身穿银鱼服的,皆是普通禁卫。
可都在宫里,若银鱼卫里有个叫姜远的,总该有人听说过吧?
程芳浓还是想知道,究竟有没有这个人。
昨夜望春说,她与侍卫欢好时,不曾见到皇帝出去,可皇帝也不是日日都在帐外听床脚,他人在何处?
心底两个声音拉扯着。
一个说,侍卫就是皇帝。他喜欢她的身子,却厌恶她的身份,恨程家,才故意做出这种荒谬的误会折磨她。
另一个说,侍卫另有其人。皇帝分明会武艺,望春没见到他出去,只因他为了不暴露紫宸宫的丑事,根本没从正门走。
又一次路过宫门处时,程芳浓停下来。
搭在溪云小臂上的手不自觉收紧,她紧张极了,面上却镇定从容:“溪云,天寒地冻的,你和望春她们去瀹一壶热酒,给外头的侍卫大哥们暖暖身子。”
外头的侍卫们俱是错愕,为首的侍卫忙道:“多谢皇后娘娘体恤,只是臣等正当差,不能饮酒。”
“哦,是本宫考虑不周了。”程芳浓笑了笑,又吩咐,“那去备些热茶来。”
那侍卫正要拒绝,程芳浓及时打断他,笑望着他们:“你们侍卫当差,连一碗热茶也不能喝?难不成,怕本宫在茶里下毒?”
“臣等不敢!”兵甲铮铮,侍卫齐声跪地。
溪云、望春已奉上热腾腾的茶水,程芳浓亲手端给他们:“起来吧。”
众人喝了热茶,身子暖了许多,茶水并没有什么问题,不由得放下戒心。
站回原位时,众人心里更多的是疑惑和受宠若惊。
程家是倒台了,可皇上只让他们看着坤羽宫,不让人进出,刘大伴更是提醒他们要当心,不可伤着里边的人。
皇后得宠的事,他们这些侍卫都知道,谁都明白,程家彻底定罪前,皇后的地位不会动,就算定了罪,只怕还会是个宠妃,总归不是他们能怠慢的。
程芳浓立在宫门内,像是忽而想起什么,随口问道:“听说这两日宫里有刺客,姜远抓着人了吗?”
“刺客?”为首的侍卫才沐休过一日,下意识侧首问身旁其他侍卫,“宫里进刺客了?”
其他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先后摇头:“属下不知。”
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没惊动他们,那刺客就先被姜远抓住了。
为首侍卫躬身回话:“臣等没见到刺客,兴许已被姜统领擒获,臣等定会守好宫门,请皇后娘娘宽心。”
“那便辛苦你们了。”程芳浓浅笑着冲他颔首,随即转身往里走。
转身之际,她面色渐渐转白,几乎是靠在溪云身上,才勉强支撑住身形。
“小姐,怎么了?”溪云见她状态不对,登时急道,“我去让他们请太医!”
程芳浓忙拉住她,摇摇头:“我没事。”
皇帝果然又骗了她,这宫里确实有个侍卫叫姜远,且身份比普通侍卫长要高,他们叫他姜统领。
而这可恶的姜统领,两面三刀,占尽了她的便宜,却根本没有去行刺皇帝,还把所有事都告诉了皇帝。
所以,皇帝知道了她怀有“身孕”的事。
既如此,皇帝怎么还能留姜远在身边办差?怎么还愿意让她好吃好喝住在这坤羽宫?
程芳浓思量许久,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便是,这位姜统领向皇上要了她,待程家事了,她被废后,皇帝就会让她隐姓埋名跟了姜远。
明面上,她和程家其他人一样,必死无疑。
私底下,皇上却能拿她笼络姜统领,让姜远对他更衷心不二!
“溪云,跟门口的侍卫说,我要见刘全寿。”
她努力平复着心绪,快速梳理着当下能做的事。
程家的事,她暂且还没想到法子转圜,可还有许多事,是她能做的。
望春、溪云她们照顾她一场,往后不知会不会被她牵连,她做一日皇后,便利用好手中的权力,待她们好些,也算尽尽她的心意。
皇帝才从前朝回到书房,刚坐定,便见刘全寿出去,与一侍卫说着什么。
须臾,刘全寿快步进来禀话:“皇上,皇后娘娘请老奴过去一趟。”
她找刘全寿做什么?
程家的事,她不来求他,反倒舍近求远去求一个不能做主的刘全寿?
皇帝抿唇,沉默片刻,站起身,绕出御案:“程家的事,让她来问朕。”
望着皇帝走出去的背影,刘全寿神情微变,眼尾褶子里藏着笑意。
嘴里说着让娘娘来问,腿脚却诚实得很,自己巴巴过去让娘娘问。
本以为皇上能多忍几日,不去见娘娘,如此,才不会对程家心慈手软。
哪知道,这才一日,皇上就坐不住了。
想想昨夜紫宸宫里辗转反侧的动静,刘全寿摇摇头,轻叹一声。
作孽啊,皇上喜欢谁不好,偏喜欢乱臣贼子之女,这不是跟自个儿过不去吗?
走到院中甬道上,迎面遇到从宫外回来的姜远。
姜远疑惑地望着皇帝,皇帝却没停下来听他禀话,而是径直越过他往外走。
有急事?那他手上的事待会儿再禀也成。
侍卫走在最后,又故意落后两步,凑近姜远问:“姜统领,宫里这两日进刺客了?哪天的事?怎么属下们都没听说过?”
若真有侍卫闯进来,便是他们失职,侍卫战战兢兢。
“什么刺客?你小子从哪儿听来的谣言?”姜远只觉莫名其妙,宫里进没进刺客,这些日夜巡逻的禁卫,不是该比他更清楚吗?
侍卫长挠挠后脑,一脸茫然:“皇后娘娘说的啊。”
已行至宫门口的皇帝,骤然停下脚步,回眸:“皇后都说了什么?”
以皇后的性子,该不会无缘无故与侍卫们搭话。
侍卫哪敢隐瞒,从皇后送茶,再到姜远抓刺客,一句一句禀明。
姜远、刘全寿听得一头雾水。
唯有皇帝,立时明了。
他的小皇后果然聪慧,竟想到这样的法子试探!
她是不是还以为,夜里的侍卫是姜远?
找刘全寿,不是为了程家,是为了打探姜远的事?
皇帝气笑了。
他咬了咬牙:“姜远,跟朕往坤羽宫走一趟。”
不多时,坤羽宫外传来给皇帝请安的声音,有侍卫的,有宫婢的,此起彼伏。
程芳浓循声望去,微微错愕。
她找刘全寿,怎么来的是皇帝?
皇帝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不是刘公公,是一位身着银灰色云纹锦袍的男子,略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这打扮,他是宗室子弟?
忽而,程芳浓想起来了,她见过,在皇帝书房外!
可是,皇帝带着这个人来她这里做什么?
没等她想明白,皇帝已迈步进来。
那位眼熟的陌生男子留在廊下,并未跟进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程芳浓福身施礼。
下一瞬,一股大力将她扯起来,重重扣入怀中。
程芳浓毫无准备,登时花容失色,鬓边步摇晃动的与她心跳一样乱。
皇帝冷眼盯着她,唇角噙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卿卿找刘全寿做什么?有什么想打听的,不妨直接问朕。”
程芳浓愣了愣,皇帝动怒,是以为她想打探程家的事,想为程家求情?
以他们之间的关系,难道她没有自知之明么?
“放手。”程芳浓不习惯他的碰触。
如今,皇帝已不必演戏给程家看,给宫人们看,还对她这般轻佻,程芳浓难以接受。
她挣脱他怀抱,退开两步远,手扶着落地花罩:“皇上误会了,我没想打听什么,也不敢为谁求情。我只是想着,溪云和望春伺候我,尽心尽力,想跟刘公公商量,给她们涨涨月银。尤其是望春,我想提她做坤羽宫的大宫女,和溪云一样。”
她竭力平复着心绪,尽量心平气和解释给皇帝听。
心中暗暗祈祷,皇帝莫要因为厌恶她和程家,迁怒溪云和望春才好。
皇帝的神情变化莫测,程芳浓看不懂。
但看起来,他似乎渐渐在消气?
她不敢确定。
“你找刘全寿,只是为了这些小事?”皇帝张了张指骨,又攥紧,一种让人牙痒痒的情绪无从发泄。
他暗自懊恼,又被她牵动心神,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是啊。”程芳浓愣愣颔首。
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呆,却有一种惹人怜爱的情韵。
皇帝低笑一声,连他自己也说不上为何发笑。
“你是皇后,往后你宫里的事,自己做主便是。”皇帝克制着情绪,移开视线,淡淡道。
程芳浓知道,这些事本来是皇后能自己做主的,可她毕竟不是名副其实的皇后啊。
不知何故,皇帝愿意给她这样的权力,那更好,她接受就是。
程芳浓点点头,难得真诚向他道谢:“多谢皇上开恩。”
替溪云和望春道谢,谢他没有迁怒。
或许,望春说的对,他不是冷酷无情的暴君,只是她和程家正巧是他要除之而后快的仇敌。
如此,待她被废之后,是不是不必担心她们的安危了?
能了一桩心事也好。
皇帝能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
只是许她这样小的事,便足以让她欣慰么?
可她为何偏偏看不到,程家倒台,外头风声鹤唳,他将她好好护在风雨之外的这份苦心?
“姜远,进来。”
皇帝语气寻常,程芳浓却瞠目结舌,震惊得脑袋一片空白。
皇帝方才叫谁进来?姜远?是她耳朵出现幻觉了吗?
极度的惊愕中,她看到那身穿银灰色云纹锦袍的青年男子进来。
“臣姜远,参见皇后娘娘。”男子垂首,给她行了个跪地的大礼,甚为恭敬。
一直想揪出来,却总也见不到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程芳浓竟有些手足无措。
是夜里那个人吗?
程芳浓盯着他,只能看到他发顶,找不到丝毫熟悉的感觉。
不过,他们本就未见过面,算是陌生人。
“你真是姜远?”程芳浓听到自己语气僵硬吩咐,“抬起头来。”
姜远终于知道皇帝为何让他跟来了。
他在心里把皇帝骂了千百遍,终于还是咬咬牙,极为窘迫地抬起头。
方才隔着绮窗、庭院,瞧不清。
可眼下,殿内光线明亮,程芳浓瞧得分明,男子的相貌与皇帝并不相似,也不同于她曾在夜里触摸过的样子,是全然陌生的一张脸。
蓦地,程芳浓想起第一次在皇帝书房外遇到姜远的情形,与眼前的男子是有些像。
她认出了那身银鱼服,所以后来姜远就换了衣裳。
是皇帝的命令。
因为,姜远是与她毫不相干的一个侍卫,皇帝不想让她惦记这个人。
与她相好的,就是皇帝自己!
“嫂嫂可有事吩咐?赴汤蹈火,姜远绝不推辞。”姜远故意套近乎,以缓解彼此的窘迫。
程芳浓轻轻摇头,别开脸:“你下去吧,本宫没有要紧事,不耽误姜统领办差。”
听到对方退出去的脚步声,程芳浓心乱如麻。
显然,这姜统领是皇帝极信任倚重的人,情同手足。
难怪皇帝会想到借对方的名头。
她也能感受到对方的窘迫和气愤,事情与对方无关,皆是皇帝一手为之。
所以,真的是皇帝在与她欢好过后,站到帐外嘲讽她不知羞耻。
是皇帝碰了她之后,却吓唬她,说要让她生下侍卫的野种。
也是皇帝,一手心安理得将她搂在怀中,一手精心部署覆灭程家。
难怪他定要她系上红绸,难怪他从不在帐间开口说话。
“如今,可以相信朕了吗?”皇帝开口,打断她的思绪。
“唔。”程芳浓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伴随着无尽的羞耻与恼恨。
她冲动地扬起手,朝着皇帝脸上挥去。
被皇帝轻而易举握住,反剪身后,霸道地按入怀中:“你嫁的男人,并非病弱不中用,若还不肯信,今夜不妨一试。”
被稳稳禁锢住,感受到他抵在她后腰的指节,程芳浓深知男人身上蕴藏着怎样旺盛的力量。
夜里无数亲昵的画面纷涌脑海,程芳浓脸颊飞红,连脖颈、耳根也俱是羞恼的冶艳绯色。
天时地利,她一样不占,没有底气与他来硬的。
既杀不了他,也逃不开他,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方才,是她冲动了。
心内快速权衡一番,程芳浓整理好思绪,忍下喉间血气。
轻轻将他推开寸许,抚着平坦的腰腹,泪光盈盈:“臣妾肚子不舒服,皇上别伤着我们的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