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当心伤着他们的孩儿?
与她同房后, 他日日喝的药便换成了避子汤,他们哪可能会有什么孩儿?
皇帝端凝着小皇后的脸,不消思量, 便能洞悉她的意图。
她是不是觉得,腹中有孩儿, 她便还有依仗,有能让他顾忌的东西?就能拿捏他, 让他不轻易覆灭程家?
可是, 她难道不知,她没了有权有势的父兄做靠山,唯一能依仗的便是他的宠爱么?
若他心里没有她,即便她真怀上他的骨肉,于他而言也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一碗落胎药的事, 休想威胁他分毫。
也罢, 时间久了, 她自然知道该如何待他。
皇帝很有信心, 小皇后这般聪慧,定然很快会认清形势。
知道该对他好,向她邀宠, 不管是为了程家,还是为了自保。
他且耐心等着。
皇帝心知肚明,却没有拆穿,而是伸长手臂, 轻轻环住她。
另一只手掌小心地覆盖在她手背,与她一同搭在她小腹,指尖微勾, 虚虚握住她纤柔的手。
皇帝收敛起平日里的威严,语气压低,听起来温和许多:“肚子疼吗?可要传太医?”
果然,她赌对了,皇帝在意这个“孩子”,程芳浓心中稍安。
幸好,当初为了笼络侍卫为她所用,夜里她已对他说过很多次,他已习惯孩儿的存在,没有起疑。
说到太医,程芳浓想起胡太医,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一直以为,胡太医是姑母的人,她还想过,等皇帝病得快死的时候,特意告诉他,好气死他。
如今细想想,恐怕这胡太医根本就是皇帝的人!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成了她与姑母,如今她险些要被气死了!
可惜,不止胡太医,就连宫里其他太医,恐怕也没有一个敢顶着欺君之罪,站在她这边,替她圆谎。
程芳浓相信能骗过皇帝,可她决计骗不过医术高明的太医们。
才来过月事不久,她肚子里有没有东西,她还不清楚么?
“不要。”程芳浓轻轻摇头,忍下对他的恼恨,将侧脸依在他衣襟,姿态柔顺,“太医来了,免不了又会开药方,皇上知道的,臣妾怕苦,不想吃药。”
似乎有许久,不曾感受到她这般能将人融化的温柔,皇帝很庆幸自己没拆穿她。
没有程家,没有侍卫,没有旁的任何依仗,她才肯收起周身尖刺,像一株菟丝花,攀附在他身上。
“好,你怀着身孕,朕暂且依你。”皇帝心口微微悸动,忍不住轻捏了一下她雪颊嫩肉,“可若实在不舒服,还是不能讳疾忌医。阿浓,这是朕第一个孩子,虽然来的不是时候,却是朕最为在意的一个,替朕保护好我们的孩儿。”
多少个夜里,床笫间情动之时,这个名字被他隐忍在舌尖。
终于,他可以搂着她,光明正大地唤她,皇帝眉宇间遍染志得意满的笑意,情不自禁在她眉心落下轻吻。
外间的事再繁杂,他都能料理好。
唯独对她,隔着一个被他亲手摧毁的程家,他总也理不清该如何待她。
直到这一刻,将她拥在怀中,唇瓣贴在她细腻的肌肤,他竟有种失而复得的激动,有种终于稳稳握住她的安心。
程家十恶不赦,她是罪臣之后,皇后的位置,他是不能给她。
可只要她肯收起周身尖刺,依赖他,对他回以同等的爱意,他愿意忽略所有非议,将她长久地留在身边。
不能许她后位,但他会给她一个真正的孩子,给她宠爱,做她的全部依仗。
私底下,第一次听到皇帝这般唤她,温柔缱绻,几乎满足了程芳浓情窦初开时对未来夫君的美好幻想。
可她心里比谁都清楚,他的温柔缱绻是看在孩子面上,而不是对她。
纸是包不住火的,这短暂的和美,早晚会被他的怒火烧成灰烬。
不过,没关系,有这孩子在,有他宠爱的姿态在,她想做什么,总归方便些,不必继续在这华丽的深宫里耗着,对外头一无所知,束手无策。
程芳浓垂眸,温柔地凝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柔声应:“好。”
对她来说,这孩子来的正是时候!
当坤羽宫门口的侍卫撤走,刘全寿亲自带着宫人们替皇后搬东西,皇后被皇帝扶上御撵接回紫宸宫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出身程家的皇后,并未因程家倒台而失宠。
宫外,长公主听说时,失手剪坏了一株心爱的紫袍山茶。
“不愧是程玘的女儿,倒是手段了得。”长公主笑笑,周遭侍立的婢女们皆噤若寒蝉。
窗外落雪纷纷,白色雪絮倾洒在晕黄的灯笼光里,以辽阔的黑夜为幕,静谧宁和。
程芳浓坐在临窗的位置赏雪,地龙烧得暖,她仅着一身单衣。
皇帝从盥室出来,一眼望见她纤袅的背影,空落了数日的心口,终于像是被什么填满。
听到身后轻而快的脚步声,程芳浓没有回头,心口阵阵发紧。
她需要皇帝的宠爱,可是,在发生那么多事之后,再程家所有人生死未卜的时候,要她如何能接受与他亲近?
男人坐到她身后,他胸膛的热意包裹住她脊背,他修长遒劲的手臂轻轻环住她。
“阿浓,冷不冷?”程芳浓听到他在她耳畔低问。
程芳浓下意识要摇头,忽而又忍住。
她点点头,稍稍侧首,侧脸几乎贴在他鼻尖,能清晰感受到他微乱的鼻息。
“手冷。”说着,她将一双纤白柔荑递向他,“皇上可否替臣妾暖暖?”
佳人在怀,未施粉黛,绯衣雪肤,美似朝露明珠,更难得的是,还变得温柔解语。
皇帝很受用,眼神越加深沉,他清晰地喉结悄然滚动,克制着心口膨胀的悸动,只是低笑一声。
下一瞬,他一手揽过她脊背,扣在她肩头,另一手穿过她裙摆下,托起她膝弯,轻而易举将她横抱起来。
不管是皇帝,还是侍卫,他第一次这般待她。
程芳浓猝不及防,惊呼一声,抬眸间,对上他英隽眉眼间的温情,心口蓦地一颤。
这人深藏不露,智谋耐性都让人恐惧,可他这张脸,实在生得俊朗。
即便恨极了他,程芳浓也无法厌恶这张脸。
她眸光微闪,快速移开视线。
皇帝只当她是怕羞,被她这般情态扰得越发心猿意马。
他身量颀长,步子迈得又大又快。
转眼间,程芳浓被他放倒在大红衾被上,眼睁睁看着他扯落软帐,紧张得几乎忘记呼吸,只能听到自己急而重的心跳声。
“阿浓,今夜才算朕与你的新婚之夜。”皇帝长指蹭过她脸颊,朝她鬓边移去。
帐外特意留着一盏昏灯,暖光透入帐间,仿佛帐内温度也被灯光烘得发烫。
皇帝摘下她鬓边斜插的凤钗时,程芳浓忽而握住他手腕,借着他的力道,将身形拉起。
她坐起身,柔顺地依入他怀中:“皇上忘了么?前几日夜里,臣妾说过的,孩儿到来未满三月,胎像不稳,我们不能……”
“是吗?”皇帝俊眉微挑,轻轻转动指尖漂亮的金凤簪,“还是你心里在怨朕,恨朕,不愿再与朕肌肤相亲?”
原以为,她会就此学着依附他,取悦他,所以他才将计就计,心甘情愿被她骗。
没想到这无中生有的孩子,现下倒成了她避宠的工具!
皇帝滚热的心口,骤然被浇下一瓢冰水,恨得牙痒痒。
这个女人,真是他的克星不成?
闻言,程芳浓眼皮猛地一跳。
皇帝未免太敏锐了些,她但凡有逃避的意图,他立马便会察觉。
程芳浓急中生智,双臂环抱住他窄而精壮的腰,柔声道:“皇上若是不信,大可去问胡太医。”
说着说着,嗓音哽咽:“阿浓只有皇上了。”
听她语气,仿佛有无限委屈,哭得人心口莫名发酸发紧。
罢了,强扭的瓜不甜,再给她些时日,她总能认清现实。
皇帝攥了攥金凤簪,终于放下,大掌搂住她脊背,轻轻拍着,温声哄着:“别哭了,都是朕不对。”
他不习惯哄人,措辞单调,姿态僵硬。
可有这态度在,便足以让程芳浓松一口气。
皇帝还算言而有信,没强求,只是像夜里的侍卫那般,喜欢从身后搂着她,大掌搭在她腰腹侧入眠。
醒来时,天光已大亮。
身侧已不见皇帝踪影,不知去了何处。
她挪挪身子,调整睡姿。
许是这动静提醒了外头的宫人,望春和溪云一前一后进来,跪在床边叩首谢恩。
尤其是望春,眼中甚至能看到泪光:“多谢娘娘!皇上说,是娘娘提拔奴婢做大宫女,也是娘娘要为我们涨月银。奴婢一定尽心尽力,好好伺候娘娘和小主子!”
言毕,咚咚咚磕了好几个响头,程芳浓鞋都没顾上穿,亲自拉起她才作罢。
“什么小主子?”程芳浓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问。
望春看看溪云,噗嗤一笑:“皇上吩咐了,小皇子月份尚浅,不让奴婢们声张。没想到这样天大的喜事,娘娘连奴婢们都瞒着,若奴婢们没照顾周全,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望春越说越后怕:“吃的用的都得格外注意,不成,我得找宫里有经验的老嬷嬷们好好问问。”
溪云眼里也包着泪,不是高兴的,她是吓的,也是为程芳浓委屈。
“小姐,您月事不是才来过么?”溪云已拿望春当自己人,便没背着她,“您胆子怎么这样大,这可是欺君之罪,再说,就算真怀上,也不是皇上的啊。”
溪云声音压得极低,说出这番话,更是吓得发抖。
小姐的月事带一直是她张罗的,所以她比望春清楚。
而望春呢,听到这番话,瞬间呆滞,再回想一遍,更是震惊到瞠目结舌。
皇后娘娘假怀孕?
孩子不是皇上的,是她理解的那意思吗?!!
站不太稳,望春愣愣垂眸,看到自己的双腿在打颤。
“溪云,牢牢记住,本宫肚子里已有了小皇子。”程芳浓抬起手,搭在她们肩头,“你们会帮我的,是不是?”
望春下意识点头。
本来她可能一辈子都做不了大宫女,可皇后娘娘心善,竟为了她的心愿,亲自去求了皇上,这份恩德,她当牛做马也报答不完。
皇后娘娘要她做什么,她绝不会推辞。
别说是欺君,就算是要她弑君,咳咳,这个她真不敢。
程芳浓转向溪云,努力保持心平气和,吐出令她羞耻难堪的过去:“溪云,我们都被骗了,夜里的,从来都是皇上,没有旁人。”
没有侍卫,与小姐亲近的,从来只有皇上自己。
溪云消化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喜极而泣:“太好了!程家有救了!”
是啊,若非想要力挽狂澜,她怎会继续待在已醒来的猛虎身侧?
用罢早膳,程芳浓再出来走动,无人阻拦。
爹娘都在宫外,料想宫门她是出不去的,程芳浓想先去看看姑母。
可往慈安宫方向走了一小段,她便停下脚步。
皇帝定然明白,她想插手程家的事,可她越是心急,便越是不能让皇帝看出来。
程芳浓调转足尖,去了御花园。
回到紫宸宫时,皇帝已在殿内等着。
见到她,皇帝眼睛明显多了几分光彩,站起身,大步朝她走过来。
程芳浓将新折的红梅递给他,浅笑嫣然:“好不好看?臣妾亲手折的。”
“好看。”皇帝接过梅枝,随手交给身边的宫婢,将程芳浓的手握在掌心,感受到她手背凉意,他眉心微蹙,“怎么没捧个手炉?”
程芳浓笑笑:“臣妾不冷。”
皇帝没松开她的手,拉着她往暖阁去。
虽说她能在宫里自由行走,实则她的去向,一直有人报给他。
皇帝知道,她原本想去的是慈安宫。
不过,她定然不会希望被人盯着。
皇帝假装不知,将温度适宜的热茶捧给她,状似不经意问:“皇后为何不过问程家的事,也不为程玘他们求情?”
茶水温度正合适,可程芳浓莫名觉得烫手。
她按捺着急促的心跳,紧紧捧着茶盏,盯着晃漾的茶汤,轻应:“程家的事,相信皇上自有决断,若我爹是无辜的,皇上也会还他清白,皇上是明君圣主,臣妾并不担心。”
忽而,她抬起水眸,盈盈望着他:“皇上,我可以见见我阿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