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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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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处理好前朝诸事, 已近午时。

    皇帝轻捏眉心,缓解双眼的疲惫酸胀。

    刘全寿趁这空档上前,躬身问:“皇上, 可要摆膳?”

    一不留神,就到午膳的时辰了?

    皇帝抬眸, 望望外头天色:“皇后可用过膳了。”

    刘全寿一听,便明白皇帝言外之意。

    当即笑应:“听说娘娘起得晚, 早膳想必用的也迟, 这会子应当还没用午膳,老奴问问去。”

    “不必了。”皇帝站起身,大步越过他。

    他身量挺拔修长,腿脚快,刘全寿小跑着跟上。

    到了内殿门口, 皇帝脚步慢下来, 刘全寿已是弓着腰捶着背, 气喘吁吁。

    不就是半日没见么?至于这般着急?可怜了他这把老骨头哟!

    内殿正摆膳, 程芳浓早膳用得晚, 暂时没什么胃口。

    原本吩咐她们不必张罗,可望春拉住她手臂,冲她挤挤眼:“就算娘娘不饿, 也得为肚子里的小主子着想啊,多少用些吧。”

    程芳浓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她怎么把这茬儿忘了?

    幸而望春机灵, 从旁提点,否则她真容易露出马脚。

    如今她肚子里还有一个,胃口是不是该比平日里好些?

    程芳浓一面净手, 一面犯难,她是真吃不下。

    待会儿让其他宫人都退下,只留溪云和望春伺候用膳,就不必担心被人看出来了。

    可惜,刚打定主意,便听到殿外陆陆续续的请安声。

    天杀的,皇帝来了。

    宫人们正摆膳,皇帝越过她们,径直走到程芳浓身侧。

    “朕来陪你用膳。”皇帝说着,背对着宫人们,悄然握住程芳浓浸在水盆里的手。

    女子的手,白皙细腻,被温水浸润,更是柔若无骨。

    皇帝垂眸凝着她的手,慢条斯理替她清洗指缝,及至指腹处,他轻轻揉捏了几下。

    昔日,昏帐间,她陷在情动后的余韵里,很喜欢他亲吻她发颤的指尖。

    如今明明解开了误会,她已知道他并未真的让侍卫侵犯她,他们日日在一处,离得这样近,可不知为何,皇帝总觉得,她比从前离他更远了。

    即便他将紫宸宫照着她的喜好布置,似乎也没能打动她。

    仅仅是把玩她的手,她也不肯,总想逃脱。

    她的柔顺都是装出来的,心里仍恼他。

    指腹被他抚弄得发痒,当着丫鬟们的面,程芳浓很不自在。

    几番试图挣脱,又被他勾缠住,溅起的细碎的水声,让她无端想起什么,难堪又羞耻地红了面颊。

    “那些东西,我很喜欢。”程芳浓不挣扎了,抬眸,柔声道,“多谢皇上。”

    是不是她没说他爱听的话,他心里着恼,故意闹她?

    果然,话音刚落,皇帝便松开她的手,接过溪云递来的巾帕,亲手为她擦拭干净。

    随即,皇帝拉住她的手,扶她坐下。

    罢了,先由着她的性子,待她感受到他的好,自然会心软。

    她原本就是心软的姑娘。

    “今日孩儿可好?有没有闹你?”皇帝平复心绪,含笑望她,目光柔和。

    这眼神,让程芳浓心里发毛,她想起大婚之夜。

    看似温润如玉,实则你根本不知他在盘算什么折磨人的法子。

    不过,他挂念着她腹中孩儿,至少这会子不会想着折磨她吧?

    可他与平日里大不相同,仍让程芳浓心中忐忑。

    “孩儿还小,也很乖。”程芳浓顺势道,“只是我近来鲜少出门走动,胃口不太好,皇上日理万机,多吃些,补补身子。”

    说着,将望春盛好的汤,放至皇帝面前。

    “可不是。”刘全寿满脸堆笑接话,“皇上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早膳也就囫囵对付几口,午后还有许多事等着皇上定夺,老奴原以为皇上会在前殿用膳的,没想到皇上惦记着娘娘和小皇子,特意赶过来陪娘娘用膳。”

    皇帝瞥他一眼,没说什么,眉目舒展。

    “多少陪朕用些,等用罢午膳,朕陪你四下走走。”皇帝夹了些她爱吃的菜,放在她手边餐碟里。

    闻言,程芳浓眉心微动,他说的四下走走,会不会是带她出宫?

    去见阿娘?还是去牢里看父亲?

    揣着心事,程芳浓用得更少。

    皇帝瞧在眼中,微微拧眉。

    只怕她走动少是假,担心程家的事才是真。

    午膳她用得实在少,皇帝夹给她的,只礼貌地动了一箸,看到皇帝拧眉时,程芳浓心口一紧。

    以为皇帝会不悦,会说些什么不好听的或是激将的话,强迫她吃完。

    没想到,直到起身离席,他也没说什么,待她的态度,温和得让人觉着诡异。

    据说后半夜雪便停了,正午的骄阳照亮庭中积雪,灼灼晃人眼,可这光亮没有暖意,仍是寒气逼人。

    廊庑下,皇帝接过宫婢递来的裘氅,亲手替她拢好,顺势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他穿着与她同样形制的裘氅,手掌却比她的热乎许多。

    热意烘软她指骨,比捧个手炉还暖。

    昨夜落下的积雪,早已被宫人们清理开,堆在青砖甬道两侧。

    走在被雪水洗净的甬道上,程芳浓心里默默估量着,这不像是出宫的路。

    真要出宫,也不会走着去。

    “刘公公说皇上午后还有许多朝事要处理,皇上陪着臣妾,会不会耽误正事?”程芳浓表现得温柔体贴。

    不管他想去做什么,她做出柔顺的姿态,至少不会出错。

    待会儿她寻个时机,再提出去看阿娘,他一高兴,会不会就答允了?

    “阿浓。”皇帝顿住脚步,“朕是你的夫君,你不希望我多抽出些时间陪陪你吗?”

    程芳浓垂眸,没说话。

    有些话,太违背本心,她说不出来。

    皇帝抿抿唇,忍了又忍,才没说什么,只是拉着她,加快了脚步。

    程芳浓脚蹬鹿皮靴,偶尔踩着碎冰,有些滑,几乎是本能地反扣住他的手,免得跌倒出丑。

    不期然感受到她的依赖,皇帝望着前方曲折的布着残雪的甬道,无声莞尔。

    在通向她的道路上,横亘着许多尖利的荆棘,多是他亲手种的因。

    可是没关系,他会一根一根拔掉它们。

    程芳浓万没想到,皇帝会带她来鹿苑。

    说是鹿苑,实则还养着狮、虎之类的猛兽,那低吼声,那嗜血的眼神,无不让程芳浓胆寒。

    她下意识握紧皇帝的手,贴着皇帝身侧,试图借皇帝高大的身形挡住她的,却仍走得磕磕绊绊。

    “别怕,有朕在。”皇帝忽而抱起她,大步朝鹿苑深处走。

    他脚程快,不多时,停在百鸟园外,皇帝将她放下来。

    脚步刚落地,程芳浓便见皇帝盯着那木质牌匾后的巨网问:“阿浓,你说冬日里,会有大雁吗?”

    程芳浓最先想到的不是天上自由来去的大雁,而是大婚第二日,他亲手端给她的那碗雁骨汤。

    他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做出那般残忍的事,还能云淡风轻地提起?

    那碗汤的滋味,程芳浓已记不清了,可她清晰记得,当时骇然、恶心的感受,那感受因他的话又悄然漫上喉间。

    “大雁已飞去南方,京城想必是见不到的。”程芳浓此刻见不得任何鸟雀,她怕皇帝一个不高兴,又要残害百鸟园里的生灵,她忍着喉间不适,柔声道,“皇上若想看,不如等明年开了春。臣妾累了,我们回去吧。”

    皇帝拉住她,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举步迈入百鸟园。

    负责饲养鸟雀的小内侍不算伶俐,指着周遭扑棱翅膀的鸟雀时,倒是如数家珍。

    “刘全寿送来的那两只雁呢?带朕去看。”皇帝淡淡打断他的话。

    小内侍很少有机会见到皇帝,一听皇帝语气不善,更是冷汗淋漓,战战兢兢应:“刘大伴送的雁养在暖房,请皇上和娘娘移步。”

    暖房离得不远,转个弯就到了。

    偌大的暖房,只养着两只大雁,体格健壮,毛色鲜亮。

    暖房处处清理得干净,没有秽物堆积的异味,食盘里剩着些鲜嫩的青草和新鲜河虾。

    两只大雁应是一对,吃饱了,交颈而立。

    皇上说,这两只雁是刘全寿送来的,何时送的?会是那两只吗?

    程芳浓心口微热,生出她自己都认为不该有的希冀。

    她不由自主睁大眼,轻手轻脚走近两步,细细打量着它们,不错过一处细节。

    可她虽在程府见过那两只大雁,却也分辨不出与旁的大雁有何不同。

    如今,这两只雁体格更大一圈,她更是无法确定。

    夜里的侍卫是假的,那碗雁骨汤呢?会不会也是皇帝故意说了吓唬她,折磨她的?

    皇帝摆摆手,挥退一旁提心吊胆的小内侍。

    四下无人,唯有一双雁侣。

    皇帝从身后环住她,将她微颤的身子囚入怀中:“阿浓,若朕告诉你,朕并未杀那两只雁,它们好端端的活着,就在你面前,你肯不肯原谅朕过去的诸多不是?”

    原谅他?

    皇帝问她肯不肯原谅他?!

    在做了那么多折辱她的事,说了那么多诛心之语,刺得她遍体鳞伤之后,不知从哪儿弄来两只大雁,便理所当然地想得到她的原谅?

    思及入宫后的种种,程芳浓睫羽被汹涌的委屈和怒意沾湿,可其实她想笑。

    笑他一个皇帝,还有这般天真的时候。

    或者说,是狂妄自大。

    狂妄到,以为他只要稍稍纡尊降贵,便能抹杀对她的所有伤害。

    想要她配合着,在孩子面前扮作恩爱的父皇母后?

    不消说,他的所有匪夷所思的转变,都是因为她肚子里这块肉吧?

    待那一日,他发现这块肉并不存在,是她骗他的,不知会恼羞成怒做出怎样的事。

    越是感受到他的在意,程芳浓越不敢深想。

    如今,她每一步都走在细丝薄冰上,不知哪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可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她顾不了那么多。

    程芳浓转过身,没抬头看他一眼,却柔顺地依偎在他怀中,像是被磨平了棱角,她语气敛起全部悲喜:“皇上是天子,掌着天下苍生的生杀大权,就算一个不喜欢,杀了两只大雁,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臣妾怎敢责怪皇上。”

    她已努力克制着真实情绪,可皇帝那般机敏,怎会看不出?

    猛然,皇帝紧握住她手腕,微微的痛意提醒她抬眸面对他。

    “你不信?”皇帝眼底竟闪动着类似神伤的东西,“阿浓,朕虽不是旷世明君,却也不是由着个人好恶,肆意杀戮的暴君。你来朕身边,也有数月,难道一丝一毫也不了解朕吗?”

    听到这话,程芳浓不知哪里来的勇气。

    她狠狠甩开皇帝的手,细眉抽动着,笑意凄婉:“那我呢?我可曾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才让皇上折辱这样久?皇上说,我来到皇上身边数月,应当了解皇上的心性。”

    说到此处,她笑意加深,泪珠坠下眼睫,擦过冰凉的雪颊:“可是,真正的程芳浓,在大婚第二日,便被皇上杀死了。如今站在皇上面前的,只是一具不能有自己想法的躯壳。皇上,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有资格了解皇上吗?”

    皇帝足底窜起凉意,直往心口钻。

    他盯着她,眼中有她看不懂的情绪疯狂涌动。

    被她刺激到了,动了杀心吗?程芳浓暗自苦笑,一冲动,似乎又搞砸了,前功尽弃。

    她别开脸,等着他隐忍在薄唇里的刀锋落下来。

    半晌,她听见皇帝道:“不是想出宫吗?朕陪你去看谢夫人。”

    若非他语气还算温和,程芳浓几乎要以为,他要带她去看程家人被行刑。

    她不顾一切,说出方才那番话,他竟也能忍住脾气吗?

    坐在出宫的御撵上,程芳浓纤手搭在腰腹,微微失神。

    大婚后,第一次回程府,即便不往外瞧,回家的路也清晰呈现在她脑中。

    皇帝没骗她,是真的要带她去看阿娘。

    他是真的很在意这个孩子,因为这是他第一个孩子吗?

    如此看来,这孩子比她想象的,还要有用得多。

    程府外,禁卫军的兵甲泛成冷光,如一道寒锁,牢牢将程府禁锢住。

    被皇帝扶下御撵,抬眸看到这情景,程芳浓呼吸一窒。

    迎面的寒气,刺得她鼻腔酸疼。

    周遭街巷早已被清理开,并无闲杂人经过。

    程芳浓头戴风帽,快速步入程府大门,急切地朝着正院走去。

    皇帝跟在她身后,眼睁睁看着她从勉强镇定,到步履快得几乎是小跑。

    “阿娘!”程芳浓扑入谢芸怀中,眼圈登时红得不像话。

    谢芸又惊又喜,也是热泪盈眶:“你怎么能回来?”

    皇帝肯让她回来吗?回来会被家里牵连吗?

    话音刚落,余光便瞥见随后进院的高大身影。

    谢芸快速收敛情绪,朝外望一眼,什么都清楚了。

    真好,她的阿浓也算有个依靠,她不必日日牵肠挂肚了。

    “多谢皇上。”谢芸拉着程芳浓起身道谢,谢他昨日探望与照拂,更谢他能容她们母女团聚。

    皇帝略颔首,行至程芳浓身侧,长臂环在她肩头,温声道:“阿浓放心不下岳母大人,小婿便带她来看看,也让岳母看看阿浓,彼此好安心。”

    随即,他像是许诺一般,淡淡道:“因为程玘等人的事,暂时委屈岳母了,朕会秉公处置,不会枉杀一人,岳母大人放心。”

    “阿浓,朕去程玘书房看看,待会儿来接你。”皇帝说完,冲谢芸致意,转身离开。

    隔着院门,看着他背影走远,谢芸叹道:“阿浓,你眼光很好,他是个好皇帝,难怪你会喜欢。”

    程家已够阿娘心忧的,程芳浓不忍阿娘再为她操心。

    是以,她拉住谢芸的手,依恋地伏在阿娘肩头,嗓音甜润,语气娇纵:“阿娘,他都狠心对程家下手,您还夸他。”

    “让娘好好看看你。”谢芸含笑,捧起她的脸,又上下打量一番,“没瘦,看来你在宫里过得不差。”

    程芳浓也打量着阿娘,见阿娘眉宇舒展,气色不差,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了些。

    正想问问父亲的事,未及开口,便听阿娘道:“有件事还是告诉你一声,免得你继续藏着掖着,白担心。当初试图逃婚的事,娘已向皇上坦白了,他并未怪罪,他是个有胸襟的皇上,往后有事,你可以放心与他商量,彼此坦诚,才做得成长久的夫妻。”

    阿娘的教诲,程芳浓没听进去,她脑中只回响着一句。

    逃婚的事,皇上知道了。

    “阿娘何时告诉皇上的?”程芳浓面色焦急,眼神慌乱,“他怎么可能不怪罪呢?!”

    皇帝恨毒了程家人,对无辜的她也做尽恶事,阿娘还说他有胸襟?

    谢芸讶然:“昨夜皇上来探望阿娘,还让人修补窗扇,送来好些银霜炭,今日一早还又送来几筐菜蔬肉蛋,不是你央求他来的?”

    对上程芳浓的震惊,谢芸更糊涂了,怎么女儿对这些一无所知?

    皇帝看在阿浓面上,敬重她这个岳母,却没向女儿邀功,这让谢芸对皇帝又高看了一分。

    “阿浓,把你托付给他,娘可以放心了。”谢芸很欣慰。

    托付,她用了很重的措辞。

    程芳浓来不及细想其他事,紧紧拉住谢芸的手:“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傻孩子,有些事你不知道,阿娘却清楚,你爹犯的是谋逆的死罪,自古以来都要株连九族。皇上再大度,能不牵连谢家就不错了,娘与你爹是夫妻,即便我不赞同他,也只有与他共进退这一条路。”

    “阿浓,不必为爹娘求情。”谢芸几乎是把这一面当做死别,温柔梳理着程芳浓鬓边青丝,泪眼柔和,语重心长,“你若心里过意不去,便求皇上开恩,保住谢家吧。往后,谢家便是你的娘家,即便有一日,你不再是皇后,至少有皇上的宠爱在,有谢家的清名在,也能安稳度日。”

    她也不想向女儿挑明这些残忍的事,可女儿心里有所准备,总比那一日突然到来,将女儿击垮强。

    皇帝能护着女儿性命无忧,便是万幸,至于后位,是不能奢望的,文武百官不会容忍一个罪臣之女做皇后。

    被废后,在宫里苟且偷生,程芳浓从没想过这些事。

    若能救下阿娘,她便与阿娘一起生,若是做不到,她便与阿娘一起死,她不要孤零零活在这世上。

    这些话,程芳浓压在心口,没说出来。

    对着谢芸殷切的眼神,她乖巧地点点头:“好,女儿都听阿娘的。”

    母女俩说了半日体己话,一道用罢晚膳,皇帝才亲自提着珠灯来接。

    灯光昏黄,只能照亮一小片前路,白日里融化的雪水冻成冰,剔透如水晶,却危险得很,程芳浓走得小心翼翼。

    回去路上,皇帝闭目养神,思索着程玘书房还有哪些遗漏。

    而程芳浓呢,已从见到阿娘的激动里平复。

    她目光悄然往皇帝身上落了落,又收回,脑中回想着阿娘说的那些话,也想着这两日的事。

    没想到,他会先来见阿娘,还对阿娘敬重又关照。

    他说过,没有让人来打扰阿娘,这话是真的。

    那么今日呢,他将紫宸宫改换模样,带她去鹿苑看那两只大雁,是真的想争取她的原谅?

    他听说她曾逃婚,不仅没动怒,还痛改前非,开始善待她。

    是不是因为,她终于发现,她之所以会入宫,并不是为了帮父亲和太后谋夺他的皇位?

    他在可怜她吗?

    来自刽子手的可怜。

    程芳浓茫然。

    垂眸望着平坦的小腹,她眼神又逐渐清明。

    回宫后,天色已黑透。

    皇帝没来寝宫,而是径直去了前殿书房。

    沐洗过后,程芳浓坐在镂雕如意纹鎏金熏笼侧,倚着暖香,任望春替她擦拭长发。

    “听说皇上带娘娘去了鹿苑?”望春笑着,紧张又好奇,“娘娘看到狮子、老虎了么?就不怕么?是不是真跟小路子说的一样,那些猛兽一张嘴,嘴巴大得能咬下人的头?”

    程芳浓根本没敢细看,回想了一下,不敢确定。

    倒是望春说的小路子,她听着有些耳熟。

    “小路子是谁?”程芳浓侧眸问。

    望春放下已沾湿的棉巾,换了一条干净的,继续替她拭发,语气熟稔:“就是鹿苑里负责养鸟雀的小内侍,他胆子小得很,不得主子喜欢,倒是很会教鹦鹉说话,就被调去了百鸟园。诶,娘娘今日去过百鸟园吗?都有些什么鸟?记得他说有一种红色的鸟,像凤凰一般漂亮,娘娘见到了吗?”

    望春眼睛亮亮的,听小路子说过好些鹿苑的事,可她从来没有机会亲眼看看。

    原来是百鸟园那位胆小的内侍。

    程芳浓陷入思索,没应声。

    望春只当她倦了,不想说话,便也住了嘴。

    “你可记得,那小路子是何时调去百鸟园的?他有没有同你说起过,园里养着两只大雁?”程芳浓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说过啊!还是刘大伴送去的,他不敢怠慢,天天担心,若是养死了,大雁过不了冬,他会不会被杀头。”望春想想当时大家都替他捏把汗的情形,便觉好笑。

    如今,小路子还活得好好的,看来他养鸟还真是个能手。

    “奴婢算算啊。”望春放下棉巾,细想了想,“哟,他调去百鸟园竟也有半年多了。”

    程芳浓眸光微闪。

    皇帝没骗她,百鸟园里养着的,真是那两只雁,它们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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