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即便当初皇帝以为她是假的, 才用尽手段折磨她,程芳浓也无法说服自己原谅。
折磨她,不是皇帝的本意, 可那些痛苦是统统加诸在她身上的。
若非她比自己想象得更坚强,一次一次熬过来, 如今恐怕已是黄土一抔,根本没有机会听到这些。
不想听到他再问, 她是否可以原谅他当初的无心之失。
程芳浓知道, 她给不了他想听的回应。
是以,她稍稍侧首避开他视线。
皇帝没问,这让程芳浓无端松了口气。
不期然瞥见御案侧两只箱笼里的奏折,程芳浓微微诧异。
从前也与皇帝一道批过奏折,皇帝理政从不懈怠, 批好的奏折都会整齐放在一旁, 着刘全寿收好。
未批的奏折, 皆是刘全寿收拾好送来的, 从不见一丝凌乱。
可这两只箱笼里, 奏折像是胡乱丢在里头的。
若非认出堆积的是奏折,她几乎要以为这是盛放废弃纸张的渣斗。
思量一瞬,脑中快速闪过什么, 未及辨清,程芳浓已下意识走近两步,躬身去取。
刚打开一半,一道高大的身影从身侧罩来, 大掌欲抽走她手中奏折。
果然,与程家有关。
身体比脑子反应快上一步,待她意识到时, 发现自己已扭身避开皇帝的手,将奏折全然打开。
快速看清上头的字迹,程芳浓眼眸定住。
不是请求给父亲定罪,处死父亲的奏折。
而是,请求废后的折子。
阿娘说的没错,程家出事,父亲罪大恶极,朝臣不会容她继续做皇后的。
这一日,她自己其实也曾预料到。
只是,仍会吃惊。
惊讶这一日来得比她期望得快,快到她可能来不及利用这个位置,多做些什么。
也惊讶皇帝的做法。
皇帝没告诉她,将废后的折子积压着,置之不理。
“这些都是吗?”程芳浓回身,将奏折递还给他。
她语气平静,连她自己都惊叹。
虽养尊处优长大,可短短数月,尤其近半月,经历了这么多事,她不再是以前那个弱不禁风的程芳浓了。
皇帝接过奏折,随手丢回箱笼。
他面上不辨喜怒,可从他动作里,程芳浓能窥见一丝丝烦乱。
但对她开口时,他语气仍算温和:“不必在意,朕会处理。”
“皇上为何不允?”程芳浓甚至挤出一丝浅笑,“姑母已死,父亲也是罪无可逭,程氏女不配为后,臣妾明白的。”
姑母临终前,他们在慈安宫里说过的话,一直在程芳浓脑海浮想。
她很清楚,不管皇帝的母妃和几位皇兄究竟死于太后还是父亲之手,皆是程家的罪孽,隔着几条人命,皇帝绝无可能喜欢上她。
这些事,这些恨,皇帝一直记在心上。
不论她是真的程芳浓,还是假的,他对她只会恨屋及乌。
她是真的,皇帝的恨意恐怕更深重。
皇帝端凝着她略显憔悴的小脸,薄唇微抿。
目光下移,落至她腰腹处,才轻描淡写道:“毕竟是朕第一个孩子,他的母亲不能是被人鄙弃的废后。”
说到此处,他别开脸,望着窗棂上水墨般摇荡的竹影:“你且好生安胎便是。”
果然,她又是沾了孩子的光。
程芳浓眉心微动,到底没说出拒绝的话。
她还需要这身份去做一些事。
若此刻向他坦白,孩子是假的,他对程家、对她的怨恨定会更深。
她得在瞒不住之前,想法子把孩子合理地弄掉,最好还能让他愧疚。
借着这份愧疚,她才有机会保全阿娘和谢家。
从殿内出来,她手中揣着皇帝塞给她的暖炉,朝阳橙掐丝珐琅暖炉,做成柿子状,漂亮又喜庆。
程芳浓沿着长长的游廊走,浑身被寒风吹冷,唯有手中一抔暖意。
若当初皇帝娶的是别家的千金,这会子恐怕真的已有了小皇子,他会是一位有责任心的好父皇。
可惜,造化弄人。
他们不会有孩子,只有对彼此的欺骗和怨怼。
程家害过他,他也伤她不轻。
他骗她那么多事,她只骗他这一桩,待她做完想做的事,便算两清吧?
她累了,想过正常人的日子,不想恨了。
还有许多事等着她去思量,她没有多余的心神去想这些,短暂的一阵唏嘘,很快便抛诸脑后。
父亲做的事,朝廷早晚会找全证据,谋逆、残害皇嗣,根本没有她求情的余地。
脑中再度浮现出那位颜姑娘的容貌,程芳浓无力地闭上眼,敛起眼中失望。
父亲瞒着她与阿娘,不知做了多少事,她不会再操心他的死活。
父亲学识阅历都远胜于她,该比她更懂得,做出选择的时候,便该想好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她只为阿娘不值,为阿娘忧心。
阿娘从未利用首辅夫人的身份去谋求过什么,凭什么要与父亲一道承担这些?
不,趁着尚未定罪,她必须为阿娘做些什么。
很快,她心中便想好了对策。
只是,她该如何劝服阿娘?
程芳浓正为此头疼,忽而瞧见望春立在帷幔侧,脚步迟疑,要进来,又不往里走。
“望春?”程芳浓疑惑地看着她,“找我有事?怎么不进来?”
还是被发现了,望春头皮一紧,心中叫苦不迭。
不过,有些事,早些坦白,才能证明她忠心耿耿,没与旁人串通吧?
终于,望春咬咬牙,快步进到屋内,停在程芳浓跟前一步远处。
将手中一包烫手山芋放在桌上,不起眼的布料散开,露出金灿灿的元宝、晃人眼的珠串。
望春利落地跪在地上,朝着程芳浓磕头:“皇后娘娘救我!”
布包不起眼,里头的东西价值连城,够寻常人一辈子嚼用。
程芳浓扶她起来,看看包袱里的东西,又凝着望春,替她拂平膝盖跪出的痕迹,柔声问:“这些东西,谁送你的?”
“长公主。”望春没瞒着,心悬在嗓子眼,“奴婢没往外宣扬,可不知是谁泄露的风声,长公主想拿这些收买奴婢,让奴婢想法子尽快弄掉娘娘肚子里的小皇子。”
娘娘身边,只有她和溪云清楚,娘娘肚子里根本没有小皇子啊。
就算有,她也不会做这种背主之事。
“这些东西,奴婢本不该收,可奴婢若不收,又怕长公主再找其他人对付娘娘,娘娘岂不是要日日防贼?”望春说着,声音压得极低,“可是,长公主那边,奴婢该如何应对呢?恕奴婢愚钝,求娘娘替奴婢想个脱身的法子。”
听清楚来龙去脉,程芳浓欣慰地笑了。
提望春做大宫女的时候,她只想着举手之劳,能满足望春的心愿,也是缘分。
没想到,望春是个知恩图报的。
“你可不愚钝,还知道先收下这些东西,稳住长公主,我们望春机灵着呢!”长公主的为人,程芳浓有所耳闻,可她近几年都未与长公主打过照面,想不出自己何时得罪过对方。
想除掉她的孩子,那就是她的孩子挡了对方的路?
短暂的困惑之后,再想想,程芳浓有些明白了。
该不会是,长公主惦记上了皇后的位置,想把自己看中的人选推上后位,可皇帝迟迟不肯废后,长公主打听到她怀孕之事,便想除掉这孩子,解除皇帝的后顾之忧?
忽而,程芳浓眼睛发亮。
正愁没有好法子弄掉这孩子,长公主就自己送上门来了,这大抵是她近来最幸运的事。
“祸兮福之所伏,东西你先安心收着,过几日,本宫自会应对。”程芳浓已想好计策,浅浅含笑,目光笃定。
前殿,姜远坐在御案侧,将诏狱和驿馆带回的卷宗,一并呈给皇帝。
“那位颜姑娘,属下盘问过,程玘拿她母亲做要挟,命她入宫假扮皇后,她本不敢也不愿,程玘要让她母亲去弹琴唱曲接客,她才被迫答应。”姜远对程玘越发不齿,难怪颜姑娘恨不得他早点死,什么都肯交待。
“可婚房里,不知怎么的,程玘又让人将她换出来,突然送往昌州,也没给她新的任务,只让她继续假扮成皇嫂的模样。”
这一点,让姜远很纳闷,至今想不通。
“颜姑娘是被送进的贤王府,并未见过那位皇太孙,甚至听都没听说过。”说到此处,姜远有些急躁,“诶?你说这老匹夫,到底脚踏几只船?”
或者说,到底哪条船是他真正栖身的?
皇帝未语,把玩着玉镇纸,若有所思。
姜远不知,他却能想到,临时将颜姑娘换走的,不是程玘,而是太后。
太后不知道皇太孙所在,才让人把颜姑娘送去贤王府?
有这种可能,但皇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若是送给皇太孙,这一切才说得通。
“明日,朕亲自去会会贤王叔。”皇帝放下镇纸。
都在昌州,皇帝不相信只是巧合。
即便真有这么巧,贤王叔在昌州数年,比对方冒头的年数久,总会知道些底细。
“下去吧,程玘那边,不必浪费时间。”皇帝沉声吩咐,“倒是程玿,他越是想把罪责都推到程玘身上,越是说明他不无辜,参与的事情多。给朕撬开他的嘴,不拘手段。”
“好!”姜远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只要皇帝让他用刑,就没有他撬不开的嘴。
刚要走,想到一事,又折回来:“险些忘了,底下人已借赏花宴之机,将皇嫂有孕之事,透露给长公主。长公主的人似乎已找过皇嫂身边亲近的丫鬟,恐怕这几日会有动作,要不要加派人手,保护皇嫂安危?”
皇帝颔首:“宫里朕安排了人,不必变动。倒是宫外,若皇后有事出宫,多安排人手暗中盯紧。”
夜里,皇帝处理完朝政,来得早些。
程芳浓让出外侧的位置给他,故作镇定:“皇上近来为国事操劳,都有些憔悴了,早些安寝吧。”
皇帝留着一盏昏灯,放下软帐,坐到她身侧。
程芳浓正要提醒他吹灯,忽而被他捏住下颌,轻轻抬起来。
“卿卿看都未看朕一眼,哪就能看出朕憔悴了?”皇帝凝着她,不错过她每一分紧张。
喜欢看她被他牵动心神。
即便没能从这双潋滟的眸子里捕捉到丝毫爱意。
“皇上。”程芳浓眸光一紧。
刚要说推辞的话,便被皇帝抢了先。
“朕知道,你担心我们的孩子,朕不碰你。”皇帝弯唇,捕捉到她眼中晃漾的错愕,松开手。
手放下时,顺势落在她腰腹。
“乖乖的,别折腾你母后,好好听母后的话。”皇帝盯着她肚子,一本正经。
这情形,让程芳浓想起,曾当他是侍卫的时候。
那时,他从不开口,是她对着肚子说话,让他一日日接受孩子的存在,对孩子产生感情。
如今,他真的很在意这孩子,程芳浓反倒有些担忧。
是该早些处置,拖得越久,伤得越深,越容易生变故。
“皇上,明日我想出宫去看阿娘。”程芳浓侧躺着,低声请求。
“朕以为,你会去诏狱质问程玘。”皇帝扣住她的手,放在两人之间的软枕上。
隔着交握的手,凝着熟悉的眉眼,仿佛一切纠葛都离他们远去。
“臣妾是想问。皇上可能很难认同,在臣妾心中,父亲曾像高山一样伟岸让人敬仰。他是朝廷肱骨,他洁身自好,只有阿娘一人,臣妾幼时甚至想过,我长大了,也要嫁给这样的郎君。”程芳浓笑笑,眼睛亮亮的,似有泪光,不明显,“如今,我长大了,才知道他为一己私欲置江山稳定于不顾,置百姓安宁于不顾,还辜负、欺骗了我阿娘。”
“可他毕竟是我父亲,站到他面前,我恐怕也难问出口。”程芳浓别开脸,望着帐顶,儿时的回忆快速掠过脑海,“终究,得看我阿娘想如何。”
她的话,她的语气、神情,无不让皇帝感受到她对程玘的彻底失望。
皇帝凝着她侧脸,心绪起伏不定。
最初的程芳浓,想嫁的是一位才能出众、一心一意的郎君。
醒来时,已不见皇帝,外头的衾被也已变凉。
尚未散朝,程芳浓便乘一辆低调的马车回到程家。
阿娘的屋子烧着地龙,攒盒里摆着各样点心、蜜饯,花觚里养着水仙、腊梅。
程芳浓看在眼中,稍稍放心。
去二房找二哥时,她也看到过二房的光景,远不及阿娘这里。
这一点上,她该感谢皇帝,还是感谢她自己聪慧,想到假怀孕的法子?
程芳浓无声一笑,没细想。
“外头冷,不必总想着来看阿娘,阿娘这里什么也不缺,过得很好。”谢芸拉着她坐到熏笼侧,嘴里尽是宽慰的话。
这么多年,阿娘的生活似乎总是恬然无忧。
可是细细回想,在她记忆中,娘与爹的感情总是淡淡的,不及二叔与二婶。
不,是娘淡淡的,爹表现得呵护备至,任娘再冷淡,他也不着恼,仍旧好脾气地哄着。
颜姑娘与她阿娘的存在,娘真的不知道吗?
若皇帝背着她,宠幸了别的女人,比如玉露,她会察觉到吗?
程芳浓想想,没发生过的事,她想不出答案。
可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她不能因为害怕阿娘受伤就拖下去。
难道一直瞒着,等父亲死了,阿娘还当他是个一往情深、好脾气的夫君,守着、念着,对娘就公平吗?
程芳浓挣扎又挣扎,说了好些插花、作画的闲话,终于正色道:“阿娘,爹在外头的事,您知道吗?”
女儿问出这话时,眼神紧张又懊恼,谢芸一看便明了。
那些事,连女儿也知道了。
谢芸心内暗叹一声,面上表现得很淡然:“阿浓说的是教坊里的颜氏和她女儿的事?阿娘早就知道了,不必害怕阿娘伤心。”
“早就知道?”程芳浓惊愕万分,“那您怎么能忍受,与他做了这么多年夫妻?”
话音刚落,意识到什么,她白着脸,指着自己,嗓音发抖:“是为了我吗?”
若只是为了她,她宁愿阿娘早早与爹和离,带她回谢家去!
“当然不是,你个小丫头,净会胡思乱想。”女儿自然是一部分因素,但谢芸不想让女儿心里难受,便将当初嫁给程玘的事娓娓道来,转移女儿的注意,“所以,娘是高估了自己,才走到今日的地步。且这是娘与你爹之间的事,娘能自己承担选择你爹的后果,你不必为娘打抱不平。”
“娘想承担什么?等着跟爹一起赴死吗?他配吗?”程芳浓紧紧抓住谢芸,打断她从前的念头,“对阿娘来说,是女儿重要,还是爹更重要?”
这根本不用选,谢芸笑着捏捏她脸颊:“傻丫头,多大了,还争这些。阿浓才是娘的心头肉啊。”
这些时日,谢芸想了很多,她不是不悔,只是已无法回头。
若当初听父兄的,不嫁程玘,或者在第一次察觉程玘背叛的时候,便与他和离,也不会害得女儿也被程玘利用,如今谁也没有能力来做女儿的靠山。
女儿听说程玘背叛她,尚且愤怒至此,女儿嫁的可是皇帝,皇帝目下对女儿还新鲜、爱护,时间一长,总会有新人。
以女儿的性子,如何能过得安生?
“我才不信,若娘最在意的是阿浓,怎会屡屡想撇下阿娘一人,随爹一起认罪、赴死?”程芳浓故意激将。
果然,如愿看到阿娘的脸色变了。
她趁热打铁:“阿浓被娘宠坏了,没有阿娘护着我,教导我,女儿在那深宫里又能安稳几时呢?”
良久,谢芸从心痛中回过神,打量着女儿,又欣慰,又好笑:“小姑娘长大了,都学会对娘用手段了。”
“你今日回来,不只是想告诉阿娘,关于颜氏母女的事吧?”谢芸说出这句话时,心里已有了新的决断。
她不会再陪程玘走下去。
此时断情,或许会招来许多非议,可她放心不下女儿,也要对得起自己。
“阿娘。”程芳浓抱住她手臂,在她肩头磨蹭撒娇。
好一阵,程芳浓才道明来意:“您写一封义绝书吧,往后,您平平安安回谢家,与程家再无瓜葛。”
如此,父亲的罪孽,便不会牵连到阿娘了。
从程家出来,程芳浓径直去了诏狱。
她没进去,只是让人请姜远出来。
姜远身上沾着斑斑血迹,不知在审什么人,见到她,脸上带笑,低声唤她皇嫂。
当面将东西给他,程芳浓轻道:“我就不进去了,拜托姜统领把东西带给程玘,等他签字按了手印,烦请告诉我一声,多谢!”
姜远倒没耽搁,想着这义绝书好解决,先替小皇嫂分忧,再去啃那难啃的骨头。
但他没想到,程玘也是一根硬骨头。
“什么?你不愿意签?”姜远难以置信,抖抖手中签着谢芸名讳的义绝书,“你不是一向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揽,不想祸及家人的吗?如今只要签了这个,谢夫人就与你一刀两断,不会被你连累了,你难道不该高兴吗?”
换做是他,知道注定一死,管他什么书,只要签了能保住家人的命,多砍他几刀他都签。
程玘一笑,身在监牢,还能坐得四平八稳,极有气派。
早知谢芸是个冷情的,他不过是偶然犯了大多数男人都会犯的小错,好声好气哄了这么多年,也难哄得她回心转意,但毕竟谢家重清名,他本以为谢芸为了顾全名声,也会与他荣辱与共的。
没想到,他罪名还没定,谢芸便给他递来这个,想要甩脱他。
幸好,他养了个好女儿,抓住了皇帝的心。
但他心里清楚,阿浓对谢芸的感情,势必比对他深。
他若签下这义绝书,再也不会连累谢芸,阿浓还会不遗余力救他吗?
谢芸无情,休怪他无义。
“此言差矣,我程家从未有过休妻的先例,我程玘此生只有谢芸一个妻子,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誓言在耳,不敢有违。”程玘不紧不慢道。
这一刻,姜远有了和颜不渝同样的感受,他很想一刀捅了程玘这伪君子。
“你是耳朵不好,还是眼睛瞎了?就你,偷偷在外头养小,你有资格休妻吗?现在是人家谢夫人擦亮眼睛,不要你了!”姜远瞪着他。
程玘却闭上眼睛,老神在在。
姜远不明白,这老匹夫究竟还有什么可靠的后手,才能稳成这样?
罢了,皇帝都告诫过他,别在程玘身上白耽误时间,姜远深吸几口气,收好义绝书:“不签拉倒,老子不想再看到你这张虚伪的老脸。”
驿馆外,禁卫重重,围得水泄不通。
精致清雅的厢房内,皇帝与一而立之年的男子坐在窗内,默默对弈。
一局终了,贤王笑声爽朗:“还是皇上棋高一着,王叔苦练一载,仍不是你的对手。”
皇帝浅笑:“贤王叔闲云野鹤,与世无争,这份心性已是难得。”
“咱们叔侄也别互相恭维了,没有外人,不如自在随性些。”贤王起身,亲手将茶盏递给皇帝,“皇上今日来,是想问程玘和前朝皇太孙的事吧?”
皇帝接过茶盏,浅饮一口,唇角微弯,望着他:“不,朕比较好奇,程玘为何突然送女人给贤王叔,且他原本想送的还是自己的独女。”
贤王的神情忽而变得古怪,许是极擅控制心绪,就连皇帝也辨不清他那一瞬在想什么。
很快,他恢复如常:“哦?还有这回事?可他的独女程芳浓不是入宫做了你的皇后么?王叔远在昌州,都听说皇上对皇后恩宠有加。”
即便是长辈,皇后闺名也不是贤王叔能挂在嘴上的。
不知是他太过敏感,还是贤王叔心里有鬼,皇帝总觉他这话里有一股莫名其妙的醋意。
“贤王叔认识朕的皇后?”皇帝神色如常,只其中两个字咬得略重。
贤王摇摇头,呷一口茶,漫不经心道:“朝堂上,皇上是君,王叔是臣。可这私底下,毕竟是一家人,皇上大婚,王叔没亲手送上贺仪,实在失礼。改日若得空,王叔想见一见皇后,作为长辈,补上一份见面礼。”
皇帝眼眸微微眯起,眼锋凌厉。
不认识?这可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