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对于贤王的好意, 皇帝不置可否。
皇帝不信这世上真有无欲无求之人,贤王叔的与世无争也只是表面,他说话滴水不漏, 皇帝便不再探究。
“贤王叔在昌州多年,不知对前朝皇太孙的事了解多少?”皇帝端量着贤王, 似乎颇为头疼,“一日没抓到人, 江山便一日不稳, 可惜程玘咬死不肯透露其藏身之地,若王叔有线索,助朕抓到他,乃是社稷之福,朕必当重赏。”
他说这番话时, 贤王神色如常, 并不惊讶。
只是, 贤王压低眼睫, 盯着茶汤, 似乎有意避开他的打量。
“皇上怀疑王叔与程玘勾结?”贤王笑笑,“我其实并不明白程玘为何突然往我府中送人,只是, 他是首辅,我总不好把人退回来,便好生养在府里,皇上若不信, 大可去问那位姑娘。”
“至于那位皇太孙,我确实有所耳闻,也一直在找。可惜, 王叔人手有限,力有不逮,没能替皇上分忧。”
贤王的回应,在他意料之中,皇帝依旧未继续追问。
可是,贤王未免把自己摘得太过干净。
程玘是谁?他会无缘无故把亲生女儿送去昌州?
蓦地,皇帝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该不会贤王叔也是那位皇太孙的帮手?可贤王姓萧,怎会胳膊肘往外拐?
皇帝按捺住心头困惑,神色如常,与贤王话起家常:“这些年,贤王叔常年在封地,只在年关回京赴宴,送年礼,与京中家人聚少离多,朕心里很过意不去。”
“皇上言重,这是你父皇定下的规矩,为的是社稷安稳,能为皇上镇守一方,王叔心甘情愿,绝无怨言。”贤王语气诚恳,似乎很识大体。
皇帝环顾屋内,轻轻摇头:“驿馆毕竟简陋了些,昌州的事,朕少不得还要向贤王叔请教,此番,贤王叔会在京中多留些日子,要不要朕送王叔回贤王府?也好让王叔借此机会,与家人团聚。”
京中有一座贤王府,府中还有一位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贤王妃。
因着聚少离多,两人感情似乎不太亲厚,膝下没有一个子嗣。
这几年,贤王妃深居简出,连长公主府的赏花宴也不参加了。
反常必有妖。
皇帝很想知道,贤王不念正妃,在昌州也未听说有红颜知己,究竟有何隐情。
难道,只是为了不被他拿捏?他并未明着针对贤王叔,贤王叔至于这般提防他?
“多谢皇上美意。”贤王大义凛然拒绝,“国事为重,王叔便留在驿馆,就在万统领他们眼皮子底下。王叔清者自清,可家中女眷胆子小,不必惊扰王妃了。”
提起王妃,他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什么不相干的人。
他说得冠冕堂皇,皇帝却听不出半点夫妻之情。
皇帝莞尔,没勉强。
既然来了驿馆,他顺便问了那颜姑娘几句话。
猝然面圣,颜姑娘不像姜远描述得那般伶俐,她跪在地上,头也没敢抬。
皇帝问的话,她倒是老老实实都答了。
与贤王说的,倒是没有出入。
人送到昌州,贤王只偶尔与她说两句话,听她抚琴,没有任何旁的吩咐。
昌州贤王府邸的下人,对她也恭敬。
在万鹰带人入昌州之前,颜姑娘奉程玘的命假扮程芳浓,昌州的人,包括贤王在内,皆唤她程姑娘。
不对!
思及此,皇帝陡然顿住脚步。
贤王应当是一眼便看出,程玘送去的是假的程芳浓,才不动声色养在府里,他要的是程玘许诺的真正的程芳浓!
贤王喜欢阿浓?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绝无可能。
贤王离京去封地时,阿浓才多大?
沉思间,皇帝想到姜远呈上的那张酷似阿浓的画像,若非十分了解,贤王是怎么一眼认出那不是阿浓的?
这厢,程芳浓离开诏狱后,并未直接回宫,而是领着溪云进了一家银楼。
马车停在银楼外,程芳浓立在二楼雅间,朝下望一眼,确定没人留意。
她留了溪云与老板娘叙话,自己则蒙上面纱,从后门绕出去,进了一间人不算多的医馆。
“小娘子哪里不舒服?”医者盯着她面纱,拧眉问。
程芳浓放下两块碎银,压低声音:“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有事想向大夫请教。”
看到银子,大夫多了几分耐心:“小娘子请说。”
“敢问大夫,妇人小产通常会有哪些症状?”程芳浓问出她想要打听的事。
大夫眉心复又拧起,又是高门大户的腌臜事吧?不过,人家蒙着面,又无须他开什么断子绝孙的药,彼此银货两讫,出了这道门,他便当不知道,何必跟银子过不去?
是以,大夫略作迟疑,便都说了。
最后还叮嘱:“小产之事,可大可小,若遇上大出血,也是要人命的,小娘子切莫铤而走险。”
“我不是要害人。”程芳浓低低解释一句,便匆匆离开。
那就是这姑娘自己怀了不该怀的孩子?大夫盯着她离开的方向,瞠目结舌。
刚回宫,程芳浓便见刘全寿在廊下来回踱步。
一见着她,刘全寿便快步过来:“娘娘可回来了,皇上有请,在书房等着呢。”
从驿馆出来时,皇帝心里诸多疑问盘虬错节,恨不得立时弄清楚,贤王对程芳浓究竟有何图谋。
处理两道奏折,见到程芳浓时,他心绪已平复。
“岳母可还好?”皇帝起身,拉住她的手。
她手指微凉,皇帝眉心微蹙,攥在掌间替她捂热。
“我阿娘很好,这些日子,多谢皇上照拂。”程芳浓刚屈膝施礼,便被皇帝拉起。
“那是朕的岳母,朕不过做了分内之事。”皇帝凝着她,“你我之间,何须如此生分。”
他们不生分,难道还能相亲相爱吗?
皇帝没有迁怒,已是万幸。
程芳浓没反驳,浅浅含笑:“皇上宅心仁厚,臣妾可否求皇上一件事?”
皇帝眉心微动,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今日,我已劝阿娘写下义绝书,请姜统领拿给程玘。”程芳浓仰面望他,眼中透着些卑微小心的恳求,“皇上可否放我娘离开京城,回青州谢家?”
即便明日启程,也无法赶在除夕前抵达青州。
可只要能上路,穿过风雪的每一步皆是归途,一家人团聚的日子还有许多。
她必须先送阿娘平安离开,再做旁的打算。
“如此甚好,只是我们的孩儿即将满三个月,要不要将岳母留在京城?需要的时候,也好召来陪着你。”皇帝提议。
她放弃程玘了。
让姜远带她去驿馆一趟,比他预料的效果更好,皇帝志得意满,却也忍不住心疼。
程芳浓连连摇头:“不用!”
察觉到自己反应激动了些,她忙挤出笑意解释:“宫里太医、嬷嬷一大堆,个个经验丰富,我不想麻烦阿娘。她为程玘担惊受怕半生,我想让她回青州过些平静日子。”
她似乎很着急将谢夫人送出京城,她心里在想什么?
皇帝深深凝着她,若有所思。
这样的凝视,让程芳浓莫名心虚。
不能让皇帝瞧出她任何异样,否则,怕会节外生枝。
程芳浓岔开话:“皇上让刘公公请臣妾来,不知所为何事?”
手已捂热,皇帝松开,扶着她细肩,将她轻轻按入御案侧的圈椅中。
随即,他站在御案侧,居高临下睥着她,语气稀松平常:“今日朕去了驿馆,与贤王叔说了些昌州的事,阿浓可还记得上次见贤王叔,是何时?”
贤王?程芳浓错愕又困惑,皇帝是随口一问,还是见贤王时,两人说起过她?
她想了想,摇摇头,如实应:“兴许儿时参加宫宴时见过吧,我记不清了。”
那时候,宫宴上遇到的皇室宗亲不少,现在努力回想,她也想不出哪一位是贤王。
她眼睛是不会骗人的,皇帝瞧得出,她没撒谎。
是以,他没追问,只温和笑道:“贤王叔想见见你,作为朕的长辈,送你一份见面礼,改日朕得空了带你去。”
看来此事还是得从贤王叔那边查起。
入夜,皇帝正批奏折,姜远悄然进来禀事。
他身上衣裳已换了干净的,依然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
将一沓新的供词奉上,姜远正色道:“程玿、程沧两父子受不住刑,都招了。”
两父子和太后一样,亦不知那皇太孙藏身之处,只知在昌州。
程玿篡改户部账目,贪墨足足两百余万白银!
这些银钱,程玿留三成,余下七成皆交给程玘。
不消说,必是用在为那位皇太孙培植势力。
皇帝一目十行翻阅着带血的供词,以及从程玿书房地砖下一尺深处挖出的账册,触目惊心,龙颜震怒。
他按捺着怒意,合上账册:“听说皇后给了你一张义绝书,是谢夫人写给程玘的,他可签好了?拿给朕看。”
说着,朝姜远伸出手。
说到这个姜远气不打一处来,一时忘了规矩,抽出义绝书,重重拍在皇帝手上:“程玘这个老匹夫,你竟然不肯签!还说要与谢夫人死则同穴!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丧心病狂之人?!他好像丝毫不担心皇上会处死他,就凭只有他一人知道那皇太孙的所在?要不我明日对他也大刑伺候?看他猖狂到几时!”
他气呼呼的,皇帝看到义绝书上的措辞,却是出奇地平静。
让程玘有恃无恐的,可不止是皇太孙的藏身之地,还有阿浓,皇帝心中有数。
将义绝书重新折好,塞入袖中,皇帝站起身,信手把账册丢入姜远怀中:“走,随朕再去一趟诏狱。”
监牢里,程玘盘膝而坐,仿佛坐在自家闲庭。
姜远哗啦啦打开锁链,大力扯开牢门,嚷嚷:“程玘,出来!”
看到程玘还讲究仪态,慢条斯理起身,姜远没了耐心,一手将他抓起来,拉着就走。
故意绕了个弯,将他带到程玿牢门外,戏谑:“程大人,看看里头的血人,可还认得?”
里面躺着个浑身是血的人,喊疼的声音都虚弱低微,但是程玘记得,这是关押程玿的地方。
程玘眼皮狠狠跳了跳,他按捺住恐惧和担忧,语气镇定从容:“你要对我动用私刑?皇上知道吗?”
姜远冷笑一声,没应,猛地一扯,程玘踉踉跄跄跟着他走。
对眼前的密室,他已不陌生。
皇帝深夜来问话,还特意备了好酒好菜,倒是让程玘有些诧异。
“程玘,签了这份义绝书。”皇帝摸出义绝书,开门见山,是命令的口吻,而非商量。
程玘瞥一眼,没接,含笑坐下:“皇上,既是与臣聊家事,你我便是翁婿,皇上这样的态度,恕臣难以从命。”
“哦?那是不是朕态度好些,程大人就愿意签了?”皇帝说着,提起持壶,给彼此各斟一盏酒。
他先拿起酒盏,一饮而尽。
“阿浓求皇上来劝我的?”程玘看得出,盛酒的是寻常持壶,酒也没有毒,他放心饮下。
继而笑道:“她的荣华富贵都是我这做爹的给的,可她还是向着她娘多些。不过女子嫁了人,便该与夫君荣辱与共,臣富贵时未曾嫌弃发妻,如今一时落魄,皇上应当不会帮着阿浓,陷臣妻和谢家于不义吧?要知道,谢家最在乎名声。”
“边吃边聊。”皇帝不置可否,唇角牵一丝笑意。
程玘知道,皇帝这是没听进去,打定主意要帮着阿浓和谢芸了。
越是这样,他越有恃无恐,他一日不签,便一日与她们娘俩绑在一起,同生共死,他不急,急的是皇帝,是阿浓和谢芸。
诏狱的饭食不是人吃的,程玘已好些日子没吃过能入口的饭菜了。
皇帝带来的菜式,像是御膳房的手艺,味道自不必说,瞧着也赏心悦目。
他一面吃着佳肴,一面品着美酒,看皇帝还能想出什么话来劝,好不惬意。
即便沦为阶下囚,他程玘也不是人人拿捏的。
正想着,鼻腔忽而有温热的液体滴落,落在他衣襟。
程玘垂眸看,是一滴暗红的血。
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程玘,还记得朕的四皇兄是怎么死的吗?”皇帝神情温和,慢条斯理。
登时,程玘目光落向桌上那道香蕈烧肉,眼神骇然。
下一瞬,他双手扒着喉咙,侧身想要吐。
这一刻,他才真正感受到死亡在快速逼近。
“果然是你。”皇帝站起身,走到他身侧。
捏住他后颈,猛地提起,看到程玘口鼻涌出的血,皇帝笑意加深,语气诡谲森然:“没有人能妄想拿捏朕,朕给过你一次生的机会,是你自己不要,那么朕也就不强留你了。朕会自己揪出那位皇太孙,你去地底下等着,等他也下了地狱,你再在九泉之下拥他为王。”
言毕,他丢开程玘,接过姜远递来的笔墨,神色淡漠将“程玘”二字落在义绝书上。
模仿笔迹写两个字罢了,于他而言,不费吹灰之力。
“印泥。”皇帝淡淡开口。
程玘意识到什么,忙把手往身后藏。
他已无法思考,所为皆出于本能。
一道寒芒闪过,皇帝已利落抽出姜远腰侧宝剑,割断程玘手筋。
铮地一声,利剑入鞘。
手印按好,皇帝收起义绝书,看也没看程玘一眼,冷声吩咐:“他是自己拿瓷片划破手腕而死。”
姜远懂了:“属下明白。”
伪造好伤口,将程玘送回监牢,过一阵,程玘才彻底咽气,姜远很为自己的手法骄傲。
翌日,早朝前,宫门打开不久,皇帝和内阁诸大臣得到诏狱送来的消息。
程玘于诏狱自绝而亡。
皇帝轻叹:“朕知程大人心高气傲,却没想到,他与太后一样,没有承担罪责的勇气。”
章阁老嗫嚅着,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忽而,有人推了他一把:“章阁老?”
继而是一连串的恭贺:“恭喜首辅大人!”
这段时日,一直是章勉代理首辅职责,朝臣们都能看到苗头。
皇帝金口玉言,直到今日,终于坐实。
“上朝。”皇帝拍拍章勉肩膀,走向御殿。
早朝上,皇帝将程玘死讯昭告百官,并将诏狱呈上的供词、账册交给刑部和大理寺,给他们半月期限,了结程家的事。
随即,赈灾、军饷诸事,很快与章勉等人议定,挑了可靠的人选去巡查。
皇帝拿出程玘绝笔的义绝书,宣告谢夫人、皇后与程玘再无瓜葛,且已查明,谢家与程玘已多年未有来往,程家谋逆、贪墨案,不株连无辜。
登时满朝哗然。
“皇上,万万不可!”有人站出来反对,“谢家门风清正,臣且不说,单说谢夫人与皇后,夫妻之间哪会有秘密?谢夫人一定脱不了干系。还有皇后娘娘,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请皇上废程氏女皇后之位,另择才貌出众者居之!”
这位王大人,皇帝记得,废后的折子,他贡献了不少,长公主府的好处,他也没少拿。
另有几位大人附和,有的请求废后,也有御史直言谢夫人只可共富贵,不能共患难,是为不义。
倒是新升任的章首辅,皇帝并未授意他什么,他竟站出来,语气沉稳道:“微臣章勉,替青州学子,谢皇上隆恩!”
皇帝眉心微动:“首辅何出此言?”
“皇上知道,微臣出身寒门,也曾有过买不起笔墨的日子。”章勉说起微寒之时,眼神依然坚定清正,不卑不亢,“谢太傅举家归隐青州,躬耕陇亩,多年来,族中未有一位子弟入仕,臣不相信这样的人,会与程玘一样醉心权势。”
“且臣早有耳闻,谢家藏书颇丰,时常借给买不起书的寒门子弟,甚至兴办了义学,给孩童启蒙,士林之中,谁不叹服?若皇上因两家姻亲关系而迁怒,恐怕真会寒了广大寒门士子之心,也断了青州学子求学的门路,所以臣替他们谢谢皇上。”
“皇上圣明。”章勉举着笏板,恭敬跪地叩拜。
章首辅身份在此,说的又是实情。
且他只是替谢家谢恩,没说要拥护程氏女继续做皇后,很快引来更多朝臣的附和。
皇帝点点头,快步走下御阶,将他扶起。
继而,他转向那位王大人:“王大人方才说,夫妻之间没有秘密,怎么?你每日回府,都与自家夫人议论朝事?”
说到此处,他语气骤冷:“大理寺卿何在?”
有人站出来。
他继续道:“给朕查查,王大人往外泄露了多少朝中机密!”
一番杀鸡儆猴,请求废后的朝臣纷纷站回原处。
皇帝坐回龙椅,并未就此把话题揭过,而是叹道:“朕这里堆着好些请求废后的折子,朕一直隐而不发,你们之中一定有人对朕颇有微词。可是,皇后腹中怀着朕第一个皇子,你们要朕如何狠心废后?!”
“小皇子尚不足三月,本不该公之于众,如今,为了稳定朝堂,朕也顾不得了。”皇帝说着,话锋一转,“可若小皇子有个什么闪失,王大人,休怪朕将这笔账算在你的头上!”
皇后娘娘怀了身孕?百官个个惊愕不已。
难怪皇帝迟迟没有废后。
他不是优柔寡断,而是有着为人夫、为人父该有的仁厚与担当。
依大晋律法,哪怕是庶民中的女子犯了大罪,若碰巧身怀六甲,也会等其平安产子之后,再入狱。
更何况,皇帝都说了,皇后并未与程玘同流合污。
所有人都看得到,皇后入宫伴驾数月,没做伤害皇帝的事。
如今她身份是不该做皇后,可若贸然废后,皇后受了惊吓,小皇子没了,谁担得起谋害皇帝嫡子的罪名?
哦,王大人。
原本附和王大人的朝臣们,很有默契地站远了些,仿佛王大人染了什么瘟疫。
散朝后,皇帝留下几位阁臣议事。
私下面对章首辅时,皇帝状似无意问:“首辅曾受过谢太傅恩惠?”
谢太傅乃是谢芸的父亲,前朝时,曾教导过太子一段时日。
这位不苟言笑的首辅,在提起谢太傅时,眼中有不一样的光彩。
章勉没隐瞒,朝皇帝深深施礼:“当年,朝代更迭之际,多少举子茫然无措,臣也是其中之一。只是,臣有幸与谢太傅有一面之缘,听其一席话,豁然开朗,才坚持走到今日。”
“臣敬重谢太傅,然臣早朝时所说,亦是肺腑之言,皇上可以派人去青州走访,便知臣并未夸大。”章勉眼神坦荡。
皇帝没说什么,倒是对青州谢家更多了些好奇。
紫宸宫内殿,宫人们窃窃私语,可程芳浓一看她们,又都不说话了。
叫来溪云和望春问。
一个眼圈红红,默不吭声。
一个支支吾吾,说今日暖阳高照,正适宜去御花园晒太阳、赏花。
直到皇帝迈进殿门,将义绝书递给她:“阿浓,程玘昨夜自绝于诏狱,姜远发现时,已没了气息。他只留下这个。”
程芳浓怔愣。
好半晌才回神,接过义绝书,她看到自己双手在发抖。
鲜红手印下,是父亲的笔迹无疑。
“是我逼死他的吗?”想到这种可能,程芳浓心中大恸。
父亲在牢中孤立无援,她送上这张义绝书,是不是成了父亲的催命符?
明明已经很失望,也无数次告诉自己,父亲都是咎由自取,不必再管他的死活。
可真到这一刻,她仍是难受得喘不上气。
皇帝轻轻环住她:“阿浓,节哀,当心我们的孩子。你还有朕,还有岳母。”
对,她还有阿娘,她要尽快送阿娘出京的!
谢芸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
程玘的死讯,让她心里有些发堵,但更多的,却是解脱感。
对程玘,她早已没有爱。
如今,人死如灯灭,也没什么可恨的。
“阿浓,娘放心不下你。”谢芸眼中有挣扎。
与程玘多年夫妻,所有回忆都在京城,唯有离开,她才能彻底放下。
可是,女儿是她更大的牵挂。
程芳浓知道,道理阿娘都懂,很难劝动,她回望一眼庭院外的皇帝,将手搭在谢芸耳边,低声耳语。
顷刻,谢芸睁大眼。
这怎么可以?!她眼中满是震惊与担忧。
“阿娘,相信女儿。”程芳浓握住她的手,带着她离开程府。
与谢芸一道离开的,还有她带入程府的嫁妆。
她已不需要这些,可女儿另有打算,这些东西也是负累。
谢芸想了想:“娘先带回谢家,往后再给你。”
“当初阿娘悄悄送女儿离京,如今,女儿光明正大送阿娘离京,说起来,还是今日更让我欢喜。”程芳浓很高兴阿娘从此自由。
这同样是她想要的。
母女俩叙话时,程芳浓并未留意到,皇帝走开了一阵。
来人向皇帝低声禀:“皇上,娘娘昨日悄悄去了医馆,属下已细细审过那位大夫,娘娘只问了他一件事。”
“妇人小产都有什么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