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皇帝似乎动了怒气?
程芳浓仰面望他, 茫然不解。
他说等了她两日,是在等她来解释,为何没有当心些, 保护好他们的孩子吗?
“我那日只是想去梅林透透气,若早知道……”程芳浓没咬咬唇, 没说下去,神情哀伤, “皇上息怒。”
“皆是臣妾之过, 请皇上废后。”
程芳浓垂首,待要再叩拜,忽而被手臂一紧,身形被一股大力扯起。
尚未站稳,便听到皇帝愠怒的声音:“事到如今, 你还在骗朕。”
蓦地, 程芳浓心跳陡然加快, 他是不是从哪里查到, 她是故意激怒长公主的?
正思量着, 皇帝已俯身逼近,薄唇离她耳尖极近。
两人耳鬓相贴,姿态亲昵, 可他说出的话,几乎是瞬间将她周身血脉凝固。
“程芳浓,朕宠幸你的那些时日,日日饮着的是避子药啊。”他语气慢条斯理, 每个字都咬得清晰。
刹那间,程芳浓面上血色尽褪。
她睁大眼望着他,满目惊惶, 唇瓣翕动,说不出一句话。
得知皇帝是装病后,她一直以为,皇帝先前是随便喝了什么苦汤汁,没想到,竟是避子药?!
这才是他们亲近三月,她却一直没怀上身孕的缘由。
不是因她运气好,而是,他不会允许程家的女儿怀上他的骨肉。
从他假扮侍卫的时候,便已知道她的身孕是假装的!
羞耻、难堪、恐惧齐齐漫上心头,程芳浓本能想要逃离。
仿佛她不管如何努力,在他面前都像是跳梁小丑,所有举动、心思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她奋力挣扎,反被他紧紧按入怀中。
“怕了?”皇帝语气低而温和,可他周身森测测的气场令人不寒而栗。
果然,不论宗亲、朝臣,还是妻子,让他们惧怕,他们才能学会臣服。
耐着性子待她好,哄着她,想等她放下芥蒂,软下心肠接纳他。
可是她呢?她能原谅太后,原谅程玘,甚至宽恕颜氏母女,独独对他无情。
既如此,他便将一切都收回,让失去所有依靠的她彻底臣服,得来更容易。
整个大晋都由他主宰,何况他看上的一个小小弱女子。
皇帝垂首,眉心轻抵上她的。
“利用完,便想甩开朕,可没那么容易。”皇帝嗓音低沉,邪肆不羁,“程芳浓,给朕生个孩子,这是你欠朕的。”
既然她扯谎,说怀上了他的孩子,还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在谢夫人走后不久,便急着金蝉脱壳,那便真正给他生个孩子好了。
“我不要。”程芳浓大惊。
全然不明白,一直觉着她不配怀上皇子的皇帝,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可是,皇帝恨程家,也恨她。
眼前的皇帝,让她想起折辱她数月的那个疯子,程芳浓知道,那段煎熬,她永远也忘不掉。
连与他亲近,她都无法想象,更不愿意怀上一个注定无法被爹娘全心全意疼爱的孩子!
可她话刚出口,唇瓣便被他温热的薄唇堵住。
程芳浓使尽力气挣扎,可力量太悬殊,她双足离地,被高大的男人轻易抱起。
书房里间的暖阁,是皇帝这两日起居的地方。
门扇被打开又砰地一声合上,一丝热气也难以逃散。
咚地一声闷响,是华美的凤钗落在地毡上。
藕荷色袄裙,象牙白中衣,明黄衮龙袍,一重重堆叠上去。
绮窗外,雪光反射着稀薄的日光,一室光亮如洗。
程芳浓双手被紧扣软枕上,鼻间充斥着龙涎香和白奇楠香的气息,细白指尖渐渐转成桃花般细嫩的绯色,遍染薄绯的颈间颤动着男人额角滴落的汗,似花瓣上的一滴露珠,被风暴摇动。
外头,刘全寿把人都清出去,独自在远些的廊庑下踱步。
哎哟喂,皇上就是再想要小皇子,也不该这么心急啊!
足有两个多时辰,暖阁里动静小了,刘全寿听到一声略喑哑的吩咐:“备水。”
早已过了午膳的时辰,没见程芳浓回来,溪云料想她是在前殿用的,便招呼着宫人们用午膳。
刚放下筷箸,便有人匆匆来传唤,是皇帝身边的近侍。
溪云没敢耽搁,当下便过来了。
到了前殿书房外,望春喊她一起备水,进屋服侍,溪云愣了愣。
小姐还在坐小月子呢,皇帝是知道的,应当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她眼神疑惑看着望春,望春却抿唇忍笑,什么也没说,倒是脸红透了。
进到暖阁,看到脸颊红润,眼睫潮湿,发髻松乱,正酣睡的程芳浓,溪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和望春小心地替程芳浓擦身,看到那雪肤上遍布的痕迹,溪云胆战心惊:“怎么办?皇上肯定知道小姐欺君了,会不会降罪?”
望春乐观些,将帕子放进温热的水盆里,压低声音道:“你瞧娘娘这样子,皇上能舍得降罪吗?”
若真要降罪,这会子她们该是去冷宫或是大牢里伺候娘娘了。
可是,皇上是如何发现娘娘欺君的?胡太医告的状?望春寻思,多半是胡太医出卖了娘娘。
不过,也算因祸得福,皇上终于不再冷着娘娘了。
书房明间,皇帝端坐御案后,眉心轻锁,正专注批阅奏折。
看似没什么变化,刘全寿却隐隐感觉到,笼罩前殿数日的阴云散开了。
他一边磨墨,一边小心翼翼规劝:“皇上,老奴有句话。”
话没说完,便听皇帝道:“讲。”
刘全寿愣了愣,也就是皇帝愿意听他多嘴了?
“娘娘刚小产没几日,太医说,须得养上一个月呢。”刘全寿就差明说皇帝心急了。
闻言,皇帝气笑了,住笔抬眸:“你当朕是禽兽吗?”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去把胡太医给朕叫来!”
自从不必装病,皇帝便很少有机会召见胡太医。
一见到紫宸宫来人,胡太医便知不好。
进到紫宸宫,胡太医拉拉刘全寿衣袖:“待会儿龙颜震怒,务必替老夫说两句好话啊,这些年,老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罪不至死。”
“有这么严重?”刘全寿很是惊诧,瞧皇帝方才的语气,没听出想杀人的戾气啊,“你犯了什么事?跟在皇上身边多年,你不是那等糊涂人啊。”
“哎,你不懂。”胡太医松开他,垂首进去,脚步沉重,愁容满面。
里间暖阁,程芳浓正睡着,皇帝声音压得低,听着有些沉郁:“你是自己招,还是朕让万鹰来审?”
胡太医心中叫苦不迭,连忙跪倒在地:“皇上息怒,微臣也是一时生了恻隐之心,才帮娘娘圆谎,并非有意欺瞒皇上啊!”
皇帝牵牵唇角,辨不清是在笑,还是在嘲讽。
帮也帮了,不如送佛送到西,胡太医心一横,为程芳浓说起好话:“微臣知道,程玘罪大恶极,可娘娘身上不仅流着程家的血,她也是谢家的血脉啊,皇上是明君,不能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娘娘只是为了自保,情有可原,微臣斗胆,求皇上网开一面,饶恕娘娘这一回。”
“你的罪尚未论清,倒急着替旁人求情了。”皇帝摆摆手,“退下吧,再敢有下次,朕绝不轻饶。”
胡太医错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然抬眸,小心确认:“皇上不怪罪微臣?”
皇帝瞥他一眼,默然。
胡太医紧绷的脊背终于塌下来,连连叩首:“谢皇上隆恩!”
里间,程芳浓被吵醒,听到的第一句,便是胡太医在谢恩。
她睫羽颤了颤,幸好,没连累胡太医受过。
皇帝对自己人还是宽容的。
可惜,她不是他的左膀右臂,而是他口中可有可无的玩意儿。
宠幸她,命令她生下他的孩子,也不过是因为她胆敢欺骗他,伤了他身为天子的威严吧?
“娘娘醒了?”望春先察觉到她的动静。
溪云也跟着问:“小姐饿不饿?想吃什么?奴婢去取。”
歇了一会儿,身上没那么酸乏了,可程芳浓午膳没吃,又消耗太过,饿得无法思考。
她嗓音干涩虚弱:“先扶我起来。”
回寝殿也好,去坤羽宫也罢,她不要继续待在这里。
暖阁内虽已收拾齐整,可她就算闭上眼,脑中也能浮现出当时凌乱的画面。
溪云扶住她手臂,望春调整软枕,顺势塞在她后腰。
刚坐正,暖流汩汩,程芳浓身形登时僵住,小脸飞红,很快又变得苍白。
“娘娘?哪里不舒服吗?”望春低问。
胡太医刚走不久,现在去追,很快就能来替娘娘瞧。
哪知,程芳浓螓首微垂,轻轻摇头,声如蚊蚋:“替我取一件干净亵裤。”
外头没动静,程芳浓以为皇帝出去了。
待换好衣裙出来,抬眸便对上皇帝视线,程芳浓双腿莫名发软,下意识后退一步。
皇帝神情淡淡,没说什么,目光又落回卷宗。
“臣妾告退。”程芳浓努力保持镇定,柔声施礼。
上首一声轻嗯,她拔腿便逃出书房。
来时以为能顺利离开皇宫,重获自由,哪料到,是送羊入虎口。
折腾她一场,他那一时的怒意,是不是消散了些?不会再执意要她生小皇子了?
不论如何,她不会生下他的孩子。
她的骨肉,应当是与相知相爱的伴侣,怀着对彼此的爱意,想要这爱意延续,才生下的。
而不是因恨而生。
可是,该如何求胡太医,才不会引起皇帝注意?
或者,她寻个借口出宫去弄避子药吃?
回到紫宸宫内殿,听到宫门外的兵甲声,程芳浓回眸一望,想起程家倒台那一日。
皇帝竟是要再次幽禁她!
程芳浓快步朝宫门处走,头晕腿软,她身形微晃:“让开,本宫要出去。”
“皇上有命,娘娘只能在内殿范围内走动,请娘娘恕罪。”为首的侍卫冷面肃容,看着便是不近人情。
程芳浓那股心气儿泄了大半,手扶门框,堪堪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
晚膳时分,皇帝踏着夕阳余晖步入内殿,身后跟着搬奏折的刘全寿。
刘全寿折道去了东侧的书房,皇帝则走到程芳浓身侧。
她正净手,看到皇帝过来,赶忙抓过望春手中的帕子擦手。
皇帝扫一眼她被热水泡得绯红的细指,低低一笑,将手伸进她刚用过的水盆里。
龙涎香的气息霸道地往鼻尖里钻,程芳浓侧迈一步,稍稍避开他,朝膳桌方向走。
刚走出一步,腰侧一紧,细软的腰肢被他修长的指骨扣住。
“陪朕用膳。”皇帝揽着她,走到膳桌旁,将她瘦削的双肩往下一压,按入圈椅中。
午膳才吃过不久,程芳浓本就不饿,看到皇帝,她心口发紧,更没食欲。
“臣妾不饿。”程芳浓作势起身。
身形刚抬起寸许,手腕陡然被一只大手攥住,不容拒绝地拉了回去。
“吃不下,便看朕吃。”皇帝抬眸,示意刘全寿布菜,“好好看着,记住朕的喜好。”
程芳浓不解他的用意。
可他说一不二的姿态,让她不敢轻易忤逆,只好端坐着,盯着刘全寿手中的银箸。
从前也一道用过膳,她从未留心皇帝都吃什么。
直到今日,她细细盯着,才发现,刘全寿每样菜都会为皇帝夹两箸,且皇帝都吃了。
这如何能看出皇帝的喜好?皇帝真的没有提前与刘全寿串通好吗?!
夜里,他倒是没就此考较她,程芳浓暗暗松了口气。
可皇帝沐洗过后,身着单薄寝衣,钻进软帐,程芳浓才后知后觉,她那口气松得早了些。
他精力之旺盛,让程芳浓深刻意识到,那些假扮侍卫的夜晚,他算是很克制的。
且他根本没有吹熄灯烛再就寝的习惯,恰恰相反,他连软帐也不肯放下,眼底清清楚楚倒映着她的一切。
程芳浓昏昏沉沉间,感受到玉肌膏的清凉,指尖颤了颤,下意识蜷缩身形,脚踝被人攥着,她拗不过,倦懒睡熟。
醒来,时辰已不早,没见着皇帝。
程芳浓坐起身,倒没觉着不适,想起那清凉的玉肌膏,她咬咬唇,沐洗一番,换了身衣裳才用早膳。
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让溪云研了墨,想写几页字,静静心。
可第二个字才写一半,皇帝来了,身后跟着胡太医。
一进门,皇帝目光便落在她娇艳的小脸上,即便她已学会掩饰,仍是被他捕捉到她眼神一暗又一亮。
呵,她这身弱骨倒是硬得很,还是没学乖。
皇帝缓步行至她身侧,熟稔地揽住她细肩,一面欣赏她刚写好的字,一面慢条斯理道:“往后,胡太医会每日来替你诊脉,直到皇后顺利诞下小皇子。”
程芳浓手一顿,紫毫点在宣纸上,好生生的字,顷刻毁了。
她侧眸望着皇帝,眼神幽怨错愕,她似乎低估了皇帝那句话的分量,也低估了他这次的怒意。
从床笫间的索求,到每日的平安脉,无不昭示着,他将孩子塞进她腹中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