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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好好好 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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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河明一路将陆昭送出府门。

    二人并行, 走不远便是成贤街。

    雨后惠风和畅,万户檐下新燕筑巢,成贤街尽头的国子监正粉新墙, 年轻的监生们联袂而行, 进出其中。

    陆昭看着那裙青一色的青绢缘的襕衫子弟, 不禁笑道:“还是年轻好啊,儒巾襕衫,入眼一片清白, 干干净净的,怎么叫人不爱惜。”

    赵河明道:“侍郎也是监内出身。”

    陆昭摆手道:“这也休提了。当时以举人功名入监, 熬足了时日,也在户部衙门中历事,想着历满即授户部官, 哪怕遣到地方做起,也是我个人的一条路。谁成想到了郁州清吏司,办差没半年, 那郁州坝突然塌了。接着朝廷就来了人, 在郁州昏天暗地查了一个多月, 牵连多少衙门。我先是看着上头郎中大人们被锁,后来,我自己也戴上了镣。”

    风吹得他有些鼻酸,说着竟感慨起来。

    “想我是怎么回到这梁京城的,哎……戴着枷锁,坐着囚车进城, 我那小女儿一路上追着我喊爹,我连应她的脸都没有,蹲在刑部狱里, 我就一直在想,清清白白地给朝廷办差怎么就那么难。”

    赵河明垂眸平声道:“如今办差,你作何想。”

    陆昭把目光从那一群监生身上收回来,却并没有立即回答赵河明的问题,他独自朝前走了几步,仰头看向群鸟高飞的梁京青天,苦笑道:“您当时来刑部狱里看我,不是跟我说了一句话吗?”

    “什么话。”

    “您说,世上的丰功伟绩,都是欲海孽壤里偶然结出的善果。我听了,这不,出了刑部狱,官就一路做上来了。去年,我们尚书都死了,我还活着,挺好的。”

    他说完,转身朝赵河明深揖一礼。

    “刑书留步。”

    赵河明抬袖回礼。

    二人道上辞别,赵河明转过身,独自回宅,刚走至门口,却见江惠云立在门前。

    赵河明含笑问道:“你怎么不和家中姊妹多聚几日。”

    “闹僵了。”

    她直言不避,赵河明也只是站在阶下笑了笑,“那就过些日子再去。”

    “过些日子也不去了,若要再出门,我想去郁州看看。”

    郁州千疮百孔,万民流离失所,守城军埋了一抔又一抔。

    赵河明明白,嫁入赵府这么多年,江惠云仍然记着她的那把刀。而他一向尊重江惠云,即便知道她此刻说这些话有赌气的意味,也没有说什么,只温声道:“风大,你身上的旧伤经不起,别久站,进去吧。”

    一句说完,赵河明撩袍上阶,江惠云却立在门前没有挪动,望着赵河明的头顶,忽然问道:“庆阳高塔里的那些人,内廷为什么不养了?”

    赵河明在阶上站住脚步,面色微变,声音倒是仍然平和,“原来你早就回来了。为什么使人给我传话,我好……”

    “别打岔。”

    赵河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抬头应道:“谁说不养的,你不是都听到了吗?此事尚待议准,就算内廷不再出这一份银资,那户部也是要接下的。”

    江惠云追问道:“前太子一门,就算罪囚,也是宗室,为何要户部来养?”

    这一番话,在赵家门前出口,已足够惊人之心,赵河明没有回答,只道:“请夫人,容我进门再解。”

    江惠云还要在说什么,成贤街上忽然闹沸起来,道上来往的人纷纷驻足引颈,继而聚向街头的一处。江惠云暂时止了话,也朝着人群看去。但见镇抚司的李寒舟一脸焦容地行在前面,身后的缇骑押着一血人,正穿成贤街往宫城门走。

    “谁啊?”江惠云不禁问道。

    赵河明答道:“张药。”

    “张药?”

    江惠云挑眉,“他不是镇抚司的指挥使吗?怎么会成这样。”

    她说到此处,顿时想起了人在张家的玉霖。

    “那小浮……”

    赵河明见她生忧,忙道:“你不要急,小浮和张家已经没有关联了。”

    江惠云这才想起玉霖脱奴籍一事,不禁松了一口气,低头咳了一声,侧向一边,似不在意道:“我急什么。不过,那张药怎么了,怎么成那副模样了?”

    赵河明看着被架行于道的那个血人,沉默须臾,方对江惠云道:“陛下的事,不好说什么。”

    陛下的事。

    一个活人的肉身,身份,生活,荣辱……加起来,算作是天子的一件事。

    好在与赵河明远隔人群,张药并没有听见赵河明的这句话。

    不过其实就算听见了,也没什么,张药并不会觉得这句话有多残酷,他习惯了。

    即使在浮香亭下分离之时,玉霖不断告诉他“不要认,不可认。”他也只是强记而不解其真意。

    反正都要来,来了就都是要受的,一切报应由天来定,对他来说,有什么认不认的呢?

    他有资格想这个问题吗?

    张药耷拉着头颅,看着身下的地面上,拖出的那一道血痕,俨然一条血红色的毒蛇,万七八扭,是那样难看。

    此时他耳边的声音都在发翁,不管远近,一句都听不清楚,但他也在想,道上人,无论官但也好,民也好,应该都在欢欣鼓舞。原来驰骋梁京的镇抚司指挥使,也有这副模样的时候。

    好好好。

    好好好。

    好好好。

    张药在心底替梁京诸位连贺三声,贺过之后,不禁笑了一声,脸上的血淌入口中,他想咳出来吐掉,又怕把这条成贤街被他弄得更脏,索性闭眼咽了。

    李寒舟以为他疼的再呻吟,忙回头凑近他道:“要不缓一缓。”

    “缓什么?”

    张药勉强抬眼,“嫌镇抚司不够丢人?”

    李寒舟看着张药身上破碎的底衣,正想解下自己的披风给他罩住,却听他低声道:“别搞这些。”

    李寒舟只得收了手,“您说陛下今日召见过后,是不是就能赦了您……”

    张药没出声,他又不是玉霖,他算得出来个狗屁。

    “你见了陛下,你求个饶啊。是……你的身子是铁打的,可再把那些东西往你身上招呼,你怎么受得了?”

    张药有些无语,李寒舟是镇抚司少有的科举出身,有功名在身的人,但也正因为如此,他话最多。

    “你是对我用刑的……又不是受刑的,你在难过什么?”

    “我是个人啊!”

    李寒舟一时情急,“你也是个人啊。你我共事这么多年,你是我的上司,可这司内的好处都是我拿,难做的差你抢前头干,我再这样对你,我他(和谐)妈都不认我自己是个人了。”

    李寒舟不忍之下,爆了粗,随后自己也后悔,抹了一把脸,几步走到前头去了,边走边道:“把他架稳。”

    张药叹了口气,心想这人总算闭嘴了,而他自己,也终于走完了这半条热闹的成贤街。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暖风依然温和地在道上穿流。

    赵宅门前,江惠云吸了吸鼻子,“好浓的血腥味。”

    赵河明走到江惠云身边,“你闻得不舒服就进去吧。”

    江惠云看着赵河明的侧脸,“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赵河明径直走进门内,江惠云也转身跟了上去,话声随即从赵河明身后追来,“黄贤妃得孕,陛下有后,所以不想留着前太子的血脉和族人。让户部拨款供养庆阳高墙内的人,户部如今有什么钱?一口稀粥吊着人命,病了不管,死了就埋,或是如此都还不够,便命将才那个血人,提把刀入墙,将……”

    “江惠云。”

    赵河明站住脚步,“如今是奉明年间,别再提前朝的那些人了。”

    江惠云上前一步,行至赵河明背后,“小浮为救刘氏女,陷害的你的那一次,我骂了她,我问她是不是觉得,我们树大根深,顷刻不死,所以就活该被她利用,去救刘氏女的性命。”

    赵河明眉心一蹙,“她怎么说。”

    “她没说什么,就跪在地上听着罢了。”

    赵河明回过头:“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去找了她?”

    “你在乎她吗?”

    “我没怪她。”

    赵河明沉下声音,“至始至终我都没有怪过她。是我没有保护好她,她要怎么样对待我都可以……”

    “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个。”

    赵河明一怔,须臾才道:“你想说什么?”

    江惠云道:“我想说,虽然我至今仍然在生她的气,气她不敬重我,一意孤行。但我觉得她没错。我们的确树大根深,顷刻不死,且我们高高在上,珍惜自身,绝对不会自伤以救穷困。”

    “胡言。”

    “赵河明。”

    江惠云深看赵河明道:“我没有孩子。而我这样的人,也绝不会因此为你去跪赵家祠堂。你又不肯纳妾,或是与我和离。没有后人,那家业,政绩,于你到底何意义?我不明白,这么多年,你执着于你那百官之伞的名头,究竟是为了什么?”

    “别这样说。”

    赵河明扶住江惠云的肩,“你会有孩子的。”

    江惠云眼底泛酸,“你知不知道,我本来有小浮的。”

    “知道。”

    赵河明深呼一口气,“怪我。”

    下马碑前,玉霖也是鼻中一酸,她抬手捏了捏耳朵,竟烫得厉害。

    身旁的杜灵若问道:“你怎么了?”

    “不知道,像是谁在骂我。”

    杜灵若道:“我保证,肯定不是药哥。”

    玉霖看了一眼天时,道:“你的消息准吗?陛下当真今日召见他?”

    “准,我师傅说的,一定准。“

    “行……”

    正说话间,镇抚司的一行人已经架着张药,走近了下马碑,此时正门未开,一行人便转向侧门。

    张药本来没有抬头,谁想过碑时,却一眼扫到了那双他买给玉霖的鞋,他猛然一怔,仰起脖子朝下马碑看去。

    他知道,他现在这个样子很难入眼,一时甚至不敢和玉霖对视,只死死盯住杜灵若:“你……”

    杜灵若忙摆手:“我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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