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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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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吹了会风,清醒了下神思。冯十一折回书房,本打算再好好看看那纸上抄录的暗号,可未曾想,那张纸以及原本站在书房里的三个男人都不见了。
    冯十一皱着眉退出书房,还没问话,守门的护卫便主动给她指明了三个男人的去处。
    顺着护卫所指方向而去,冯十一最后立在了一处偏僻屋子外。
    才到了门外,还没推门,她便听到了里头传出一声凄厉惨叫声。
    声音陌生,并非来自她熟悉的任何一人。冯十一心中淡然,不急不慌,抬手推开了门。
    门后的屋子不算大,却站了不少人。站在屋子中心的自然是从书房消失的那三个男人,而三个男人面前的地上,则是一道被捆得结结实实,不断蠕动的人影。
    看着那人影蠕动间,不断在地上留下斑斑血迹,冯十一哪还能不明白了方才在屋外听到的那道惨叫的来处。
    冯十一立在门边凝眸看着地上的人影时,屋子里立着的众人转眸看她,而郁明,则转身向她走去。
    “娘子怎么来了?”
    视线被挡,冯十一收回目光,直截了当地问:“什么人?”
    不久前还神色肃然的男人,此刻已恢复了平静,低声回道:“沈家嫡长子,户部侍郎沈博正。”
    听到答案,冯十一不由得露出讶异之色。她清楚,他明知当朝中书令沈从文是当年构陷父兄、导致萧关惨败的元凶,却为了给父兄正名、还原当年真相,即便身在京城,也从未对沈从文下手,更不曾牵连其家人。这是他清正家风影响下的品行,也是他的坚持,她一直都尊重。可如今,眼看真相即将揭露,复仇在即,他竟动了沈家人?
    他定然不是为了泄愤,而他突然会如此,唯一的变数,就是陈枕舟的失踪。
    冯十一:“枕舟的失踪不是沈家所为。”
    眼下人多,冯十一没有和他直言忠福抄录回来的那些暗号她识得。冯十一本还想说,既然不是沈家所为,抓了沈家嫡子只怕也没什么用处。可话还没出口,就被她夫君笃定的语调打断。
    “我知道!我只是要沈家帮我找枕舟。”
    只知杀人,并不喜弯弯绕绕算计的冯十一听到这回答愣住了。正打算追问,却被她夫君环住肩膀,半扶半带地送出了屋子:“奔波一夜,娘子想必累了,先去歇息。枕舟的事我已有盘算,娘子不必忧心。”
    看着一贯整洁的他,仍穿着昨日厮杀后沾满血迹的衣裳,一贯清俊的面容更是添了不少疲惫,冯十一皱皱眉。
    “忠福抄录回来的纸呢?”
    郁明疑惑:“在我这,娘子要?”
    冯十一点头:“给我吧。”
    郁明将折的完好的纸张从怀里掏出,递出时他问:“娘子识得这些符号吗?”
    没有将暗号解出前,冯十一也不想贸然给他希望。所以便含糊回道:“我先看看。”
    揣着纸回到屋中,冯十一用镇纸将其压平,又铺上新纸、沾好墨。不久前还赌气说再也不写字的她,盯着纸上的暗号,在新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一行字:
    七日后,肃王府!
    执着笔,看着眼前的一行字,冯十一蹙眉。
    褚十三约她七日后,肃王府见。
    这七日五日的倒没什么,惹她蹙眉的是肃王府三个字。她想过不少地点,可唯独没想到褚十三会约她在肃王府相见。
    为何是肃王府?
    咬着笔杆,冯十一百思不得其解。她
    下意识就要去寻他,可刚起身,她又坐下。
    褚十三定的时日既然是七日后,那眼下他定然不会在肃王府,被抓走的陈枕舟亦然。这会子告诉他,其实也做不了什么,不急于一时,去打断他正在做的事。
    难得贴心的冯十一垂眸看着歪歪扭扭的字时,忠福拎着食盒叩门而入。
    “夫人,用些膳吧!”
    自出了萧关,他便总想着弥补她在萧关军营的委屈,每餐都格外精致。即便如今出了大事,送到她面前的膳食依旧未变。只是冯十一并没什么胃口。她都没有胃口,更别提他了。
    想到他,冯十一深深叹口气。
    陈枕舟此番若平安归来也就罢了,若出点什么事,他只怕这辈子都得困在愧疚和自责中,再也走不出来。
    简单应付了几口,冯十一就让忠福撤下了膳食。她没心思补眠,出门跃上屋顶,朝着他所在的屋子方向出神。从白日坐到黑夜,她眼看着那间屋子的门关了又开,开了又关。三个男人始终没露面,只有护卫架着不同的人影,随着门的开合进进出出。
    他不止抓了沈家嫡长子,他还抓了不少人。
    他这是真打算闹出大动静来。
    怕他心绪不定之下,导致事情失控,冯十一跃下屋顶,打算去寻他。结果刚走出院落,就撞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一个此番上京,她一直都没有见到的人,终于得见却满身血迹的人。
    视线从眼前那满是血迹的身躯上扫过,最后落下在毫无血色的脸上。冯十一皱眉:“你怎么会在这,这血又是怎么回事?”
    来人捂着伤口,指缝间血珠不断渗出,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我找到表公子了,原想护送他回城,可半路突然遇袭。护卫们......都没了,只剩我护着表公子,表公子也伤得极重。我只能先将他藏起来,回来报信,表公子他……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冯十一一怔:“你说什么?”
    三人再踏出屋内时已是深夜。比起神色肃然的另外两人,同在屋子里呆了一日的赵靖川则显得慵懒许多。
    “都这个时辰了,一日未进食了,你们都不饿吗?”
    言下之意,就是他已经饿了。
    而听出话中意的郁明则侧头叮嘱护卫去准备些吃食后,随后便迈腿径直向外走去。
    看着坚定离去的背影,赵靖川想也不想便知道他这是去哪。侧眸看了看立在他身侧的另一人,那张肃然的脸上神色不见丝毫波动,赵靖川扯扯嘴角,摇摇头后也拔腿向外走去。
    走出没多远,赵靖川就见先他一步离开的人,定在了园子中央。与其一道立在园中的还有两道人影。当赵靖川的目光落在其中一道身影上时,脸色一变,当即加快脚步疾步走去。
    走到近前,赵靖川便听到一道尚带着喘息、显然还没缓过劲的语调:“多亏了嫂嫂给我的戒指,我才放倒了绑我的人。赶回庄子时,里头早就空无一人。我本打算去另一处庄子找你们,就撞见了来寻我的护卫。这才知道阿兄和嫂嫂遇袭,进了京。这两日,阿兄和嫂嫂肯定为我担心坏了吧?都怪我思虑不周,把护卫留在外头,才惹出这番麻烦,惹阿兄和嫂嫂忧心了。”
    立在郁明面前的,正是失踪了两日的陈枕舟。陈枕舟身侧站着的,是难掩喜色的忠福。与之相比,郁明和赵靖川的神色却格外晦涩。四目相对,郁明先压下翻涌的情绪,抬手轻轻拍了拍陈枕舟的肩膀:“平安回来就好。瞧你这狼狈样子,先去洗漱换身衣裳,用些吃食,之后再来找我。”
    陈枕舟点头,语气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那我先去更衣,等下再去找阿兄和嫂嫂。我得好好谢谢嫂嫂,要不是嫂嫂送我的那枚戒指,我这回真的......”
    目送护卫护送着自家表弟走远后,郁明将视线落在了忠福身上:“夫人睡下了吗?”
    忠福转眸看向不远处的屋顶又挪回来。
    “夫人嘱咐属下去厨房给您和殿下备些吃食。我去厨房前,夫人还在那屋顶上的。这会不在想必是回屋歇息了吧。”
    郁明蹙眉:“屋顶?”
    忠福点头:“夫人在那屋顶上呆了一日,未曾歇下,吃食也未用几口。”
    郁明皱眉:“备些吃食送来。”
    说罢,郁明抬腿,再次将赵靖川丢下,脚步不停独自往主屋走去。
    被留在原地的赵靖川则皱眉沉思,听到声后传来脚步声后,他扭头。
    “就这么轻易回来了?”
    高大的黑衣身影走到赵靖川面前立定:“他可有说何人绑的他?”
    赵靖川不语只摇头,正沉眸深思时,才转身离开不久的人步履匆匆而归,面色阴沉的可怕。
    看着那张阴沉的脸,站在赵靖川身侧的人心底莫名一沉,顾不得尊卑地位,越过赵靖川率先问:“发生何事?”
    沉着脸而来的人没有回应他,而是问护卫。
    “夫人呢?”
    护卫伸手指不远处的一间屋子。
    “夫人进那间屋了。”
    得到回答,郁明面上的阴沉之色稍缓。随即他疾步向不远处的屋子走去。走到屋外,他便察觉到了屋子里有两道气息。来不及细想另一道气息属于何人,他便敛了敛面上神色,扯出一抹笑意推开门。
    可门开的瞬间,那笑意僵在脸上,眼神也彻底冷了下来。
    转身扭头,他再次呼唤:“师叔。”
    随着冰冷的呼唤声,两道身影。面色阴沉的郁明还未问话,两道身影俯冲而下。随着两道身影的落下,郁明把着门框的手也已然泛白。
    与此同时,忠福正在厨房盯着厨子给自己主子和女主子准备吃食呢,就看到护卫急匆匆而来。
    表公子都寻回来了,还有什么急事这般急色?
    忠福正欲说护卫两句,就从护卫口中听到了让他腿软的消息。
    女主子不见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一众护卫把守下,人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可他女主子无声无息消失也不是头一回了,所以忠福下第一反应便是......难不成主子又惹女主子生气,将其气走了不成。但转念一想,他便立马推翻了这个念头。
    此番回京,两位主子感情甚笃,平日里也恩爱,如今表公子被带走,生死不明。这番情境,女主子是绝不会丢下他主子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女主子只怕真出事了!
    没有犹豫,忠福运起轻功便往内院赶。刚进院,忠福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屋里的两道身影,心头随之一沉。
    那是他派着留守在地道外的护卫,怎么会在这?
    从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两道身影身上移开视线,忠福看向自己的主子,只一眼,他的心便沉入谷底......
    而此时,与忠福同样心头一沉的还有一众护卫。
    为首的护卫上前一步,语气带着掩不住慌张与自责:“属下们方才只看到莫副将从地道里出来,瞧着像是受了伤。本想上前问问情况,夫人却先一步跟莫副将搭了话。之后,夫人就和莫副将一起进了屋子。属下们以为夫人和莫副将是有要事商议,便没敢上前打扰。”
    谁能料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走进屋的两人,竟会这般凭空消失?更让他们心惊的是,他们一直牢牢盯着的两道气息,是属于被敲晕的两位同僚的。
    这头护卫的话音刚落,另一拨负责搜查屋子的护卫匆匆从屋里走了出来,神色凝重地禀报:“公子,我们在屋子的软榻底下,发现了一条地道!”
    陈枕舟提着心吊了整整两日,直到见到表兄、确认自己真的平安无事,悬着的心神才终于放下。
    心一落地,积压的疲惫也瞬间涌了上来。泡在温热的浴桶里,他阖上眼假寐,正昏昏欲睡时,“哐当”一声巨大的开门声骤然响起。
    他猛地惊起,下意识去摸浴桶边的短刀。刚握住刀柄,一道熟悉的身影就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出现在眼前。
    是他表兄。
    陈枕舟刚松了口气,就敏锐察觉到他表兄神色不对,连忙问道:“阿兄,出什么事了?”
    “谁绑走你的?又是怎么绑走你的?途中他们有没有说过什么?你仔细跟我说一遍。”
    听着屋内隐隐约约传来的对话声,立在门外的赵靖川面色冷
    峻。他环视一圈,拧着眉看向身侧的人:“你留在这里陪着郁二,别让他冲动行事。我回府一趟,天明再过来。”
    说罢,赵靖川抬腿便往地道方向走。来时还只有一条直路的地道,此刻竟多了个岔口。他穿过在地道里不断穿梭的护卫,终于走出了地道口。刚一出来,两道黑影就立刻上前躬身:“主子!”
    赵靖川:“见到郁夫人了吗?”
    “见到了。一个时辰前,郁夫人与莫副将从此处而出。随行的还有一行护卫。具体去向何处,属下们便不知了。主子叮嘱,不许派人探查跟随郁夫人,属下们便没跟了。”
    郁二的娘子虽对着他时,脾气甚差,但几次三番救过他,也确实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因为他可以让手下的人盯任何人的哨,唯独没让盯郁二娘子的。可未曾想,就是这么一份对于救命恩人的尊重,让救命恩人就这么从他的人的眼皮子底下走了。
    叹口气,赵靖川指指其中一道黑影。
    “去吧,将你所见与郁二都细细说一遍。”
    即便他的人不说,想必郁二留在此处的暗哨也会告知他。
    郁二的娘子不是被人绑走的,是同郁二的旧部走的。只是到底为何而走就不得而知了,这一走,到底是吉是凶更难定。毕竟,这吉凶,就得看,这所谓旧部到底是人,还是披着人皮的鬼了。
    可不管是什么,不管是吉是凶,他都得做点什么!
    赵靖川顶着夜色回府之时,数里之外,一行人也在夜色里行进。
    看着眼前的黑衣护卫挥剑拨开杂草,踏出一条前路,冯十一拧眉看向艰难跟随在她身侧的人。
    “这深山老林里,你是怎么找到枕舟的。”
    跟随在冯十一身侧的莫生轻咳一声,缓声道:“表公子失踪后,公子便传令让我带人搜寻。我出身斥候营,比起其他护卫,对这深山险地更熟悉些,便往深处探了探,才寻到表公子。”
    刚从萧关而出,亲身感受、走过他们当年用命踏出的险路,冯十一也难得感慨。
    “从军斥候,确实不容易。”
    “至少......我活下来了。”莫生垂眸,声音沉郁。
    冯十一本只是随口感慨,没料到会把话题引向沉重处,当即讪讪转了话头:“你们公子不是说马上就跟上来吗?怎么这会儿还没到?”
    说着,冯十一又问:“上次离京太匆忙,都没来得及和你多聊聊小云。这些日子,你可有找到她的行踪?”
    后半段话话本是为了岔开话题随口一问,冯十一没觉着会得到什么答案。
    毕竟……想找小云,得先找到褚十三,可连他们都没寻到褚十三的踪迹,莫生又怎么可能找到?
    冯十一心里这般想,却没料到莫生却抬眼,笃定地答:“很快便能找到了。”
    闻言,冯十一猛地顿住脚步,回头死死盯住莫生,语气发沉:“你什么意思?”
    方才还捂着胸口、脸色苍白、身躯微蜷的人,在她的注视下缓缓直起了腰。那张脸依旧雪白,可眉宇间的虚弱早已消失不见:“夫人,对不住了。”
    冯十一的目光立即扫过四周。
    方才还摆出护卫姿态、护在她身侧的黑衣护卫,不过几息间便变了姿态。他们依旧围着她,却没了半分保护的意味,摆出了蓄势待发的进攻架势。
    冯十一冷笑一声,冷笑声从她喉间溢出之时,她的手也已搭上了后背的两柄刀。往日杀人,她习惯用短刀,可此刻,她只想用长刀砍死他们。
    对叛徒,不必给体面,更不必让他们死得痛快。
    刀锋刚出鞘,还没等她起势,四周的枝叶便剧烈晃动。下一瞬,数道黑衣身影从林间凌空跃出,朝着她的方向直扑而来。
    眼看四周的人越来越多,被包围在其中的冯十一嗤笑一声:“还真是看得起我。只是,要算计我,这些人可不够。”
    冯十一的话本是对着面前的莫生说的,可回应她的声音,却是从她身后缓缓传来:“加上我,可够?”
    那音调太过熟悉,熟悉到让本在重重包围中仍游刃有余的冯十一浑身一僵。她几乎是半僵着转过身,借着夜色望去。只见夜色下,一张不算久违的面容上凝着她熟悉的神情。
    “褚十三!”
    短短三字,冯十一几乎是从牙关挤出的。
    冯十一话音,不远处的人影尚未回应她,一道声音先从她身侧响起。
    “褚阁主,你要的人我带来了。我的妹妹,也该还给我了吧。”
    一场雪灾,将整个春日严严实实遮盖。待大雪消融,春光早已悄然逝去。正当百姓们勉力振作、重整生计时,五月初五的端午佳节翩然而至。为借佳节祈愿纳福,百姓们纷纷焚香拜神。就连皇帝,也亲率皇室宗亲及满朝文武,前往祭天台举行祭天大典。
    祭天大典刚落幕,庄严肃穆尚未完全散去,两则喜讯便接踵而至。一是赈灾途中遇刺、昏迷数月的淮王终于醒转;二是萧关方向时隔数年再发雪崩、被阻断的道路,也终于疏通,且关内一切安好。
    自年关后,皇帝的心头便少有舒展。先是天公不作美,雪灾肆虐百姓受灾;后外敌又趁机入侵,搅得朝局动荡不安;加之膝下皇子遇刺一度生死不明,这桩桩件件压在心头,让他就没有过一日顺心的日子。
    而他之所以要借着端午举行这场祭天大典,正是因为天下百姓、朝中百官,乃至他自己,都太需要慰籍了。
    不曾想,大典刚了,这好消息便传来。皇帝大喜,原本肃立的百官也开始骚动,平日里一贯沉稳的老臣,此时眼角都染上了笑意。其中有官员忍不住感叹:“自雪灾至今,终得喜事,定是陛下祭天的赤诚之心,感动了上苍!”
    一派喜色之中,立在皇帝阶下的肃王,抬眸与立与百官之前的人对视一眼,随即又错开眼神。
    回程途中,百官脸上的喜色还未退去。距离圣驾不远的官员便听到了一声怒吼。
    “混账,他是想气死朕吗?”
    皇帝发怒的事很快就在百官中传开了,百官怀揣着满心不解,一路随圣驾回京,而他们心中疑惑,在回京后便有了答案。
    多年离京、归朝入仕才崭露头角,便因遇刺昏迷的淮王殿下,才苏醒便发了疯。
    他不仅派府中侍卫,团团围住了中书令沈府与工部尚书楚家,给出的围府理由还格外简单。他声称当日刺杀他的刺客,正是出自这沈、楚两家。
    淮王若只是指认其中一家便也罢了。可这两家……
    京中上下谁人不知,自楚家嫡子,那位左骁卫将军的未婚妻死于沈家夫人身侧的侍女手下后,这沈楚两家,不管是在朝堂上还是私下,都形同仇人。
    即便后来刑部查明,那行凶的沈家夫人侍女,实为他人乔装顶替,至于为何行凶?凶手已死,也查不出个结论了。
    虽证实凶手并非沈家侍女,可两家的争端也未就此平息。一直到皇帝下了一道圣旨,将沈家嫡女指婚给肃王,为了肃王,两家才算勉强收敛了敌意,朝堂也得此再次平息。
    为保朝堂平息,且肃王年岁也不小了。赐婚圣旨中钦天监定下的婚期就在祭天大典的几日后。
    眼看大婚将至,这淮王又醒来,本该是喜上加喜的大喜事,谁曾想,居然闹成这般局面。也怪不得圣上要发怒了。
    百官面面相觑,而圣驾连宫门都未入,径直转道去了淮王府。众人本以为,天子亲至,淮王总得收敛这荒唐行径,撤走围在沈、楚两家外的侍卫。可直到圣驾归宫,夜色彻底笼罩京城,那两家门外的侍卫都纹丝未动。
    一直暗中观望的京中世家与百官,此刻也终于回过味来。要知道,在淮王尚未违抗圣命、迎娶淮王妃之前,他曾是圣上最疼爱的皇子,也是最有希望入主东宫的人选。只是当年他因迎娶淮王妃触怒圣上,随后离京多年。不仅彻底退出了京中权力中心,也让京中众人渐渐淡忘了他。
    这般境遇下,他刚归京便又遇刺昏迷,紧接着圣上又将沈家嫡女指婚给肃王。京中上下几乎认定,圣上心中已属意肃王继承东宫之位。可眼下,围在沈、楚两家外迟迟未撤的侍卫,却让所有人不得不重新揣测:圣上对两位皇子的心思,或许并非如表面那般明
    朗。
    就在京中世家与百官纷闭门暗自揣摩圣意之时,身处这场风波中心的两位殿下,此刻正聚在一处。
    暗地里虽早已康复,但明面上才苏醒的赵靖川自然是不可能出门。他不出门,自是有人登门。
    屏退左右后,两兄弟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虚假寒暄,待气氛稍缓,肃王便不再绕弯,直接表明了来意:“几日后便是我与沈家嫡女的大婚之日,皇兄此刻却派人围住沈、楚两家,这般举动,是否有些不妥?”
    赵靖川靠在软榻上,脸色依旧带着几分“病气”,闻言只是淡淡抬眼:“不妥?皇弟觉得,比起两家可能藏着刺杀本王的刺客,你的婚事更重要?”
    肃王眉头微蹙:“刑部早已查明,当日刺杀皇兄的刺客,不过是一行流民。皇兄无视刑部的查勘结果,还在这祭天大典之日发难,可曾想过会惹京中人心惶惶,更会让父皇左右为难。”
    “父皇为难?”赵靖川轻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以为然,“皇弟大婚,父皇亲自赐婚,本王本该上门贺喜。但贺喜归贺喜,该查的事我依旧会查。等本王查明,刺客之事当真与沈、楚两家无关,自会把人撤走,届时也会亲自向皇弟、沈大人还有楚大人当面赔罪。”
    话里话外,赵靖川的态度再明确不过。
    想让他撤人,绝无可能。
    肃王本是客客气气来交涉,最终却怒然拂袖而去。待肃王走后,赵靖川脸上那副悠然的神色也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他再次回到那座三进宅院,再见到人时,先深深叹口气,才走上前问道:“怎么样,可找到人了?”
    郁明原本低垂的头抬了起来,一双毫无波澜的眸子看向赵靖川的同时将一张纸推到他面前。
    赵靖川低头看去,先注意到的是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随后才看清内容:“七日后,肃王府?这是何人送来的?”
    “不是送来的,是我娘子写的。”郁明说着,又将另一张纸推了过去。这张纸,赵靖川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此前抄录暗号的那张。
    他左右扫了眼四周,神色微变:“这......是你娘子解出来的暗号?”
    “嗯。”郁明点头,语气沉了几分,“这暗号是枕舟失踪那日发现的,应该也是那日留下的。那日算起的七日后,就是今日往后的四日后。四日后,肃王府......”
    “是肃王大婚的日子!”赵靖川接话同时也明白了关键。
    郁明将那张写着歪扭字迹的纸折好,贴身收好。随后他拿起抄录暗号的那张纸,凑近桌上火烛。暖光的烛火瞬间吞噬了纸张,不过片刻,那张纸便化为一堆灰烬。
    “把围在沈、楚两家的人撤回来吧。”郁明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肃王府的大婚之礼,务必保其准时举行。”
    次日,宵禁刚除,京中众人便发觉淮王府的侍卫从沈楚两家外围撤走了。只是这些侍卫并未折回淮王府,而是转道去了肃王府。
    京中众人百思不解之时,淮王府的总管亲自押送了几车大礼登了肃王府的门。他向肃王解释,这些侍卫是他主子特意送来帮衬,以保大婚顺遂的,这也是他主子作为皇兄的心意。
    比起包围当朝重臣府邸的荒唐行径,这理由倒是挑不出什么错,肃王不好直接拒绝的同时又实在摸不透他的好皇兄想做什么,只能将人留下同时又派人防备着。
    肃王大婚,不止肃王府内在紧锣密鼓筹备着婚议,皇宫里乃至全京城都在为这场婚事做着准备。
    外头热闹非凡,三进宅院内却悄无声息。赵靖川不放心,即便对外已然苏醒,可他依旧放话要静养,摆出不见客的架势。实则,暗地里,他压根不在府中。日夜都呆在那三进宅院中。
    虽然同在宅院中,可他却几乎见不到郁明。
    “忠福,你主子在屋里到底在做什么?”
    被拦下的忠福苦着脸摇头:“殿下,不是属下不告诉您,属下也不知啊。”
    自从夫人失踪,他主子就甚少与他说话,更别正眼看他。唯一让他松口气的,是他主子每餐膳食都用了,想来事情还未到最糟糕那步。
    赵靖川闻言蹙眉,转念一想又问:“你主子将自己关在屋内,元敬呢?怎么也不见人?”
    忠福摇头:“自夫人失踪,元公子便离开了。去了何处属下也不知。”
    这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迈出主院,赵靖川召来了暗卫。
    “盯紧沈从文和楚怀远。大婚之日,若依旧没有郁二娘子踪迹。将他们给本王带来。”
    其实那日围府时,赵靖川就想将人抓来的。可惜郁二让他将人撤了。
    赵靖川终于见到郁明是在肃王大婚前一夜。本以为会看到一个胡子拉碴、满脸倦容的人,没成想对方衣着齐整,神思清明,与往日并无二致。
    郁明:“明日你留在府中,哪儿都别去,再把侍卫从肃王府撤回来。”
    赵靖川没应,反而追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暗号、那讯息,不是留给她的,是留给我的。”郁明声音沉了下来,“既然他想约我在肃王府见,我现身便是。”
    “你疯了?”赵靖川皱眉,“你此时本该在萧关!无诏入京是什么罪名,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郁明的语气没有半分动摇。
    “我知道你救娘子心切。”赵靖川放缓了语调,“我已经派暗卫围住肃王府了,明日只要肃王府有异动,楚伯棠或是你娘子露了面,暗卫就会动手救人。实在救不下,还有我。不管那真楚伯棠抓你娘子是何用意,我都能与他谈。要是为了让肃王登上那位置,我不争便是,算不得什么。”
    他没说的是,别说让出东宫之位,他连弑手足的准备都做好了。楚家这些年步步为营,不就是为了扶他那好皇弟上位?届时拿他那好皇弟当人质,总能换回郁二娘子。可若是中途郁二娘子真要是出了意外,他定会让楚家人血债血偿。
    赵靖川做好了所有准备,唯独不知一件事,一件郁明并没有告诉他的事。那就是楚家嫡子楚伯棠,与他娘子的那些过往和纠葛。
    郁明:“他不是要东宫之位。他是要我死!”
    还有几字,郁明并未出口,那就是“他还要她......”
    赵靖川闻言一怔,怔后便开始跳脚。
    “既如此,你还要去送死?你疯了不成。”
    不管是幼时,还是多年后重逢,赵靖川大多时候都是懒懒散散的模样,极少有严肃时刻,更别提这般又急又躁。而郁明只用一句话就抚下了他的急躁。
    “如果在他手中的是阿姐,你会如何?”
    赵靖川霎时愣住,喉结动了动,再看向郁明时,声音干涩:“郁二,别冲动,我们从长计议。”
    郁明摇头:“若真是为我好,明日,你留在府中。你在肃王府中,只会扰我心神。”
    看着眼前那张自幼时便相识的脸,赵靖川嘴张了又张,最后只吐出一个“好”字。
    沉默在两人间漫延了许久,赵靖川才又开口:“肃王府外的暗卫我不撤,你想做什么便做。若有罪责,我同你一起担便是。”
    这话落音时,郁明几日来紧绷的脸上,终于扯出了第一个笑。他看着赵靖川,轻声道:“照顾好阿姐。”
    次日天还未亮,京城就已热闹起来。为了肃王大婚,自前夜起全城宵禁便已解除,街头巷尾处处都在为这场皇室婚礼做准备。
    这般热闹持续了整整一日,满城红色喜庆中,迎亲队伍从肃王府出发,最终停在了沈府门外。接亲仪式过后,新娘登上那只有皇室亲王成婚才能使用的十六人抬轿离开沈府,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围观的百姓亲眼看见,花轿离府时,沈夫人眼中满是不舍的泪水,百姓纷纷感慨她对女儿的疼爱。可没人知道,沈夫人这眼泪,并非为今日出嫁的女儿而流。
    折返回屋,沈夫人挥手屏退下人,顾不上擦拭脸上的泪痕,快步上前扯住丈夫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夫君,你和楚家商议得怎么样了?今日是最后期限了!楚家若还不交出陈枕舟,正儿就要没命了啊!”
    沈夫人泪眼婆娑,身为当朝中书令的沈从文却难掩面色阴沉,语气带着几分不耐:“此事我自有计较,定会让正儿平安回来。今日是环儿和肃王大婚的日子,若让人瞧见你这副模样,还以为你对这门婚事不满。真传到圣上耳中,别说正儿,咱们全府上下都别想好过。我得去肃王府了,府里的客人你好生招待,别让人看出半点异样。”
    说完,沈从文便大步离去,只留下沈夫人双腿一软,瘫坐在屋内,满室凄楚无人知晓。
    沈府内院的愁苦无人察觉,外头的热闹却是实实在在的。黄昏吉时一过,在宫中行完大礼的迎亲队伍便出了宫,朝着肃王府而去。一众宾客早已在肃王府等候,见迎亲队伍入府,都翘首以盼,可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肃王现身宴席。
    众人纷纷嬉笑调侃,说肃王殿下定是舍不得离开新婚的肃王妃。可宴席上有说有笑的众人却不知道,此刻的肃王,正陷在焦头烂额之中。
    “楚怀远,我再问你一遍。陈枕舟,你今日交还是不交?”
    “我说了多少遍了,陈枕舟不在我手中。”
    “人是不在你手里,但在你那好儿子手中。”沈从文的声音冷得像冰,“正儿要是因为他伤了分毫,我定要从你那好
    儿子身上,一分一毫都讨回来!”
    在外头素来以儒雅示人的沈中书令,关起门来,哪还有半分平日的温和模样。
    而世家出身,年轻时也被称为玉面公子的楚大人,此时也是冷笑连连。
    “动我儿子。沈从文,你别忘了,你手底下那些人都是谁给你的。就凭你手下那些人,也妄想动我儿。”
    在外本是佯装不和的两人,眼下倒真闹得剑拔弩张。大婚之日,身为新郎官的肃王,脸上不见半分喜色,反是眉头紧锁。
    他目光在嫡亲舅舅与丈人之间转了圈,最终先看向舅舅:“舅舅,表兄在何处?今日我大婚,他怎的没来?”
    虽口称“表兄”,实则肃王对这位表兄却知之甚少。这些年,明面上陪在他身边、为他奔走扶持他的,是个与表兄面容相似的替身。而那位真正的表兄,却是多年不露面,甚至连踪迹都难寻。
    从前,表兄露不露脸,肃王本不在意。可谁能料到,对方竟在他大婚前夕,闹出这桩棘手事。
    问话未得到应答,肃王心中也已明了。这些日子,他舅舅虽没明说,但自舅母过世后,他舅舅与表兄的关系似乎并不妙。
    肃王叹口气:“能为陈枕舟挟持走舅兄的,除了陈渡,只有已经无诏回京的那个郁仲怀了。陈渡远在江南,即便得到消息动作没这么快。所以只能是郁仲怀。香山失手后,便没再寻到他踪迹吗?”
    肃王左右张望,盼着能得到一句准话。他舅舅倒是给了答复,可惜是个坏消息:“郁仲怀的行踪,是你表兄派人送来的。自那日失手后,他便再没传过任何信。”
    当年他舅舅遭贬,母妃连同年幼的他被皇帝冷落,肃王便歇了夺位的心。就在他打算就此当个闲散王爷时,他舅舅起复,他舅舅不只起复,暗中还多了一股实力不俗的势力。这些年,在母族的扶持下,肃王不仅尝到了权势的滋味,也看到登顶的希望。
    身后有母族撑腰,又有当朝中书令做妻族,这皇位本应触手可及。可眼下,他总觉得事情正渐渐脱离掌控。而这不安的源头,正来自他那位神秘莫测的表兄。
    屋内三人各怀心思、面色凝重时,门突然被叩响。肃王压着烦躁开口:“何事?”
    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殿下,表公子到了。除此之外,江南节度使府的陈公子,也来了。”
    屋内三人齐齐惊坐而起。
    “伯棠来了?”
    “表兄来了?”
    “陈枕舟怎么来了?”
    三人惊讶对象虽各不同,但惊讶过后,便很快冷静下来。
    而此刻的外头,让他们惊讶的两人,正隔着宽阔的宴厅,无声地交锋。
    穿过喧闹的人群,身量相当的二人在厅中站定,目光直直相撞。最终,一袭白衣的人先开了口。
    “郁......不对,该称陈公子才是。许久不见,一切可好?”
    被点破身份,郁明脸上毫无波澜,语气更是平淡得近乎冷硬:“你想见我,我来了。她在哪?”
    多年来,头一回以自己真实身份现身的人,抬手抚过脖颈上那道结痂未久的抓痕,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她既在我身侧,我自然会将她照顾妥当,就不劳陈公子费心了。”
    明明郁明才是那个与她成婚拜过堂的夫君,可眼前之人,却语调自然到似乎郁明才是那个外人。
    纵使郁明极力克制,面对这般赤裸裸的挑衅,眼底还是忍不住翻涌怒意。
    白衣身影见他轻易被惹恼,笑得更甚。近旁的宾客见状,无不心惊。这位京城有名的冷面煞神消失数月,如今终于露面居然一改往日冷态,不仅身着白衣,还笑得这般开怀。而这笑容落在众人眼里,非但不觉和善,反倒让人背脊的寒毛尽数立起。
    就在这诡异的笑颜引来更多关注时,白衣身影敛起笑意,语气沉了几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陈公子可愿随我移步,陪我看一场好戏?”
    视若性命的人在对方手中,郁明哪有说“不”的余地。
    两人刚一道走出宴厅,众人期盼已久的肃王便现了身。宾客们纷纷起身道喜,肃王一边敷衍应付,一边飞快地用目光扫过整个宴厅。
    好不容易僵着笑脸打发完一波贺喜的人,肃王转头便沉下脸,声音压得极低:“人呢?”
    侍卫连忙指向前院方向:“回殿下,表公子带着人往登月阁去了。”
    登月阁?
    肃王心头一紧。他这位表兄,把人往那处带,究竟想做什么?
    “立刻传话给舅舅,让他速去登月阁。”肃王沉声吩咐,话音未落,自己已迈腿朝着登月阁的方向快步走去。
    行至半途,一声震天的轰鸣突然炸响,脚下的地面也随之微微颤动。
    肃王稳住身形,转头望向轰鸣声传来的方向,脸色瞬间大变:“发生了何事?”
    随行侍卫还没来得及去探查,负责府邸登高警戒的侍卫已俯冲而下,声音带着急颤:“殿下!出事了!宫门方向出事了!”
    宫门?
    结合方才的动静,肃王眼睛一瞪。
    这是有人炸了宫门?
    究竟是什么人,敢有这般胆子,又有能力做出这等惊天之举?
    容不得细想,肃王当机立断:“立刻点齐人手,随本王去宫中救驾!”
    此时的京城,因这突如其来的轰鸣陷入一片混乱。而肃王府那座可登高望远的登月阁上,两道身影却异常平静。
    望着轰鸣声后皇宫方向燃起的熊熊火光,郁明眼神冰冷:“你真是疯了!”
    “疯?”白衣身影侧过头,眼底映着远处的火光,“你不觉得,这景象很美吗?”
    从前他娘子骂褚十三是疯子时,郁明虽听在耳中,却未真正放在心上。直到此刻亲眼所见,才彻底明白。
    不管眼前之人表皮是褚十三还是楚伯棠,内里他就是个疯子。
    他本还以为,眼前之人蛰伏青衣阁多年,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帮衬楚家扶持肃王上位。可皇宫方向那片冲天的火光,将他过往的猜测,一点点彻底推翻。
    郁明:“你到底意欲何为?”
    褚十三:“郁少将军急什么?戏刚开始呢?精彩之处还在后头呢?”
    都这番动静了,在眼前之人口中居然还不够精彩?他到底想做什么?
    郁明心中的疑问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不多时,肃王府外头,便传来了兵刃相交的声音。兵刃声后不久,宴厅方向又传来了高高低低的尖叫声。
    “全部抱头,蹲到角落里去。”
    肃王大婚,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文武官员几乎全齐聚于此。这些平日里最看重体面、连衣衫褶皱都要细究的一众人上人,此刻被沾满血污的刀架在颈边,没了半分往日的体面。有人手忙脚乱地抱头蹲下,有人吓得腿软跌坐在地,有人想往后躲,却被刀柄狠狠砸在背上,踉跄着摔在地上。摔地之时,平日里精心打理的衣袍瞬间沾满尘土。曾经的从容优雅,在生死前,连渣都不剩。
    就在众人惊慌失色之时,一道人影被刀架着脖子迈入。众人定睛一看,那不是肃王又是何人?
    比起他
    们的惊慌,肃王则淡然许多。至少面上是淡然的。
    挟持着肃王的蒙面黑影,并没有给肃王任何开口的机会。将他带进宴厅后,一个手刀便将他敲晕随后随手丢在地上。
    而见到此景的一众宾客,心沉到谷底。
    眼前这一伙人,就算不是逆贼,那也是亡命之徒。不管外头的到底是何动静,他们眼下行的,可都是实实在在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蹲在角落的人群中,几个身着常服的武将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将肃王随手抛在地上的蒙面黑影并未注意到他们,而是在与面前之人说话。
    “找到沈从文和楚怀远。”
    肃王府内,蒙面黑影正手持兵刃大肆搜捕,一片混乱;皇城内,战局也焦灼到了极点。
    千牛卫大将军身着冷硬盔甲,骑在高头大马上,目光如炬地锁着前方被层层包围的数道黑甲身影。任凭千牛卫士兵轮番冲锋、刀劈剑刺,那黑甲人始终刀枪不入,连半点痕迹都没能留下。
    抬手接过亲兵递来的长弓,千牛卫大将军臂膀发力将弓弦拉满,随后利箭裹挟着劲风,射向黑甲人。力道迅猛的箭矢撞上黑甲的瞬间,只听“当”的一声脆响,箭矢被直接弹飞出去,黑甲表面连一道浅痕都未留下。
    见状,千牛卫大将军握着弓的手一紧,指节泛白,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底翻涌着难掩的凝重
    而此刻,同样遭遇刀枪不入的黑甲人,还有其余各卫禁军。他们本打算去皇宫救驾,可都被诡异的黑甲人拦了去路。
    就连听到动静,打算带人出府的赵靖川也遇到一个。
    郁二娘子的身手,赵靖川再清楚不过。再苏醒后,得知郁二娘子为了救他,遭遇黑甲人从而重伤。赵靖川便知道这黑甲人的厉害。
    可知道归知道,真正遭遇还是不同的。
    不过一个黑甲人,便缠住了他府上半数侍卫。将身侧暗卫都留在了肃王府给郁明,如今仅靠府中侍卫,根本奈何不了这黑甲人。焦灼之际,赵靖川突然想起郁明前段时间送给他的一批箭矢,当即沉声下令:“去库房取箭矢来!”
    城中兵刃相交声不断,肃王府内却陷入了诡异的死寂。这片平静中,立于高处的郁明目光锐利,清晰看见下方几道蒙面黑影押着两人,正缓缓走近。
    而身旁那人,本还满脸慵懒,漫不经心地远眺着城中乱局,此刻却收回视线,转眸看向郁明,眼底满是探究的兴味。
    “当年萧关一役,你父兄与三万将士血洒疆场,尽数惨死。”他声音轻缓,却字字如刀,“可他们死后,朝堂非但没有追封抚恤,反倒将萧关惨败的罪责,全扣在了你父兄头上。郁少将军,你虽侥幸活了下来,却也落得家破人亡的境地。”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玩味:“一年前我命人护着镇北侯府的人逃往江南,实不相瞒,我最初的目的,只是想引你舅舅入局,没曾想竟牵出了你。更没料到,你不仅恰好是娶了她的那个人,面对当年的仇人,还能这般百般隐忍,步步为营。”
    “说真的,这一年看你行事,我倒有几分佩服。”褚十三嘴角勾起一抹的笑,“若你没娶她,说不定,你我之间还能坐下喝杯茶。只可惜啊,这世间从来没有如果。”
    话音一转,他眼底的笑意褪去,多了几分冷冽:“你挑动突厥乱局,得到当年的信,已然能只能证明当年与突厥勾结、谋害你父兄的主谋是沈从文。但你可知,这事里,也有我那好父亲的手笔?”
    “我那父亲,出身世家,生性高傲。可偏偏仕途艰难,吃了不少苦。也正因如此,他更懂得如何把旁人推到台前当靶子,自己隐在幕后坐收渔利,拿到想要的一切。”褚十三语气带着几分嘲讽,“父子一场,我本也愿意帮他达成所愿。可如今,我突然不想了。”
    “血脉亲情虽难断,但他做的那桩桩恶事,我也实在看不过眼。”他抬手指向下方被押来的人,目光重新落回郁明身上,语气带着诱导,“所以,今日我把他送到你面前,郁少将军,只要杀了他们,你便能替你父兄复仇了。”
    蛊惑的音调就在耳畔缠绕,郁明却依旧一派淡然。他既没侧眸看身侧的褚十三,也没垂首去看下方的人,只将视线投向远方,语气平静得不起波澜:“待我亲眼看到她安然无恙,我便如你的愿。”
    见郁明面对杀父仇人丝毫不动心,满心满眼只牵挂着她,褚十三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凌厉的杀机,语气也冷了几分:“郁少将军,你这是想同我谈条件?谈条件,是要有筹码的。你手中如今可没有任何筹码。”
    郁明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扯了扯,侧过脸时,眼神里带着几分洞悉的冷意:“不知道......楚夫人,能否做我的筹码?”
    今夜自始至终都占据上风、游刃有余的人,听到郁明的话时,脸色终于变了。方才还带着冷意的嘴角僵住,眼底的从容尽数褪去,只剩下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郁仲怀......”
    这么多年,已经甚少有人唤他的本名了。这明显夹杂着怒意三字入耳时,郁明不由恍了恍神。不过转眸,他便再次凝神。
    “惊扰楚夫人长眠,绝非我本意。可楚公子,也并未给我留下许多选择。”
    郁明也是才知道,楚家一直未替楚夫人发丧,是因为楚夫人的尸身压根不在楚家人手中。元敬拖着重伤的身躯一路赶回京,将楚夫人的尸身带走了。
    至于元敬为何要将楚夫人的尸身带走,他并没有问。他相信,他自有自己的理由。
    在元敬提出来,用楚夫人来换她时,他第一反应便是拒绝的。
    一来,本不就该打扰亡人长眠,更别提将其当做一个筹码。二来,褚十三”并不像是一个会在意生母的人。
    可就如他所言那般,他似乎也没有多少选择。
    她是他的软肋,亦是他的命。为了她,他只能一试。而这一试,出乎了他预料的同时,也验证了元敬的话。
    “褚十三”确实在意他的母亲。
    郁明心中有了底,面上也多了些从容。可很快,他的从容便被击破。
    “既然郁少将军手中有筹码,那看来,我没有选择只能与郁少将军交换了。只是不知道,郁少将军,是想换自己的娘子,还是远在西北的余下靖北军旧部。”
    郁明的眉眼骤然拧紧,心头随之一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得知当年萧关惨案的真相,为替父兄报仇,靖北元帅府的郁少将军私离萧关,带着靖北军旧部潜入京城,行逼宫谋逆,残害朝中官员之事......”他顿了顿,眼神里满是恶意的嘲弄,“你说,要是这些事被证实,西北那些刚复军号的靖北军旧部,会落得什么下场?你母族全族,又会因你获罪多少?还有靖北元帅府,世代忠良的名声,又将如何?”
    话语轻飘飘的,却字字如刀,狠狠扎进郁明的心口。
    郁明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拔出一直藏在袖中的短刃,手腕翻转间,锋利的刀尖已抵在那近在咫尺的咽喉处。声音因压抑的怒火而微微发颤
    :“褚十三,你敢!”
    利刃抵喉,褚十三却丝毫不慌。
    “所以,郁少将军,选吧。你是要她,还是要靖北军旧部还有你的母族。”
    郁明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又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刀刃又往咽喉压了几分,刀锋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可也就仅此而已,他终究没有再进一步。
    血珠顺着刀刃缓缓滑落,褚十三依旧笑得从容:“怎么?下不了手?”他刻意顿了顿,语气里的挑衅更甚,“你杀了我,不仅救不回她,西北的靖北军、你母族全族,都会替我陪葬。郁少将军,你敢赌吗?”
    郁明的呼吸越来越粗重,眼底翻涌着痛苦与挣扎。
    褚十三敢如此笃定,必定是做好了一切准备。今夜的这一场好戏,都是为他准备的。
    “如果我都不选呢?”
    被抵住咽喉却还从容的人一愣。
    “你什么意思?”
    “我用楚夫人还有我自己的命,换她和靖北军,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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