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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旧年风雪尽,新岁星河明……
    同一时间,二吠山下。
    赶着毛驴车的陈大爷抽着旱烟袋,正在往烟霞村知青点送大白菜。
    他老远看到国道边上有团东西,还以为是路过的货车颠掉的,抽着毛驴屁股哒哒哒地往那边去。
    到了跟前吓一大跳:“怎么是个人!?”
    在后面躺着的吴大哥一骨碌爬起来:“什么人?有人抢劫?”
    陈大爷拿旱烟袋指着说:“你喝糊涂了啊,你瞅瞅那是不是个人?我瞅着还是个长头发的女人。大山脚下出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妖魔鬼怪变得,咱们快走吧。”
    说着,他要赶着毛驴车从前面绕过去。
    “停下来,咱们必须救人。”
    吴大哥正值壮年,不怕妖魔鬼怪,更不知道已经有位团长同志在这座山里撞见了只小妖精。他从驴车上跳下,快步走到昏迷不醒的人跟前叫了几声。
    对方没有答应,吴大哥便把人翻过来,虽然脸上狼狈不堪,但的确是个女人。还是个年轻女人。
    好在她穿着旧时候的褂子都在身上,裤腰也是紧的。不然恐怕会遭遇过不好的伤害。
    他架着胳膊把女人拖到毛驴车上,陈大爷搭了把手:“还好,热乎着。也不知道是不是日头晒的。”
    吴大哥让陈大爷把人先送到医务所,他跟着一起下去问问情况。好歹他也是名知青小队长,有义务帮助苦难群众。
    陈大爷巴不得她早点下去,抽打着毛驴屁股,赶着把他们送到医务所。
    到了医务所,村里兽医转行的刘大夫翻着她的眼皮说:“没大问题,就是中暑了,有点脱水。我给打针葡萄糖,让她睡一觉就好了。”
    他有点嫌弃对方身上脏污,跟吴大哥说:“她的医药费怎么付?”
    吴大哥买大白菜兜里正好有钱,给了刘大夫一角钱,又听刘大夫说:“等她醒了以后你赶紧给她弄走啊,你看她头上都有虱子了,回头在村里到处传染。”
    吴大哥点头说:“好,等她醒了我带她去知青点。问清楚情况就去报案。”
    吴大哥是个热心肠,说守着就守着。从白天守到黑夜。一直到邹坞闻讯赶来,他还在病床边。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出现个女同志?”
    “我也不知道,就在路边躺着。一直到现在昏迷不醒。”
    也许是邹坞等人说话的声音太大,躺在床上的女同志缓缓醒过来,她沙哑着嗓子说:“水——给我水——”
    邹坞被顾闻山狠狠教训过,在家里大病一场。
    现在待人接物没有从前那种傲气,应该是怕顾闻山不让她继续当书记。特别是看到顾闻山对香栀的态度,还有香栀与王丽、桑宝等人的关系密切,她如今算是换了个行事态度。
    一旁的吴大哥把早就准备好的凉开水递给陌生女人,等她咕嘟咕嘟连喝下三杯,忍不住说:“同志,你叫什么名字,遇到什么事了?”
    邹坞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把她弄走才好。也和颜悦色地说:“遇到什么事都可以找公安同志,你别怕啊。”
    陌生女人看着他们一群人,支支吾吾地问:“这里是烟霞村吗?”
    邹坞的心咯噔一下,心里发苦,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啊。
    吴大哥没她心思重,开口说:“对,这里是烟霞村。你怎么了?”
    话音落下,女人嚎啕大哭:“我找人,我要找人!!”
    邹坞看到她头上的虱子,往后退一步说:“你找谁啊?别弄错了。”
    女人眼珠子转了一圈说:“我要找曹香琴!”
    她话说完,室内一片安静。
    邹坞更是心里苦极了,“曹香琴”是谁?不就是香栀以前的名字么。这位找香栀有什么事,可千万别连累她啊。
    她心里万般乞求,那已经是她不可得罪的人物。
    吴大哥心直口快地说:“‘曹香琴’?那不就是——”
    邹坞连忙打断他的话说:“曹香琴已经回家结婚去了。前段时间在我们这里大闹一顿,说是要跟一个姓陆的回家结婚,你不知道吗?”
    真正的曹香琴吓得脸都白了:“她、她真被抓去结婚了啊?”
    邹坞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是啊,你呢?你叫什么?找她有什么事?”
    曹香琴赶紧说:“我、我姓王,我找她没事,就是问问。”
    邹坞质疑地看着她:“问问?光是问问你怎么成这副样子?”
    曹香琴一时编不出理由,她在山里游荡了半年,还在各个村子里流窜就是怕被父母抓走卖给别人。
    她不想承受被卖掉的日子,也不想多说,干脆两眼一翻,装作昏迷过去了。
    ***
    114部队。
    顾闻山提前两小时从办公室下班。
    他兜里揣着受骗名单,在办公楼里转了一圈,然后到小食堂看望周婶子。
    周婶子没跟顾团长说过话,看他找自己谈话,受宠若惊下又觉得出大事了。
    她攥着围裙,不知是天气太热的缘故,额角开始冒汗。
    顾闻山不欲责备受害者,他只是简单问了事情经过,并通知明天坐车和其他受害者一起到派出所。关于她们被骗的钱,他会一并替她们垫付。
    周婶子却说:“去可以,钱不用您给,您爱人已经把钱都给我们了。”
    “全给了?”
    “全给了!她真是个好样的。明明都被骗了,她们仨一起凑钱还给我们了。”
    顾闻山:“...好。”真好。
    上万斤的桔
    子跑不了了。
    他后面又去家属院,整个转一圈下来,通知完毕,正好到下班的时间。
    重新回到小食堂打好饭菜,端在手里往家去。
    “香栀、香栀!遭了,我们被骗的事情被发现了。”
    小伍跑过来,心有余悸地说:“顾团长正在寻找受害者,按照名单一家家走访,我们家刚去过,又去了红秀家。”
    宋红秀跑过来说:“走了,顾团长去了刘赛男家。”
    香栀急的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子里团团转:“这可怎么办?他不想让我买香油啊。”
    沈夏荷走出来说:“你怕什么,事情我来担着。”
    香栀老成地叹口气:“这件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单纯。总而言之,你们谁都别告诉顾团长‘香小花’是我。”
    宋红秀等人连连点头:“好的,我们知道了。”
    远远地又有人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跟香栀说:“顾团长回来了,明天我们要一起去派出所,你去不去?”
    香栀心一横,大不了不认账,来个金蝉脱壳:“不去。快,你们赶快走。不然他看见你们肯定就知道有我了。”
    她赶着她们离开,迅速搬着小马扎从屋檐下出来坐下。
    顾闻山走到院子附近,先跟沈夏荷点点头,与她说:“香油的事,明天去吗?”
    沈夏荷说:“去。”
    顾闻山心里有底了。自己没说去哪里,她就知道答案,显然在之前有人通过气。
    再瞥向院子中间并着膝盖乖巧老实坐着的小花妖,他笑了笑:“吃饭?”
    香栀哒哒哒跑过来,强颜欢笑地说:“发生什么事情啦?”
    顾闻山反问:“你不知道?”
    香栀歪着脑袋瓜:“我知道什么?”
    “诈骗的事。”
    “诈骗?”香栀板起小脸细声细气地说:“顾闻山,你也太小瞧我了。”
    顾闻山又笑了:“你不小瞧我就好。”
    说着,当着香栀的面跟沈夏荷打听:“有一位被骗的名叫‘香小花’的家属,我找不到人,你知道是谁吗?”
    沈夏荷往香栀那边瞥一眼,飞快地收回视线,假笑着说:“我又不是都认识...家属都快五位数了。”
    顾闻山也不追问,把上车的地点告诉她后,走到门口打开门准备吃晚饭。
    香栀趁他进门,跟沈夏荷说:“明天我真不去了,要是能要回来钱记得帮我拿,要不回来那就算了。”
    沈夏荷心想她怎么这么大方,不舍地说:“要不回来也得要回来,不是小数目了。”
    香栀“嘘”一声,往门口瞅了眼。顾闻山应该在摆桌子,她忙说:“反正我认了,你千万别把我出卖了啊。”
    沈夏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
    香栀慢吞吞地进到家门口,先去洗手。洗手的时候,听到厨房里有拿碗筷的声音,放下心来。用水拍了拍发红的脸蛋,擦干净以后往饭桌边去。
    吃饭的时候,顾闻山一切如常。
    吃完饭,俩人也不嫌热,挤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风扇嗡嗡嗡地摇摆着,跟不停偷看顾闻山脸色的漂亮杏眼频率相当。
    洗完澡到了睡觉时间,顾闻山把她搂在怀里,亲的她五迷三道,蹭着顾闻山的脖颈直哼唧。
    顾闻山在她耳畔亲了亲,说了说今天遇到的有趣的事情。
    小花妖最近喜欢听点小八卦,窝在顾闻山的怀里嘻嘻哈哈的笑,权当做睡前故事了。
    顾闻山又说了些外面听来犯蠢的事,香栀笑得忘我:“怎么会这样,还有这么笨的人类呀。”
    顾闻山面不改色地说:“我也觉得这种错误很离谱,香小花同志肯定不会犯。”
    香栀没听出不对,哈哈笑着说:“对呀,我多聪明呀,怎么会、怎么会——呀!顾闻山,你诓我!”
    她挣扎着坐起来,掐腰瞪着顾闻山,表现的很理直气壮。实际上,悬着一晚上的心终于死掉了。
    “香小花。”顾闻山也坐起来,光着膀子靠在床头,板着脸说:“一五一十的交代。”
    香栀气不打一处来,她都被人骗了,为什么还要被他审。
    她越想越委屈,眼眶一下红了:“我都倾家荡产了,你还吼我。”
    “我没吼你。”
    顾闻山马上换个语气,声音快柔出水了,伸手要抱她:“被骗二十三人,你是金额最大的。公安同志希望你能答应做反面教材。”
    “我不要做反面教材!我刚得到表彰的,我勇猛对抗人贩子了!”
    香栀扑倒顾闻山怀里说:“我不是想用来吃你,我冤枉。”
    顾闻山微微颔首说:“是想吓唬我?”
    一语中的。
    香栀抽抽搭搭地说:“你老让我晒太阳,我脸上都要脱皮了。我是花儿,又不是蛇儿。蛇儿一年才蜕一次,我隔三差五脸上起皮。我委屈,我难过,我每天被晒的昏昏欲睡。你要是欺负我,我就回知青点去。那里——”
    “那里还有人等着你。”
    “谁?谁等着我?”香栀眨眨眼无辜地说:“你别诽谤我。”
    顾闻山乐了:“你还知道诽谤?”
    香栀最近在军嫂里学了不少小知识,有用的没用的,装一脑袋瓜:“反正我知道的可多了。”
    顾闻山揉揉她的脑袋瓜说:“你身为我家属被骗,传出去影响不好。我让小郭明天替你走一趟吧。”
    香栀抗议道:“小郭去了,跟我去了有什么区别?”
    顾闻山说:“那你想自己去?”
    香栀说:“我要对那个坏蛋翻个大白眼!”
    顾闻山哄了半天,见她心情好点了,便把事情经过问了出来。想到也怪自己,非要把军区福利改革了,小花妖没错,小花妖做什么都没错。
    他哄着哄着,小妖精把腿盘到精悍的腰上了。
    开始用力盘,后来有气无力了。
    第二天。
    二十三名军嫂在军用巴士前排队上车。
    夏日炎热,大家都裹着头巾或者戴着帽子,有的讲究点的胳膊也穿着长袖,比如沈夏荷。
    唯独香小花同志,穿着无袖布拉吉,头上没戴帽子、胳膊没有袖套,直面狠毒的烈日,毫不畏惧地走了过来。
    沈夏荷看她脑门上一层细汗,苦笑着说:“好歹戴顶草帽啊。”
    香栀心里苦,香栀不想涝。
    她嘴硬地说:“我就喜欢晒太阳,越毒的太阳越喜欢。”
    沈夏荷被她噎着了,不知道她犯得什么病。
    香栀知道,她算是犯天条了!
    老天,有这么折磨小娇花的么!
    小伍和其他军嫂见了,偷偷在车里说:“不愧是顾团长的妻子,恁大的太阳多磨练意志力啊!我们得跟她学习。”
    “是啊,还以为是矫揉造作的女同志,长得那么漂亮,原来也能吃苦耐劳。”
    “她还把裙子借给咱们仿样式呢,不过我的腰改了不少,还是比从前裁缝做的老样式好看多了。”
    “......”
    香栀心里流着泪,在她们的掌声中登上了诈骗专车,一车军属叽叽喳喳地去了派出所录口供。
    尤秀买的香油都在香栀名下,阴差阳错没进名单。
    应该是顾闻山提前打过招呼,公安同志们并没有提让“香小花”当反面教材的事,让她松了一口气。
    这遭虽然赔了钱,却赢得好名声。
    香栀和沈夏荷在公安的带领下看到了“老黄”,他根本不姓黄,是刘家屯本地人,名叫刘建山。
    香栀如愿以偿翻了个白眼,与沈夏荷一起被带了出去。
    只不过...
    公安同志指着派出所院子里如小山般的桔子说:“他村子里的人凑了两万五千斤的桔子出来,作为赔偿。希望能够获得你们的原谅。这些是一部分,后面几天会陆陆续续摘了送来。”
    香栀已经傻了,走到“小山”跟前,看着不计其数的桔子,呆呆地说:“这些都是赔给我们的?我们能拿着干什么?”
    公安同志也是哭笑不得:“按照市场批发价格给的赔偿,你们可以送朋友、也可以销售 。就在外面这条街上,我们跟街道说一声。”
    香栀恼火地说:“赔我们这么多桔子,他就没事了?”
    公安同志说:“获得你们原谅后,他争取从轻处罚。”
    “可以不要吗?”香小花同志气若游丝地问。
    “不行。”
    她瞬间崩溃了,小嗓子也哑了:“忽然给这么多桔子!我们也吃不完!还指望我们原谅!我不原谅,我要重重的罚!”
    过了半个小时,尤秀从学校开会回来,望着桔子山同样傻眼了:“这不记仇就够了,还原谅?”
    沈夏荷幽幽地说:“那人说了,要钱没有,要桔子管够,要是逼急了,他把命给咱们。”
    三人凑在一起,在派出所院子里待到快天黑。
    后来还是派出所找来一台农用车,来回往部队拉了三趟,才把桔子拉完。
    派出所同志看她们一筹莫展,施以援手。答应跟街道一起帮着消化了五千斤,作为暑期福利给单位分发下去。
    香栀、尤秀和沈夏荷狂吃三天,三人都快成了小黄人。再往四周邻居、交好的军属家里送,送到他们也不要了,看到她们绕着走,也抵不过两万斤的恐怖数字。
    “说好暑假去海边浪的呢?”
    “说好电影院餐馆人民商场到处逛的呢?”
    “说好到郊区避暑的呢?”
    仨人抱头痛哭,她们感觉又被二次伤害了。
    迫不得已,一整个暑假,三位可怜的女青年分散在114军区,东西南三个大门卖桔子。
    每每卖完桔子,拖着小板车回家,看着院子里堆积如山的桔子,还有别人的指指点点,小花妖泣不成声。
    每当这时顾闻山就会来安慰她,安慰来安慰去,第二天还得继续晒太阳。小花妖生不如死。
    最后暑假到了尾声,还剩下最后三百斤桔子,三人平分。
    香栀在南门口先一步收摊。她被讨价还价的大爷大妈们摧残的蔫儿吧唧,兜里揣着鼓囊囊零零碎碎的毛钞,顾不上数,疲惫地去找尤秀。
    她们说好卖完桔子,都到北门集合,一起去北门的北冰洋饭馆搓一顿。
    “你来了。”
    尤秀是最苦的。她不光要卖桔子,还得抽空在板车摊位旁写教案。
    香栀把自己的小杆秤放在尤秀的板车上:“我的车已经还回去了,赵大爷说等你们还完再关门。”
    赵大爷是军区外面收破烂的。
    香栀戴着小草帽,衣服也不干净了。坐在树荫下面硬渴着也不碰桔子一口。
    正在这时,尤秀忽然惊讶地说:“那边该不会是我同学吧?我的天,他们怎么在一起了?”
    香栀马上起来,拖着木凳到她边上说:“谁谁谁?给过桔子吗?!”
    尤秀一拍脑袋,挑了品相好的桔子装在一起。到后面几天桔子不大新鲜了。
    不挑,两分钱三斤。
    挑,两分钱一斤。
    尤秀飞快地挑着最好的桔子,难掩高兴地说:“是我小学到初中的同学,跟他们俩同窗五年,化成灰我都认得。没想到有这种缘分在这里遇上了!”
    香栀知道尤秀是个念旧的人,帮她高兴说:“那可真好啊,待会我帮你卖桔子,你跟他们多说会儿话。”
    “行。”
    尤秀装好桔子,那两口子也往这边走近。
    香栀明显看到他们俩脚步顿了下,尤秀喊道:“喂,你们怎么——”
    她兴冲冲地跟他们打招呼,手里还拿着桔子。那俩人见她灰头土脸地卖桔子,理也不理,装作不认识直接从尤秀面前走过去。
    香栀眼珠子瞪的提溜圆,安慰尤秀说:“他们肯定是没认出你来。”
    其实她也知道,这些天尤秀灰头土脸的卖桔子,说不定就是把尤秀当成普通的小贩,混的不如他们好,怕尤秀粘上他们俩。
    不说他们夫妻大热天穿着干部服出现在马路边是要干什么,就算再着急一两句话的功夫也能抽出回来啊。
    总而言之,狗眼看人低了。
    “怎么会认不出来。”
    尤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把捡出来的好桔子重新倒进桔子堆说:“省了一笔钱呢,够咱们买冰棍的。”
    香栀脆生生地说:“对呀,你吃红豆的,我吃绿豆的。再给沈夏荷买个牛奶的。”
    她们飞快地把这个小插曲翻篇,仿佛没有发生过。
    离开的那两位往心连心小学的方向一路走,过了桔子摊所在的拐角,穿着打扮体面的男同志理了理干部服,和身边同样身穿干部服的女同志说:“刚才我没看错,是尤秀吧?她怎么在这里?回城了?”
    女同志一脸嫌弃地说:“都说她没机会回城,我看也不是回城。八成是帮着村里卖桔子。多亏咱们没要,要不然一点破桔子想托咱们的关系帮着回城怎么办。”
    男同志偷偷从墙角往桔子摊的方向看了眼,尤秀此时并没有难过,有说有笑的。
    他撇撇嘴说:“我看她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不过倒是边上的女人长的不错,一个村的?”
    女同志上来拧着男同志的耳朵说:“今天求人给孩子办学校,你最好把你的色心收一收!要不是因为孩子,我才不跟你结婚。”
    都说心连心小学是军民合办的,要是孩子能在这里上学,以后结交到部队的人,说不定是个当兵的好路子。
    也有学校食堂的职工透过风声,说以后军方不光要开小学,还有办初中和高中的打算。
    这下更让外面的老百姓挤破头要进来,这样一条龙的上好教育资源,上哪里找去。因此一个普通小学的学籍,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讨。
    女同志焦急地说:“希望郭校长在。”
    男同志揉了揉耳朵,瞪了女同志一眼说:“快走吧,晚点人家下班了。”
    ...
    香栀在北冰洋饭馆和尤秀、沈夏荷好好搓了一顿。她们特意要了个小隔间,把这些天卖桔子的毛钞撒在桌子上,好家伙,很是壮观。
    “除了派出所同志帮忙消化了五千斤,给了咱们五十元。咱们在里面一共搭了两百元钱。”
    尤秀指着乱七八糟的毛钞说:“数完开饭!”
    香栀撸下袖套开始数,数到手指头要抽筋,用黄橡皮筋十元一沓的扎上。
    数了快一个小时,服务员走来走去好些趟,她们终于把钱点清楚了。
    “咱们居然挣了一百八十元?!”香栀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毛钞山:“卖桔子这么挣钱?”
    尤秀和沈夏荷也震惊了,半晌尤秀说:“咱们一人能分六十元。多日的辛苦不白费,两个月工资了!”
    香栀双手合十:“感恩刘建山的奉献。”
    尤秀和沈夏荷也双手合十:“感恩!”
    她们仨仔仔细细把手洗干净,一人拿出两元钱拍在饭桌上,指着菜单点了不少好东西。
    尤秀和沈夏荷俩人还要了两瓶冰镇啤酒。
    香栀不喝啤酒,一口气喝了两瓶北冰洋,透心爽。
    庆功宴大大拉进了三个人的感情,香栀看出沈夏荷是个仗义的姐妹。
    虽然说话不大实在,但是在军区人缘好啊,出了事她是真能担起来!还让自己认识不少新朋友,歪打正着也算有收获。
    沈夏荷同样这样觉得,尤秀是人民教师,天生有一层优秀品质的滤镜。而香栀成天娇滴滴的,对她打招呼也是虚情假意的笑,没想到了解以后,让她去掉不少偏见,是个性情相投的姐妹!
    她们仨一拍即合,吃完饭又花六角钱买了电影票,一起看了场电影,临到八点才兴致勃勃地回家去。
    顾闻山今天军务繁忙 ,回到家已经九点。
    还以为小妻子又是奄奄一息的躺在沙发上,谁知道回到家看到穿着白衬衫晃荡着光大腿,趴在沙发上看小人书的福利景象。
    “桔子卖干净了?”
    顾闻山换好衣服,坐在沙发边,大手按着她的细腰揉了揉说:“累不累?要我说找司务长帮忙你也不用这么辛苦。”
    “自己的事自己解决,我其实很开心的。”
    不过...香栀被他套路的麻木不仁:“累也不累。”
    顾闻山忍不住笑场了:“这话非要挑明问吗?咱们过个生活?”
    香栀扭头看着他,而后抿唇偷偷掀开衣摆,露出纯白小裤:“你不累?”
    顾闻山翻过她抱在怀里,径直往客房去:“不怕苦、不怕累。”
    香栀在他怀里蹭了蹭,小声说:“我最近太阳晒的太多了。”
    这是又馋他身子了。
    顾闻山心领神会,最近虽然也有正常的过夫妻生活,可总觉得欠缺点什么。
    有了小妻子的首肯,他今晚上可以猛猛地吃顿好的了。
    ***
    九月初,花房。
    矮株的桂花树已经钻出一小簇一小簇的花,桂花味香浓招摇。到了金秋十月,满树金花,相当养眼。
    周先生背着手,带着小花妖从外面的田地回来,慢悠悠地说:“记住了?”
    香栀老实巴交地说:“记住了,咱们这儿芝麻分成春夏秋三季,怎么也轮不到七月份成熟。是我专业知识不过关,导致被人骗。”
    周先生不欲说她太多,闺女卖桔子累了一个多月,以后肯定长记性了。
    他把蜡黄色工资信封递给她,还把工资条给她看:“托你的福,后勤科申请到香油票作为福利。每人每年能有二两。”
    香栀也不嫌弃二两香油不够塞牙缝了,感激涕零地把二两香油票装好。
    周先生跟她一起回到值班室,跟香栀说:“扣掉上个月迟到早退,加上年中奖金,给你发了四十三元。”
    香栀看到崭新的工资,比起卖桔子得到的零钞干净太多,也轻松很多,油然升起要珍惜工作的情绪。
    周先生看在眼里,吹着漂浮起来的茶叶,慢悠悠地说:“到十二月就要定二级工的名单了,你想当二级工吗?”
    香栀叭叭说:“当然想,二级工工资41块5,比我现在多5元呢。福利待遇也要相对好一点,我做梦都想当二级工。”
    周先生说:“二级工不是那么好当的。首先要对工作有一定的熟练度,要比绝大多数的一级工表现的好。不但要推荐,还得参加考试。”
    “啊?还要考试?”香栀垮着小脸实话实说:“大半年没看书,我都要还给老师了。这可怎么办。”
    小花妖还是想力争上游,为此有点沮丧。又不是非要吃顾闻山的时候,现在也可以说“吃”到嘴里了,她有点动力不足。
    周先生笑呵呵地说:“咱们部队二级工能得三两的香油票啊。真不想要,我就把咱们部门的推荐名额让出去,给别的职工多的部门了。”
    他们俩人一个部门,不需要香栀竞争到脱颖而出,也不需要拉关系搞投票,唯一的二级工考试名额会落在她身上。
    “什么?能多给一两的香油票?”小花妖马上动心,琢磨着说:“这还有三个月,我以前学过,肯定来得及。”
    周先生颔首笑着说:“年轻就要敢于拼搏,现在到处都有机遇,老守着一级工过日子,以后小心退休金都不够花。年轻不努力,老了别馋人家工资高啊。”
    香栀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她觉得顾闻山挣的是正儿八经的血汗钱,她舍不得花顾闻山的工资。自己的工资还老是不够花。思前想后,还是得自己努力。
    “行,我今天回去就把书捡起来看。”
    香栀经过上一次考试,如今有了经验,对考试本身没那么恐惧了。
    领完工资,她又到温室里去装土。
    周先生正在对土壤进行改良,要把新土壤装起来送去研究。
    忙完这个,香栀下班后打算去找尤秀。她听别的军属说,尤秀的学校搞了个成人班挺吃香的,她想过去打听打听。
    到了尤秀学校,学生们刚开学,一个个活力十足地在操场上玩耍。脖颈上的红领巾飘舞,带着希望和热血。
    她在尤秀宿舍等了会儿,没等到。就把饭盒拿上,打算教学楼找尤秀,等她忙完一起吃饭去。
    学校食堂伙食比不上部队的六个食堂,但胜在一个暑假没吃,多少能换换口味。
    她过来的时候看到还有焦香腊鱼块呢。
    尤秀把课代表收上来的暑假作业点了一遍,缺了几个调皮孩子的,又让课代表把没交暑假作业的孩子名字写下来。
    还有今天没来报道的,明天她一个个给他们父母单位打电话询问情况。
    办公室是四五学年组一起的,有十来位老师共享。
    尤秀提着部分作业,准备下班回去看,刚走到门口被秦老师叫住:“郭校长在办公室等你,说有事让你上去。”
    下班时间被领导谈话,尤秀叹口气说:“知道了,谢谢你。”
    秦老师是五十多岁的老教师,遭过红袖章时期,如今少言少语。除了课堂上以外,基本不怎么管自己班上的学生。
    她推了推眼镜,拿着灰格子手帕擦了擦,飞快地往后面看了眼,碍于同为老师的情面,她提醒尤秀说:“八成又是个想插班的。我看成绩也不行。”
    最重要的是后面这句话,尤秀感激地说:“我明白了。”
    秦老师笑着跟她点点头,擦肩而过走了。
    郭校长办公室在五楼,他平时上午会在学校里到处溜达,下午专心处理工作。
    上到五楼,远远听到他办公室里奉承的话,还有故作欢乐的虚假笑声。
    尤秀挎着随时能溜走的解放包,穿着香栀年初送给她的高级春秋装,面无表情地过去敲门。
    正在办公室里坐着说话的三大一小齐刷刷往门口看,其中两位竟是前不久路过她桔子摊不理会的同学——齐大海和汪媛朝。
    郭校长还是那副春风拂面的样子,坐在自己的实木办公桌后面,指着单独的沙发说:“尤老师影响你下班了吧?请坐。”
    “没事。”尤秀面对领导到底客气点,抿唇坐在齐大海和汪媛朝对面。
    这俩人看到尤秀现在的样子,又记起之前的事情,顿时尴尬不已。一时不知道应该装作真没看到,还是直接道歉的好。
    他们的儿子趴在茶几上抓耳挠腮地做题,看到尤秀来了,把笔往茶几上一拍,大喊着:“我不进乡下佬的班!我不进投机倒把的班!”
    汪媛朝拉着他的胳膊抱在怀里,训斥道:“别乱说话,这是你以后的班主任,还不赶快跟班主任打招呼。”
    “我不!我不!”齐金宝今年十三岁,上学晚,被惯的不像话,指着尤秀说:“滚,我不要你,你滚!”
    郭校长蹙眉看着他们,又看着无动于衷的尤秀,问道:“二位跟我们尤老师有渊源?”
    齐大海扯了扯发紧的领口,尴尬地说:“我们小学、初中都当过同学,已经有好多年没见过了。”
    汪媛朝赶紧说:“我们从前关系很好的,有什么吃的都给她分一口。上高中以后,同学聚会还见过两次,后来下乡就再也没见到面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尤秀依旧不说话,这副样子让郭校长注意到了。
    他叫尤秀来,也是想问问愿不愿意让齐金宝到她班上插班,毕竟是县教委办公室的关系。
    没想到尤秀忽然开口说:“什么关系好?什么同学?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齐大海一下急了,他长得有些像骆驼。鼻子大、嘴巴厚、脖子长,还有点驼背。
    他站起来指着尤秀说:“你怎么能说不认识我们呢?我们家齐金宝只要你答应就可以入学的,我告诉你你不要借故打压我们。”
    他妻子比他要细心些。看到尤秀穿着打
    扮,还有面对他们的态度,恐怕混得比他们想象的好。
    赶紧拉着齐大海,客气地跟尤秀说:“他们爷俩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啊。我们跟郭校长说好的,以后让孩子插班到你班上——”
    “等等,这位家长,你的话不对。”
    郭校长唇角带着笑,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更正道:“我请尤老师过来,是想问问她愿不愿意让齐金宝插班。而不是通知她,齐金宝插班。这件事情决定权在尤老师身上。”
    尤秀本来还在揣摩郭校长的意思,听到这话感激地看了郭校长一眼。
    郭校长老神在在的样子,让她有信心。她马上开口说:“我带的两个班满了,不接受任何插班生。”
    齐大海咬着牙,被汪媛朝拽着。
    汪媛朝赔着笑脸说:“你还真跟我们生气了啊?你以前不这么小心眼的。算我们错了,不该见你打招呼装作不认识,这算多大的事?谁能知道你是当老师的呀。秀秀啊,孩子这是一辈子的大事,算我求你了啊?”
    尤秀扭过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说:“你们可以不认识我,为什么我非要认识你们?”
    齐大海狠狠拍着茶几,吓得齐金宝跑到汪媛朝怀里偷偷看他。
    齐大海知道尤秀这是咬死不松口了。于是拿出杀手锏,不跟尤秀说话,转向跟郭校长说:“我们是县教委办公室赵来成主任介绍来的,怎么他写的条子还不能要个你们学校的学籍?该不会你们连赵主任都想得罪了?”
    郭校长听他这话面不改色,扣上派克钢笔,把领带结提了提:“得罪怎么样?不得罪又怎么样?得罪以后,他又能拿我校怎么样?”
    尤秀闻言扭头挑眉看他。
    郭校长比想的有骨气啊。
    齐大海听到这话,怒不可恕地说:“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让他亲自跟你对话。”说着要摸办公桌上的座机。
    郭校长挡住他的动作,桃花眼露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不好意思,打通了我也没功夫接。你们请回吧。”
    汪媛朝诧异地看着他说:“你宁愿为了个老师得罪教委?”
    郭校长促狭地说:“我这人最喜欢到处得罪人,更喜欢被我得罪的人拿我没办法,四处跳脚大动肝火的模样。你们想试试,就打电话。”
    齐大海抓电话的动作怔愣了下,他一时搞不清楚郭校长的路数。这他妈的无赖居然是一校之长?
    尤秀在他们说话间已经走到门口,做出送客的姿态。
    齐金宝被汪媛朝搂着往门口走,母子俩都不说话。齐大海脾气不好,指着郭校长和尤秀说:“你们给我等着。”
    郭校长不嫌事大,悠悠地说:“反派台词说的一点新意没有。”
    尤秀一下笑了。
    他们走后,郭校长重新回到办公桌后面问:“好了,人我也护了。尤老师可否跟我分享一下拒绝的理由?”
    尤秀也不绷着了,肩膀往下一垮说:“我嫌他们狗眼看人低,不想见他们。”
    郭校长“啧”一声:“就这个理由让你不认老同学?”
    尤秀说:“不够?”
    郭校长做出思考的表情,想了想说:“非常充分,再接再厉。”
    尤秀感激地说:“谢谢领导。”
    郭校长摆摆手,回头看到窗户外面的小黑点,眼底露出无法察觉的笑意:“你的小姐妹来找你吃饭了,去吧。回头要是食堂菜色不合口味,告诉我。”
    不合口味?不合谁的口味?
    尤秀走到门边站住脚,正要问,郭校长重新拿起派克钢笔,全神贯注地开始工作。仿佛刚才说话的并不是他。
    尤秀不好打扰他,加快脚步往楼下去。
    香栀已经穿越操场往教学楼这边走,没想到跟齐大海还有汪媛朝一家擦肩而过。
    香栀二话不说先送一个白眼过去,气得一家三口原地跳脚。
    “你猜我看到谁啦?”香栀和尤秀汇合后,一起往食堂走。
    尤秀心想这还用猜?一五一十把事情跟香栀说了
    香栀拍手说:“怪不得一家三口脸跟锅底灰似得,我就瞧着不像什么好人。”
    尤秀拉着她到窗口排队,嘟囔着说:“军民办学是为了方便114军区子弟和附近老百姓的,再不济是贫困儿童。哪有让他们钻篓子的地方。”
    香栀探头看到窗口里有加了花椒的香辣土豆丝,指着尤秀说:“要两份,我爱这个味儿。”
    尤秀从兜里多掏出一份素菜的餐票递给香栀,犹豫了下说:“你老吃我们食堂,觉得口味怎么样?”
    香栀大大咧咧地说:“除了这道土豆丝,其他能怎么样,凑合吃呗。比不过周婶子也比不过刘厨子,就是换个口味。问这个干嘛?”
    尤秀觉得自己多心了,把饭盒递到窗口里点了肉沫茄子和酸辣土豆丝,拿完以后靠在一边等香栀:“算我抽风。走,吃饭去。”
    俩人找了个角落坐下,尤秀又拿着大茶缸打了海带芽汤回来,小姐妹吃辣了就着大茶缸里的汤喝几口,继续吃。
    “你说成人班的事啊?是不是小伍她们跟你说的?最近找我问这个人不少。”
    尤秀吃饭快,放下筷子等香栀细嚼慢咽:“你当然可以报名,你又不是外面人,正儿八经的军属。”
    “便宜爹说考试过后我就能当二级工,每个月多五元钱呢。年中还会多发一张香油票。福利待遇各方面都会有提高呢。”
    香栀捡出花椒,吃了口土豆丝说:“这么好的事,我可不能错过。唯一担心的,是跟不上你们的课程。”
    尤秀说:“这有什么跟不上的,成人班一部分是文盲班,一部分是半文盲班。里面有老百姓也有军属。不过你不至于再上这两个班,可以直接上夜校。”
    “夜校?”香栀第一次听说,来了兴致:“是很有文化的人才能上的?”
    尤秀说:“算是进修班。一学期下来,看懂二级工的考题轻而易举,还能更上一层楼。而且是郭校长亲自上课。他上课很有意思的。你今天有时间可以听一听再做决定。”
    “行。”香栀一口答应,转而又说:“我听完还得跟顾闻山商量以后再告诉你。”
    尤秀诧异地说:“捅娄子的事你敢做,上个夜校而已,你还不能自己拿主意?”
    香栀心想家里那位小心眼的男人,上次为了她偷看郭观宇的腹肌耿耿于怀,这次要是知道她听郭观宇的课,还不知道气成什么样,保不齐天天扔她到院子里头晒太阳。
    “我是尊重他,爱是尊重不是怕,你懂不?”
    “不懂,也不想懂。”
    她们说完话,香栀先到尤秀宿舍休息了四十来分钟,到了七点,尤秀带着她到了进修班门口。
    “欢迎来听课。”郭观宇换了身浅灰色中山装,玉树临风的站在讲台上,招呼着香栀往走道那边坐。
    香栀看到第一排有位置,可郭观宇很上道,没让她坐在第一排反而坐在靠边的位置上表示满意。
    后面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成年人,香栀环顾教室,一是很有新鲜感,她难得能坐在教室里。二是发现,这里听课的绝大多数是女同志呀。
    郭观宇站在讲台上正在跟一群女同志说话,还能一心二用批改她们交上来的作业。
    感觉到香栀的视线,他微微颔首,引得不少人往香栀这边看。
    香栀连忙别过头看向尤秀,尤秀也在埋头改试卷,新学期给学生们摸摸底。
    一节课五十分钟,郭观宇真是个才华横溢的人类,课上妙语连珠、引经据典,惹得大家多次开怀大笑,笑过之后还能把知识点记住。
    下课后,郭观宇没跟香栀她们打招呼,脚步匆匆离开了。
    尤秀看着他的背影说:“能者多劳,他明天还得去参加市里的教学研讨会议。”
    香栀一节课下来,觉得懂得不少文化知识。她跟尤秀说:“我挺喜欢郭观宇上课的,也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听他的课了。”
    尤秀整理着试卷,头也不抬地说:“为什么?”
    香栀说:“他讲东西很幽默,让我不觉得自己知识贫瘠。”
    尤秀笑着说:“你还知道‘贫瘠’?”
    香栀说:“我还知道‘急急’——”急急如律令。
    尤秀脸红了,赶紧捂着她的嘴:“你怎么什么都学。祖宗,别说了。”
    香栀:“......”你才是想法不对吧。
    尤秀把香栀送到学校门口,正好有认识的军属让香栀一起跟她们结伴
    回去了。
    当天晚上,顾闻山在办公室值班,没能回来。
    香栀看了会电视,吃了他洗过的葡萄,一粒粒洗的贼干净,放在小碗里,就差给小妻子剥了。
    ***
    清早六点,秋风卷着凉意,一丝丝钻入窗户缝里。
    早起的鸟儿叼着筑窝的干草根,早早为过冬做准备。
    沈夏荷按掉快要响的闹钟,扭身转到孟岁宁的怀里。孟岁宁昨夜出任务,深夜回的家,回到家就被兴致满满的沈夏荷拉到客房,抵在门上亲了上去。
    沈夏荷偷偷掀开他的白背心,看到锁骨上咬过的齿印,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孟岁宁这人看起来清清淡淡的,像是个象牙塔里不食人间烟火的白面书生。温润如玉,举止周全,有着一种独特的魅力和儒雅的气质。
    结婚这些年来,在那方面逐渐放开,温和从容的脸上出现沉溺发狠的神色,更让沈夏荷痴迷。
    她翻身跃过他,打算去后门买点新鲜的青菜,再把昨天焯好的排骨和猪心肺给他煲个汤,滋养一下昨天夜里发狠办事的消耗。
    她换上孟岁宁淘汰下来的旧军装,肩衔已经去掉,穿在身上暖和结实,不怕弄脏。到底骨子里是居家过日子的女人。
    她说好要帮香栀带一把马齿苋,农村是喂猪鸭的东西,到了城里也成为饭桌上一碟爽口凉拌菜。
    后门因为114军属的缘故,每天早上会有短短的早市,规模不大,十来个摊位,就地摆着针头线脑、鸡蛋鞋垫和采摘的蔬菜水果,换点吃饭的米钱。
    114部队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他们在后门做点小买卖糊口。
    “两分钱两把?”沈夏荷蹲在几把马齿苋前面挑选着,嘴里讨价还价地说:“多给半把?我经常买你家的野菜了。”
    在外采的野菜,是无本买卖,有人买就是赚到了。
    买野菜的男青年大方地多给她半把,又把破边的搪瓷脸盆推到沈夏荷面前,掀开看到一盆饱满的莲蓬:“老顾客给你一分钱一个,要不要?你尝尝,里面莲子特别甜。”
    沈夏荷尝了一粒,果然清甜。扫过去一盆应该有十来个,她掏出一角钱给他:“都卖了?”
    青年接过钱二话不说给她往篮子里装。
    沈夏荷弯了弯眼眸,打算带回去跟香栀和尤秀分享。
    部队供销社买的水果,只有苹果梨子香蕉,对,还有个她们都不愿意看到的桔子。
    葡萄藤的葡萄居然还没熟,今年气候也是奇怪。
    “同志,请问你是里面部队的吗?”一个女人怯怯的声音传过来。
    沈夏荷下意识地捂着兜,兜里装着钱包呢。她皱着眉头说:“年纪轻轻有手有脚,我是不会给你一分钱的。”
    女人被她吓到了,对面的男青年也在轰:“赶紧上一边去,别耽误我做生意,待会八点巡逻的来了,我们都卖不了了。”
    女人忙说:“同志,你要是军属我能不能跟你打听个人?”
    沈夏荷结好账,挎着篮子站起来。问人比要钱强,她走到一旁说:“你要找谁?问我算是问对人了。”
    女人大喜,飞快地说:“香栀,你认识一个叫香栀的吗?”
    沈夏荷瞧着她破破烂烂的打扮,不像是能跟香栀搭上关系的人。香栀说过在娘家那边认识的都是知青,除此之外就是军属了。
    沈夏荷不动声色地说:“你叫什么?你来自哪里?你找她做什么?”
    女人面对一连串的问题,往四周看了看,小声说:“我叫曹香琴,是香栀老家的朋友,你是不是认识她?能让我见她吗?”
    沈夏荷挽着耳鬓边的碎发,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没听过这个人,你要是想见她,我可以找家委会的人帮你打听着。不过不保准。你要是有什么事,先跟我说了吧。”
    曹香琴前段时间去烟霞村找顶替她的“曹香琴”,村子里问遍了都说不知道这个人。
    她上知青点去问,知青点的所有人都说没有这号人。她在知青点睡了两天,后来借着晚上上茅厕的功夫,找到知青点的记录本,明明白白看到上面有“曹香琴”的名字。
    后来她趁大家忙秋收,抓着一个小孩问她“曹香琴”的事,小孩被她吓得哇哇大哭,就把“曹香琴”改叫“香栀”的事跟她说了。还说前段时间刚回来过,坐着军车嫁给了部队的大官。连书记都要巴结呢。
    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一村子的人都在诓骗她。
    用了她的身份还能得到这么好的结果,曹香琴走投无路之下,沿着公路一路往这边来。
    可惜中途发生了一点事...让她比想的还要狼狈不堪。
    曹香琴从兜里掏出一封信,唇角莫名其妙地抽动了几下。她递拿给沈夏荷说:“同志,麻烦你把我的信交给她,让她看过以后一定要找我见面。她要是不跟我见面——”
    曹香琴挠着手腕,骨头缝觉得痒,凶狠地说:“就让她后果自负。”
    沈夏荷看到她眼中歹毒的目光,接过信说:“好,我会交给她。”
    沈夏荷转身就走,走了几步,曹香琴忽然叫住她:“喂,你是真不认识她?”
    沈夏荷心脏差点不跳了,强颜欢笑地说:“部队多少家属你不知道吧,我上哪里认识去。”
    曹香琴看她穿着洗的发白的旧军装,嗤笑说:“也是,人有三六九等,你上哪里认识大官的夫人去。再说哪有大名姓香的,肯定是小名。那你要是找不到她,就查查有没有叫‘曹香琴’的。”
    “行。”沈夏荷只想赶紧离这个瘟神远一点,这人不光埋汰,还有点神经质的感觉。头发枯黄,双眼无神,实在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她也不继续逛了,挎着篮子往后门走。岗亭里的小战士眼熟她,直接放行。
    站在不远处看着的曹香琴羡慕不已。这些天她想尽办法混到部队里,可连岗亭都通过不了。
    不过今天算是有收获,她手里也有个破篮子。篮子围着的竹条破了出来,好歹没掉底子,难怪沈夏荷以为她是要饭的。
    她走到离开的小贩摊位前,划拉着地上的烂菜叶,一片片挑拣着装在篮子里。
    估摸差不多够吃了,她就从后门的小路往外走。一口气要走一个多小时,到了贫困的棚户区。
    她是外来户,没有认识的人。里面还有些跟她同样身份不明,没有介绍信的流窜人口。
    他们相互也不说话,见面扫过一眼都仿佛不认识一样。
    曹香琴回到住了一个来月的破棚子里,破碎的屋顶瓦片上盖着稻草,昨天下了一夜的雨,棚屋里水漫到脚踝。四处都有难闻的味道。
    棚屋阴暗的角落里,有个躺在地铺上,抽着大烟袋的中年男人。
    棚屋后身,有个叼着烟的老太婆正在熬着米粥,看她回来先骂了几句,又让她把菜叶洗了扔到锅里煮粥。
    “今天弄到多少钱?”脏兮兮的老太婆拿着锅铲看着她,声音沙哑冰冷:“今天可不能白赊给你了,在你身上我可没少搭。”
    曹香琴换了一副可怜巴巴的面孔,双手抱拳求着老太婆说:“没讨到钱,但是马上要找到人了,今天再赊我一点,我现在都要喘不过来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