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天朗感觉背后被无数眼刀唰唰射,这种感觉很熟悉啊。
他猛回头,差点撞上在他身后推挤的大爷大娘。赔着笑脸道了歉,扭头看香栀蹲在卖大对虾的摊位上,还没还价就往袋子里装。
“先问价格啊。”顾天朗也蹲下来,小声嘀咕:“买东西不问价,你冤大头么。哪有这么贵的大虾!”
香栀反驳说:“我在大娘这里买了四年的大对虾,什么价我还不清楚么?”
她说完,大娘数着里面二十只大对虾说:“十五元。”
香栀大惊失色:“不是五角钱一只吗?怎么涨价了?”
大娘记得香栀,无可奈何地说:“不是我要涨价,是我收这些大对虾的时候,人家就把价格涨起来了。来,我再送你一把金钩海米,看你是老顾客的面子上,别人我肯定不给。”
香栀极为不舍地掏开钱包递给她十五元钱,顾天朗啧啧两声接过大对虾说:“走,咱们去前面卖大对虾的地方问问。我怎么看着人家四角钱一个贼大的呢。”
卖虾大娘说:“怎么可能比我家便宜还好呢?我这人最实惠了,绝对不会坑人!小伙子,你别蒙我啊!我肯定是最低价格。”
顾天朗一瞬间的眼神很凌厉,卖虾大娘顿时不继续叨叨,扭过头尴尬地装做收拾摊位。
顾天朗起身问香栀:“那边虾摊去不去?”
香栀死活不去问价格,扭头要往回去的路上走。
顾天朗哈哈大笑着说:“不问就没被宰,问了反而被宰了是吧?”
其实香栀也觉得被宰了,羞恼地说:“是个屁,反正我再也不吃大对虾了!”
她也是
看大娘可怜,才一直在这边买。
四年的深情终究是错付了啊。
想当年,她跟秀秀俩花五角钱买了昂贵奢侈的大对虾,俩人瞅了好久才不舍地吃了。
他妖的!
香栀气呼呼往外走,从摊贩的范围走了出来,迎面看到一位气质羸弱,有书卷气息的女同志哀怨地瞪着她。
“同志,你眼睛里被风卷了沙子吗?”香栀从兜里掏出苏联芸莓手帕,递给林映秋说:“你擦擦,我这是新的。”
林映秋望着呆若木鸡的顾天朗,幽怨地说:“我当然知道手帕是新的,还是我让他买来送人的。早知道你在这里了,我便不来了。”
香栀也呆住了,混人类社会这么久,还真没到过这样调性的!
“你...你是不是来找我的?”顾天朗激动的俊脸发红:“你不是说不跟我处对象了吗?”
林映秋伤心地说:“你说的对,这花儿开得再好,终究是要落的,倒不如不开,省得叫我伤心。”
她手帕捂脸转身要走。
顾天朗上前一步,抢过她的行李不让她走,解释说:“我不想让花落,你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啊。”
林映秋说:“你既然心里有她,又何必来惹我。横竖我是多余的人,不如离了这地儿清净去罢!”
小花妖觉得自己回到了文盲时期,怎么她说的话,半懂不懂的呢。到底怎么个意思,是走哇还是不走哇?
不走就接待,走就趁早买票,回头封海了就糟糕了呀。
顾天朗不敢在外面与林映秋拉拉扯扯,给香栀使了个眼色,香栀单手挽着林映秋,硬生生地往吉普车里拖。
“小弟,别忘了大对虾啊!”
顾天朗在后面说:“忘不了,十五块钱买的呢。真金贵,折一个七角五。”
顾天朗的家庭成长环境,让他知道粒粒皆辛苦,不会随便乱花钱。昂贵的大对虾不光让顾天朗咂舌,林映秋也定住脚,瘦弱的身体仿佛有了千斤坠,死活不走。
“什么虾要七角五?是不是刚才那个大娘卖的?”她收起凄凄惨惨戚戚的腔调,问顾天朗:“你冤大头啊你。”
顾天朗忙说:“是嫂子买的。”
“嫂子?”林映秋仔仔细细扫过香栀的脸蛋,这嫩脸皮儿居然是顾天朗的嫂子!!
她马上不凄凄惨惨戚戚了,抢过顾天朗手里的大对虾说:“你们在这里等我,不许跟我过去。”说着雄赳赳地往卖虾大娘那边去。
香栀在后面张望:“她没事吧?”
顾天朗憨笑着说:“她每次跟别人讨价还价就不让我过去看。上回在西单给我买了两件进口衬衫,老板要三十两件,她十块买了两件呢。”
香栀不会讨价还价,望着林映秋的背影崇拜起来。
也就五分钟,林映秋从卖虾大娘那边回来,抓着钱塞到香栀手里:“我给你退了,走,嫂子,前面还有卖大对虾的,我帮你还价去。”
香栀握着十五元钱,正是她给出去!
到了新的卖虾摊位,林映秋又把顾天朗赶走。当着香栀的面和小贩你来我往。非常激烈的几个回合,嘴巴叭叭似机关枪,刚刚的“林妹妹”就那么没了,没了。
“三角钱一只,同样的二十只只要六元钱!”
香栀兴奋地跟顾天朗说:“你小子有福气,找了个人才啊!你看,大对虾的个头比刚刚还大一圈呢!她还跟人家说好了,下次我再买还是这个价格!”
林映秋手绢捂着脸,不大好意思地说:“姐姐太夸奖我了,这不过就是三言两语的事儿。”
好吧,“林妹妹”又上线了。
晚上,香栀拉着他们去洪金棒的餐馆吃饭。也是为了在未来弟妹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
用顾超男的话讲,顾天朗这孩子吧,其实真没什么大毛病,相处在一起顾家也不会让小姑娘吃亏的。
而他俩的确感觉很合适啊。
洪金棒对股东的到来表示很大的欢喜,亮了几个招牌菜,跟香栀说:“这是跟李阿姨学的南方吊炉藕汤。可惜现在这时候没有藕,我直接用腊鸭在里面文火炖。知道你们要来就开始炖,现在足足三个小时,正是好吃的时候。”
香栀看着浓郁的汤汁很遗憾顾闻山今天加班没有口福。正在用茶水涮洗碗筷,一下看到艾四季路过,香栀把艾四季叫进来一起吃饭。
艾四季本来要去买小学后门的锅盔烧饼,被拽进来吃餐馆,有点束手束脚。
顾天朗用公共汤匙翻了翻吊炉汤,下意识地先给待客的主人香栀和客人艾四季添。
轮到林映秋时,她又上劲儿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就知道,别人不要的才轮到我。”
偷偷把鸭腿藏在汤下面准备给对象的顾天朗:“......”
他无可奈何地说:“那我吃了。”
香栀看他居然想自己吃,接过碗放在林映秋面前:“快吃,凉了腻得慌。你看墙上洪大厨得过市里一等奖,你今天运气好,能尝到他的手艺,还扭捏个什么。”
林映秋借坡下驴:“这么厉害啊?那我真的尝尝。”
她低头喝了口汤,眼睛发亮:“好浓郁香醇的鸭汤!”
说着话,搅动汤匙发现下面压着的鸭腿,偷偷看了顾天朗一眼。
顾天朗有点生气她作,闷头自己啃着鸭脑壳,就是不看林映秋。
林映秋汤匙一放!
顾天朗赶紧给她夹一筷子猪头肉:“吃。”
林映秋重新拿起筷子,剔掉猪头肉上的肥肉,一小口一小口的吃。
艾四季小声和香栀说:“这位妹妹什么来头?”
香栀想了想说:“应该是红楼文化爱好者。”
艾四季懂了。
她小时候喜欢齐天大圣孙悟空,整天在院子里头耍棍儿玩。这位妹妹恐怕是耍性子玩。对林黛玉的性子也算是手拿把掐了。
当晚气温骤降,回去的路上家属院广播滋啦啦几声,全员动员大家去给管道覆土。
水虽然通了,但是容易在管道里结冻。裹上保温膜后要往上面盖土,加强保温。
北区的年轻壮劳力几乎全上阵,场面很壮观。不管男女,不管什么干部家属,都在卖力干活,甚至还有比拼较量的意思。
香栀也是其中之一,她不许别人说她不会干活,小铁锹挥的冒烟。
是真冒烟。
被土灰呛了好几口的林映秋,扇了扇面前灰土:“咱能不能轻点放土,我嘴里都牙碜。”
香栀回头看了她一眼,心想着,呵,小飞舞。嘴上客气地说:“哎呀,是我没注意,你要是不会干活,就到一边去休息吧。这里的活少,我一个人都能干了。”
呵?
这年头说人不会干活,这不是指着
鼻子骂吗?
林映秋呸了一口搓了搓手,抓着铁锹说:“这些活儿你一个人干不完,你让一让,这边的土都是我的,我来挖。”
小花妖小时候朦朦胧胧间就在跟别的小妖精争抢着脚下的土壤,闻言心里骂骂咧咧,手下也不客气,继续把小铲子挥的冒烟。
不远处干活的大娘婶子们见到她们这样,也不由得加快速度。
吴大妈还嘀咕着说:“见过要钱没命的,干活不要命的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些活今天就能干完,急个什么啊。”
“是啊,急个什么啊。”刘婶子应付一声,却在偷偷加快速度。
吴大妈:“...行,大家都不要命,老娘也不要命了。不就是干吗?墙上的大字报还写着‘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林映秋听到远处有人喊:“来两个背土的啊。”
香栀擦了擦汗,小铲子往土里一插:“我我我!!”
独轮车不够用,地下布满管道,卡车无法开过去。许多土要从卸货卡车往工地深处背。
香栀第一个冲上去,背起小背篓。再一看,后面跟着林映秋。
“你别太辛苦,累了就去休息。”香栀看她干活很猛,担心她受不住。在香栀心里,林映秋比小飞舞上升了一个等级。
可林映秋一心还是想跟顾天朗好,就是吃醋他跟哪个女同志都亲近。干活的时候还是很卖力,特别是看到香栀一口气不歇地干,她也被点燃劳动火种。
“搞建设不怕苦、不怕累!”林映秋见香栀比自己矮上一撮,干活像打了鸡血,心想着不能太落后。
她咬牙背着足有五十斤的背篓,跟在香栀后面健步如飞。
香栀频频回头,好家伙,这哪里是“林妹妹”,简直是她见过最大力气的女同志了。
而林映秋也在惊讶香栀的力大无穷,像是个不知疲倦的小马达,在夜色中窜来跑去,不注意真不知道她干了多少活!
林映秋投入在建设当中,顾不上“林妹妹”的形象。受到香栀感染,暴露出弱柳迎风的反面——强健!
顾天朗从卡车上跳下来,将铁锹扛在肩膀上跟随着前面的人往工地去。
林映秋知道他去运土,没想到他这么快回来。她灰头土脸地背着满当当的背篓,还在跟旁边的大娘婶子们加油:“流汗不流泪,泰山也能推!”
“好,说得好!”在顾天朗身后,冯艳带着家委会干部过来给大家加油,闻言鼓掌道:“好同志,你就是革命工作的一把燎原的火种!”
林映秋看见高处顾天朗笑盈盈的脸,顿时晃了晃身子。
遭了,让他看到自己这一面了。
前面香栀喊道:“快来啊,你不是说要跑二十趟吗?要认输?”
林映秋刚被夸奖怎么会认输,不让顾天朗帮她,
顾天朗用手兜了下背篓,好家伙够沉的啊。
“你力气原来这么大,老是让我拧瓶盖,我以为你力气小着呢,真跟林妹妹一样。”
“根本不是一回事!”
林映秋回头看到顾天朗身边有女同志,是跟顾天朗一起坐车采土的。看样子顾天朗又不知道分寸,把小姑娘哄得心花怒放,真跃跃欲试要跟顾天朗继续说话。
“你以后爱咋咋的,分手就分手,谁稀罕你跟个大瓣蒜似得!”她抓着肩带吭哧吭哧往前去,很快与香栀肩并肩走在一处。
顾天朗垮着脸跟旁边的女同志说:“姐,我说了我有对象,你咋就不信呢。”
“你叫谁姐呢?我才十八。”对方看顾天朗被甩,也觉得这人没意思了,呛他一句扭身就去干活。
“你又跟顾天朗生气了啊?你跟他生什么气呀?”香栀倒掉背篓里的土,扒拉肩膀上的灰问。
林映秋跟香栀同样的动作,也不装“林妹妹”了,反正也是顾天朗说他喜欢“林黛玉”觉得她像,她才有了模范林黛玉的举动。
归根结底,她到今天全是因为顾天朗。
“原来你付出这么多啊。”香栀了解情况后,看她眼圈红了。拉着她到一旁马路牙子上休息说:“我看他就是欠抽。他从前对象不是让他变成这样见谁都亲热的性子吗?你就抽他大嘴巴子,再把他性子扭过去。”
“这样行吗?”林映秋想不到嫂子如此彪悍,她捶着后背说:“我就是受不了他对谁都好。”
香栀能明白,之前试想过顾闻山要是这样,她也会气个半死。不生气他跟异性接触,那根本是不在意。越在意才会越恼火。
“回头我让他哥好好教育教育他。”想到顾天朗过来以后在家里种种表现,香栀无奈地说:“得让他有点异性的分寸感。”
***
当晚干完活回去,香栀没让林映秋在招待所睡,让她睡到小花宝的房间,放了张大一些的折叠床。
待遇比顾天朗头天睡沙发好得多。
顾闻山本来懒得管,用他的话来说,他弟是被揍少了。揍服气了,这个毛病也就改了。
“他们刚从体育馆回来,听说挨了一顿擒拿拳教学。”香栀小声跟林映秋嘀咕:“你待会跟他出去一趟,检查一下他哥的教学成果。”
“行。”林映秋看着蔫儿吧唧的顾天朗,起身倒杯水放在茶几上给他喝。
顾天朗感激地看她一眼,瞅着香栀拿着桃儿罐头要开,正要起身帮忙又坐下了。
“小伙子呀,绅士风度和没分寸感是两码事。”他旁边织毛衣的沈夏荷看的一清二楚。
见他脸上很纠结要不要去帮香栀开罐头,说道:“你怎么把人家的精华去掉,把糟粕学回来了呢。让小姑娘生气算什么本事。”
“就是。”香栀拧开桃儿罐头,拿出小碗一人分了一块,又冲了两杯桃子水放在茶几上随便谁喝,“要是女同志主动找你帮忙,你去帮那没大事,相信林映秋同志能理解。”
“我肯定理解。”林映秋说。
香栀点点头,坐在他们对面的小马扎上笑盈盈地说:“要是别的女同志没让你去帮,而你非要去帮,这就不是热情助人了。容易理解成异性献殷勤。”
“原来如此。”顾天朗琢磨了一下说:“可是我怕她们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扭扭捏捏那叫欲拒还迎。”
香栀说完,又夸奖说:“你刚才没帮我拧罐头就很好,你不是以为我拧不开要帮我吗?我告诉你啊,处处帮助女同志,反而是最不尊重的行为。”
顾天朗大惊:“我不会不尊重女同志,我很爱戴半边天啊。”
香栀嗤笑着说:“你处处帮着,处处以为她们做不到,潜意识里不就把人当做是弱势群体?这难道不是瞧不起人吗?分明别人可以做到的事情,你还要去献殷勤,你让人家怎么想?要么误会你对她有想法,要么觉得你看不起人!”
这话说的有些严重,但香栀认为病重需要下猛药,先把他干清醒再说。
“栀栀说的没错,你觉得孟哥跟你一样强壮,你就不帮他起瓶盖。换成女同志,你赶紧就帮了。难不成女同志在你心里连个瓶盖都起不开?”
顾天朗迷糊了,抓着短发纠结地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香栀说:“不是这个意思还是什么意思?要我说...”
......
她跟沈夏荷俩人左右开弓,俩人嘴皮子叭叭叭不停歇,说得顾天朗晕头转向,一个劲儿地说:“我知道错了,姐姐们,我再也不主动帮助女同志了!”
香栀看了沈夏荷一眼,沈夏荷点点头,香栀觉得差不多了:“那你们出去玩吧,大院对面有公交车站,想去哪里都方便。我给你们零钱坐车啊。”
要是接待可以让小郭开车,但香栀想试试顾天朗今天的话有没有效果,干脆让他们做公交车出行。
等他们走后,香栀靠在沙发上慢吞吞地喝着桃子水:“真是把我说的口干舌燥。”
沈夏荷也咽着桃子水说:“这小子其实没大毛病,其实心不坏。”
嘿,这还得到一致认同了。
“是啊,他要真有花花肠子身上就不会是纯净的朝露味。”
“朝露还有味道啊?是什么味道?”
香栀思考了一下,慢吞吞地说:“是很清新的泉水味,带着点草木香气。”
“那还真不错。”沈夏荷试想了一下说:“挺适合他的。”
香栀难得休息时间,她坐不住起来说:“我还是去农场看看猪爹们,下个礼拜要杀年猪了,我看看它们去。”
沈夏荷送她到门口说:“你还舍不得了啊?养动物难免会有感情啊。”
香栀面无表情地说:“自从它们偷吃了我的地瓜,我决定每天拿铁锹呼它们屁股一顿!”
前两天农场发地瓜,香栀没去领让人放在一旁打算晚点去。谁知道猪圈栏杆被猪爹们拱起来,冰天雪地的,一路找到香栀的地瓜足足二十斤一口气连个地瓜秧都没给香栀留。
好在这算在猪饲料里头了,周先生又给香栀提了二十斤,但是,小妖精心眼针鼻大,这仇算是记下了。
她到农场里转了一圈,趁着没人照着猪大腚呼了几下,神清气爽地回到办公室。
叮铃铃。
叮铃铃。
电话声忽然响起。
大周日的,谁这时候来电话呀?
“喂,后勤农场。”
香栀接到电话,里面传来林映秋的声音:“姐!快来解放军医院,天朗帮了位姑娘!”
“什么?他又帮女同志了?”香栀还以为林映秋把顾天朗呼到医院去了,忙说:“你别再动手,我马上来。”
“动什么手?不是我俩的事,是我们在海边救了一位跳海的姑娘!”
“啊?!”香栀忙不迭地说:“你们等着,我这就来!”